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芸靜坐一旁聽他講述,待熊飛說到驚險之處,不由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再一想到那伍清陽道貌岸然的樣子,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一張俊秀的小臉直氣的面色發青,哼了一聲,道:“這伍清陽真是可惡至極,明明是他將你囚禁起來,卻偏偏將我們引向此處。若不是熊大哥你及時趕到,只怕我們早已被霹靂堂和唐門的人盡數殺了。”
熊飛卻是冷笑一聲,“這一招‘借刀殺人’果然毒辣,不過憑他伍清陽,也想不出這樣的計謀。”
夏芸微微一怔,“依熊大哥看來,在他背後另有其人麼?”
熊飛向夏芸望了一眼,淡淡道:“據我看來,伍清陽不過是錦衣衛中一個小人物,真正運籌帷幄之人,或許便是當朝大員也未可知。”
夏芸細細沉思,低聲道:“這幾年,嚴黨權大勢大,同錦衣衛沆瀣一氣,莫非是嚴嵩在背後搗鬼不成?”
然而熊飛聞言,忽然哼了一聲,心中卻道:“究竟是不是嚴嵩此刻還不清楚,你父親乃當朝次輔,恐怕與此事也脫不了干係。”
在熊飛眼中,嚴嵩臭名昭著,乃天下唾罵的“真小人”。而夏芸之父徐階,明一套暗一套,與嚴嵩關係曖昧,卻是不折不扣的“僞君子”。兩者而言,熊飛則對徐階卻更加痛恨,只不過礙於夏芸面子,不肯發作罷了。
當日入徐府送賬冊,徐階非但不收,反而大放諂媚之言,更欲捉拿自己。此事,熊飛一直耿耿於懷,眼下賬冊丟失,想到沈公在天之靈,定然不肯瞑目。
但見熊飛面色陰晴不定,雙手握拳,似是心中激怒。夏芸一時不明真由,輕輕道:“熊大哥,你怎麼了?”
熊飛聽她柔聲細語,這纔回過神來,輕輕道:“我沒事,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們還要趕路。”
夏芸微微點頭,輕移蓮步,打開門走了出去。
第二日,熊飛四人縱馬北上。雖然他不知那本賬冊現在何處,但可以斷定,那賬冊已經到了京城,畢竟那鎮撫使鄒明還沒有膽量私藏賬冊。
一路上,夏芸將昨日熊飛所言一一向逍遙子與陸承英說明。逍遙子聽了不住搖頭微笑,畢竟他自始至終都不曾相信伍清陽。倒是陸承英怒氣上涌,心有不甘,若不是當務之急是找回那本賬冊,說不定便要殺了回去,與伍清陽見個高下。
只因他四人不願多惹事端,是以選擇繞過開封,經由滎州而入京城。四人縱馬徐行,周邊不時遇到些難民,人人面色飢黃,奄奄一息,只怕撐不了多少時日了。
熊飛看在眼裡,手中秋水劍驀地一緊,天下百姓如此悽苦,嘉靖皇帝難道不知麼?隨即又想,或許皇帝已然發了賑災糧款,只不過全都進了那貪官污吏腰包吧!
四人又向前行了一陣,但見災民越來越多,人人手中端着一隻破碗,排起長長的隊伍,在一座古城門前領受稀飯。
熊飛縱馬向前,忽見一個身穿長袍的中年男子,站在災民隊伍最前方,一面出聲慰問,一面搖頭嘆息。那男子臉上大汗淋漓,卻絲毫不顧,只是指揮着長長的災民隊伍。在城門兩側乃是兩座草棚,以作災民棲息之所。
看那男子面龐儒雅,氣度不凡,倒似是一名官員。便在熊飛沉思之際,忽聽夏芸嬌聲呼道:“林叔叔!”
那男子驀地一怔,卻見夏芸下馬奔了過去。熊飛與逍遙子相視一眼,頓馬不前,疑惑的望着夏芸,不知她如何與此人相識。
那男子向夏芸呆呆望了一眼,奇道:“這位姑娘,你如何認得林某?”
