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飛見林婉兒雙目如水,楚楚可憐,不由心中一軟。忽而又想到,林文傑雖然是錦衣衛,但終究還是聽命行事。何況他在滎州口碑也不錯,百姓對他均是讚賞有加,一柄長劍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了。
那林文傑見他緩緩抽回長劍,知他心有不忍。林婉兒亦是心中感激,向熊飛盈盈拜了一拜。熊飛默不作聲,轉身向外走去。
逍遙子與陸承英望了林文傑一眼,直到此刻,他二人仍不肯相信,這位一心爲民的知州竟是令人厭惡的錦衣衛。然而,熊飛之言也不可不信,不由嘆了一聲,走了出去。
夏芸看看林文傑,又望了望熊飛,終於轉身跟了出去。可當她剛走沒幾步,忽聽林文傑開口道:“芸兒!”
夏芸不禁一怔,回身望着林文傑,只聽他忽然笑了笑,道:“回京之後,見了你父,便說林文傑不才,令他失望了!”
熊飛在門外聽了,心中忍不住道:“那徐階密令與你,妄圖加害我等,不料被我識破,令徐階大事難成,自然便是讓他失望了。不過,憑着徐階的手段,林文傑性命保不保得住便也未可知了!”
夏芸驀地一怔,緩緩點了點頭,轉身走了開去,對這位林叔叔,她終究有些不忍。
熊飛四人出了滎州,但見城外饑民四野,哀嚎陣陣,真個令人聞之傷心,見之落淚。
然而夏芸心中仍是揣揣,不肯相信林文傑勾結錦衣衛,更不肯相信父親會下這等命令,於是拍馬疾行幾步,趕上熊飛,道:“熊大哥,昨夜你是不是聽錯了,我爹爹向來與錦衣衛來往不多,怎麼會下這樣的命令。更何況我也在林府,難道他連我也要加害麼?”
熊飛望着周邊百姓疾苦,正自心中憤慨,聽夏芸爲徐階辯解,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道:“你父親若是好官,何以如此多的百姓流離失所,說不定明日便會餓死荒野。他身爲當朝次輔,倘若當真憂國憂民,這滿眼難民怎不見朝廷下發一粒糧食?”
夏芸一聽,急道:“我爹爹雖然是次輔,可頭上不還有嚴嵩老賊麼?嚴黨勢力之大,你又不是不知。”
熊飛忽的勒住繮繩,轉過身來,夏芸見他面色鐵青,已然動了真怒,不由嚇了一跳。只聽熊飛道:“嚴嵩,嚴嵩,你口口聲聲將一切罪名推到嚴嵩身上,豈知你父親與嚴嵩本是一丘之貉,全然不顧百姓死活!”
夏芸一聽,俏臉一紅,急得便要哭了出來,嬌聲道:“你…….不許你這樣說我爹爹!”
熊飛冷哼一聲,伸手在馬背上一拍,那馬兒立時四蹄如飛,瞬間將他三人甩開數丈之遙。夏芸見他憤然離去,心中一急,亦是在馬背上甩了一鞭,追了上去。
陸承英望着他二人絕塵而去,不禁奇道:“前輩,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晚輩可真被他們弄糊塗了!”
逍遙子淡淡一笑,道:“做糊塗人容易,做明白人可就難了!駕!”
說完,雙腿一夾,那馬兒便發足向前奔去。陸承英聞言,忍不住皺眉,卻是捉摸不透逍遙子弦外之意,眼見熊飛與夏芸已然不見蹤影,便也不再思索,策馬向他三人趕去。
一連幾天,熊飛臉上總是怒色難去,也不開口說話,便是逍遙子也是不理。幾次夏芸上前同他說話,熊飛不是默不作聲,便是冷言冷語。
雖然夏芸喜歡熊飛,但她身份高貴,平日裡驕縱慣了,幾時受過這等委屈,每每氣不過總要跟熊飛爭吵。一路上,兩人相互惱着對方,竟是誰也不肯低頭。
這一日,四人到了彰德府,尋了一家客店住下。熊飛將馬匹交於店小二,便獨自上樓去了。夏芸本想叫住他吃了飯再休息,卻被逍遙子攔下。
只見逍遙子望了望熊飛,淡淡道:“由他去吧!”夏芸也只好作罷。
到了晚上,月光清幽,透過窗子照了進來。夏芸卻是半點沒有睡意,獨自在房中走來走去,腦中不時閃過熊飛的話語,是真是假,一時難以分辨。
在京城,夏芸從不過問朝廷之事,徐階也從不對她言講。如今嚴嵩父子在朝中隻手遮天,她自忖父親不可能不知,然而,便任由嚴嵩勢力如此做大,可真也令人奇怪。
“難道爹爹真的如熊大哥所言,與嚴嵩同流合污麼?”
