次日,街坊四鄰忽見掌櫃的及店小二無端慘死,外加三名西域莽客,登時嚇得魂飛天外,急忙報了官府。上面得知,立時派了錦衣衛調查此事。
只見來人身穿鬥牛服,腰懸繡春刀,乃是錦衣衛鎮撫使。但見他在客棧之中細細查看,忽而皺眉,忽而沉思,斜眼望去,木桌上杯盤狼藉,一張有菜有肉卻無酒,另一張上卻是整整齊齊放着七八隻空酒罈,不由暗自奇怪。
正思間,一名錦衣衛走上前來,恭恭敬敬道:“大人,卑職探明這五人死因,店小二死於中毒,掌櫃的乃是被人以掌力擊碎頭骨,而另三名死因和傷勢與我們當日在沈煉家中殞命的人一模一樣,看樣子是出於同一人之手!”
那鎮撫使沉吟片刻,沉聲道:“給卜鷹傳信,讓他立刻調查此事!”
“是!”
鎮撫使忽而嘆了一聲,心中嘀咕,“此人出手狠辣,劍法出神,從劍痕上來看,倒與江湖上傳的沸沸揚揚的一名殺手有些相似,只是他哪來的膽子敢與我錦衣衛作對?”
京城外官道之上,一名青衣男子腰懸長劍,策馬而行,眉宇間思緒萬千,似是有永遠說不完的愁苦,在他身前,伏着一個六歲左右的小男孩,猶自酣睡。
此人正是熊飛,昨夜他擊殺“西域三魔”,自知天一亮便會爲人知曉,不願再招致禍端,是以帶了沈家遺骨,騎了馬匹,一路南下而來。
時值煙花三月,路旁小草芬芳,春光旖旎。熊飛卻是無心賞花,一口一口的只是喝酒,直到最後一滴落到嘴裡,熊飛單手一揚,將酒罈丟在了花叢之中。
這時,那孩子“嚶嚀”一聲,醒了過來,擡眼向四周望了望,一臉童真爛漫之色,道:“我們去哪啊?”
“去很遠的地方!”
“很遠的地方有多遠,去山的那邊嗎?”說着向遠處一指,道,“娘說,如果我不乖就把我丟到山那邊,永遠不要我了,所以我努力聽話,不惹爹孃生氣……你怎麼不說話?我爹孃呢?”
熊飛聽他一口一個爹孃,言語中盡是幸福之意,驀地聽他問起,不由心中一震,看來這孩子還不知道父母已逝,等他再大一點,懂得了生死爲何物,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事實。他越想越是感嘆上天的殘忍與不公,竟是絲毫不曾聽這孩子說些什麼。
那孩子低頭自言自語,突然發現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再說,不由回頭,向熊飛眨眨眼,道:“你叫什麼名字?”
熊飛一怔,胸口如受重擊,臉色瞬間白了下來,多年以前,有一名女孩,也似這般認真的問過他。
“熊飛!”
“熊飛?”那孩子微微一愣,忽然咯咯笑了起來,“是會飛的熊嗎?我只聽過會飛的鳥兒,可沒有聽過會飛的熊!”
熊飛聽他口齒尚且不清,一副天真可愛的樣子,不由一笑,“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沈襄!”
那沈襄見他開口說話,一來不知父母死訊,只覺與熊飛相處好生歡喜;二來騎在馬上,三分驚異,七分好奇,指着路旁花草,參天大樹,問東問西。熊飛開始默不作聲,但沈襄問的勤了,也不時答上幾句。
自嵐死後,熊飛一直沉默寡言,一年也不同人說上幾句,此刻卻與一個孩子說個不停。殊不知,心中多年的死結漸漸被一個孩子解開了。
這一大一小,共乘一騎,有說有笑,倒也過的快樂。轉眼間日落西山,隱隱望見前方一處農戶,熊飛低頭望了已在懷中睡去的沈襄,不由雙眉緊蹙,暗道:“我一個殺手,漂泊江湖,終無定所,說不定何時便給人殺了,他這般年紀,又是忠良之後,難道要和我浪跡天涯不成?還是找一戶農家,由他們撫養,日後遠離官場江湖,便是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也不錯啊!”