夏芸嫣然一笑,道:“林叔叔,我是夏芸呀,三年前我們在京城還見過的。”
只見那男子低低沉思,忽然眉間一寬,道:“莫非你是徐大人千金麼?”
夏芸登時一喜,笑道:“你終於認得我啦!”
那男子不由笑了笑,嘆聲道:“哎,老了。不過三年前你還是個小女孩,如今卻長成了漂亮的大姑娘,林叔叔自然認不出來了!”
夏芸小嘴一撇,哼了一聲,不過神情卻是頗爲得意。原來,此人名叫林文傑,曾是徐階門生,三年前進京面聖,曾拜謁徐階,在府中與夏芸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夏芸不過年芳十六,林文傑見她生的聰明伶俐,十分可愛,便將自己閒來無事所雕的一個木偶送了她。
這木雕雖然不是什麼名貴之物,但林文傑手工極巧,將小人雕的栩栩如生。夏芸一見登時愛不釋手,便也將林文傑記在心中。後來,林文傑外調作了滎州知州,夏芸年少,自然不知他去了何處,不曾想,今日竟在此地見到他。
夏芸初見林文傑,知他學識淵博,爲官清正,頗得父親愛戴。不過嚴黨勢力太大,林文傑便處處受擠,一直不得升遷。
林文傑向夏芸看了一眼,見她容顏清麗,卻有憔悴之色,不禁道:“你怎麼來到這裡?你父親知道麼?”
只見夏芸緩緩搖頭,低聲道:“我是偷着跑出來的,爹爹不知!”
林文傑素來知道這大小姐頗受徐階寵愛,平日更是雷厲風行,有些男兒尚且不如,更何況徐階自幼許她拜師學藝,遊歷江湖。但見她面容微白,似是也吃了不少苦楚,不禁嘆了一聲,道:“你呀,從來都不讓你爹省心。”
夏芸小嘴一揚,衝着林文傑做了個鬼臉,當真嬌媚可愛。林文傑微微一笑,關切道:“看你這一路也受累了吧,來來,到林叔叔家裡住幾天,說來我也有幾年不曾見你爹爹了,他如今身體可還好麼?”
夏芸點了點頭,道:“是,爹爹身體還算健朗!”
那林文傑一面聽她言語,一面整理衣衫,將她往城中領去。然而夏芸忽然一頓,揮手將熊飛三人喚了過來,對林文傑道:“林叔叔,我跟你介紹下,這三位是我的朋友,一路上多承他們照顧我呢!”
林文傑聽她此言,不禁向熊飛三人望了一眼,但見他們各自手持長劍,自身着看來,當是江湖中人。他素來認爲江湖人並非盡數大奸大惡之徒,只要稍加利誘或許便能爲百姓謀福,爲朝廷效力,於是對江湖人並不排斥。
此刻又聽夏芸這般說,當即抱拳道:“多謝三位一路照顧芸兒!”
熊飛初見他爲民盡心盡力,當是一名好官,心中對他便有了幾分好感,此刻見他彬彬有禮,當即欠身道:“不敢,林大人多禮了!”
夏芸俏立一旁,不時嫣嫣一笑。但聽林文傑道:“如若三位不嫌棄,請到移步寒舍,也好讓林某稍盡地主之誼!”
熊飛自來不喜與朝廷官員有何往來,經歷了徐階一事之後,更是對朝廷命官大失所望,此刻見林文傑與民同苦同樂,不由心中一震,對他多了幾分敬意。
轉眼望去,卻見夏芸雙目如水,楚楚動人,癡癡望着自己,倘若自己不肯前往,她定然也不會去了。這些天,夏芸爲了自己吃苦受累,面容清瘦了許多。唸到此處,熊飛當下心中一寬,道:“如此便叨擾了!”
只見林文傑轉身向一名軍士交待了幾句,隨即單手一擺,道:“請!”
熊飛微微躬身,跨步向城中走去。夏芸見狀不禁心中一甜,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