夏芸想了想,忽然又搖頭,道:“不會的,不會的,爹爹終日將天下百姓放在心上,怎可能與嚴嵩老賊沆瀣一氣,熊大哥一定是聽錯了!”
她思前想後,卻始終不得其解,又想到連日來,熊飛對自己橫眉冷對,不禁心中酸楚,輕輕邁出房門,叩響了逍遙子的房間。
“前輩,我可以進來麼?”
只聽逍遙子淡淡道:“門未栓,進來吧!”
夏芸聞言,推門而入,但見逍遙子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於是道:“打擾前輩休息,還望前輩原宥!”
逍遙子微微一笑,“你幾時跟我客氣起來了?”
自從得知逍遙子與恩師之交,夏芸心中已然將逍遙子看做長輩,有何煩心之事,她羞澀之下不肯向熊飛吐露,總是對逍遙子訴說。此刻聽他溫言關切,不由眼中一紅,坐到一旁椅子上,卻不知如何開口。
逍遙子見她神色楚楚,頗具怨念,心中便也猜到了幾分,低笑一聲,開口道:“你可是爲了熊飛而來?”
夏芸本不知如何提起,見逍遙子猜到自己心中所想,不由心頭一酸,哽咽起來,“我……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逍遙子起身走了過來,只聽他低嘆一聲,道:“我跟你講個故事吧!”
夏芸忽的一怔,逍遙子不出聲安慰自己,怎的講起故事來了。但她料想逍遙子此舉定有深意,便微微擡頭,一雙秀麗的臉龐望着逍遙子。
只聽逍遙子道:“三年前,江湖上出了一個令人髮指的採花大盜,每每作案,總是將受害女子先奸後殺,當真慘無人道,人神共憤。只是此人武功高強,衙門捕快拿他不住,百姓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逍遙子說道這裡,忽然向夏芸望了一眼,繼續道:“本來,此事與熊飛無關,可他聽聞此事,怒不可抑,竟不及與我商議,便隻身前去欲將那採花大盜誅殺,以慰無辜受害少女在天之靈。”
夏芸聽聞,便也激情了心中俠義之情,急聲問道:“後來呢,熊大哥找到那賊人了麼?”
逍遙子點了點頭,道:“終於,熊飛在一家客棧中尋到此人。不由分說,熊飛挺劍便刺,不過那人忒也了得,竟能接下熊飛數十招快劍。可那時熊飛劍法不曾到如此境界,百餘回合下來,身上被那人砍了數刀,血流不止。”
“啊!”夏芸聽了不由一驚,“那採花賊竟如此厲害麼?”
“不過,那採花賊也好不到哪去,胸前被熊飛刺了兩劍,逃逸而去。豈知,熊飛性子堅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不顧身上之傷,連追採花賊三天三夜,終於將其殺了。”
逍遙子嘆了一聲,又道:“等他回來,由於失血過多,身子極爲虛弱,若非我極力施救,恐怕他今日也不能站在這裡了!”
夏芸聽他說完,心中亦有所思,“前輩跟我說這些,是爲了什麼?”
逍遙子道:“我之所以跟你講這些,只是讓你知道,熊飛嫉惡如仇,眼中從不容忍任何殘害無辜百姓之人。現在你知道他爲什麼如此憤怒了吧?至於你父親是否與嚴嵩勾結,暫且不論,熊飛絕非魯莽之人,在沒有將事情弄清之前,他是絕然不對你父親怎麼樣的,你放心好了。”
夏芸聞言,微微點了點頭,縱然逍遙子不提此事,恐怕她心中也不曾真正生熊飛的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