想到這裡,熊飛勒馬止步,緩緩走到農家門口,將沈襄輕輕放在門外,“噹噹”敲了兩聲,只聽有人道:“誰呀?”
只見一個年輕農婦輕輕走了出來,開門一望,卻見門外晚風陣陣,柳枝盪漾,哪裡有一個人影。正自奇怪間,驀地發現一個六歲左右的男孩,生的眉清目秀,好生可愛,不由心中一喜,喚道:“相公,相公,你快來看!”
“怎麼了?”
那男子出來一看,不由也是一驚,兩人面面相覷,實在想不出這孩子從何而來,只聽那農婦低低垂淚,聲音哽咽,“一定是老天爺發慈悲,見你我不能生兒育女,便送來一個這麼可愛的孩子!”說着,伸手將沈襄輕輕抱了起來,掩門走了進去。
黑暗處,熊飛暗暗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看得出那對夫婦心腸極好,日後也不會虧待了沈襄。家是貧了點,但總好過於跟着自己,於是又呆呆望了幾眼,轉身退了出去,雖然心中不捨,卻也實屬無奈。
然而,餘下這幾日,沒有了沈襄在身邊,熊飛倒似失了魂一般,一切都索然無味,終日惶惶悵悵然,終於調轉馬頭,折回去將沈襄再次抱了出來。
可憐那農家夫婦不見了沈襄,驚慌失措,婦人更是終日以淚洗面,不知何處得罪了上天,將孩子又收了回去。此事且按下不提,單說沈襄見到熊飛,神色頗爲喜悅,問熊飛道:“這些天你去哪了?爲什麼把我丟下?”
熊飛微微一笑,摸了摸沈襄的頭,道:“不會了,以後我再也不會丟下你了!”
兩人乘馬而行,又行多日,深入羣山,沈襄愈見愈奇,不住問:“我們去哪?要上山嗎?”
熊飛總是低笑不語,兩人一馬,越走越高,直到無路可尋。熊飛下馬將沈襄負在身後,輕輕在馬臀上一拍,那馬識趣,轉身向後走去,熊飛低聲叮囑沈襄:“你可抓穩了,掉下來我可不管!”
沈襄“嗯”了一聲,緊緊摟着熊飛脖子。但見熊飛縱身一躍,伸手抓住一根蔓藤,又是提氣一躍,如靈猿一般,施展輕身功夫,攀藤附葛,向高處飛去。
沈襄攬住了他頭頸,惟恐一失手摔了下去,心中卻是又驚又喜,小聲說道:“原來你真的是會飛的熊啊!”
熊飛微微一笑,不再理他,只是提氣向上飛躍。如此攀登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竟是上來一座高峰的絕頂,四周古鬆聳立,在那古鬆之下,還立着兩間木屋。
熊飛將沈襄放了下來,邁開步伐,向木屋走去。
剛走到一半,忽然從屋內走出一個身穿粗布灰袍,年紀大約五十上下,兩鬢隱隱有些白髮,然而見他步履矯健,雙目有神,似是身負武功。那人乍見熊飛帶着一個孩子回來,不由一愣,“怎麼帶了一個孩子?任務完成了麼?”
熊飛看了那人一眼,沒有說什麼,徑自走了進去,那人也不在意,似乎對熊飛這般態度已經習慣了,一雙眼睛不住打量着沈襄。
那沈襄也不害怕,睜着圓溜溜的眼睛也直勾勾望着那灰袍人,半晌道:“我叫沈襄,你是誰?”
灰袍人不由一怔,這孩子聰明伶俐,天真童稚,竟然先行開口,不禁有些喜歡,笑道:“我叫逍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