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芸一路奔走,一直到自己房中,隨即將門掩上,背靠門栓,兩行清淚再也抑制不住,順着青秀的臉龐緩緩流了下來。
我如此對你,難道換來的便是這種結局麼?夏芸越想心中越是委屈,自語道:“死熊飛,我恨你!”
可誰知,便在這時,忽聽門外有人淡淡道:“恨我什麼?”
夏芸心中一驚,雙手將淚水抹去,一把將門拉開,望了熊飛一眼,道:“你來做什麼?”
熊飛見她雙眼通紅,面帶憂傷,便不去回答夏芸所問,只是道:“你哭了!”
夏芸不願在熊飛面前露出軟弱一面,突然俏臉一板,道:“誰哭了,不過是剛纔回來的路上眼中進了沙子。”
那熊飛自然不信什麼眼中進了沙子之類的話,但他生性寡言,更不願去猜想女兒家心思,是以不再追問。只見他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朵小花,通體金黃,異常純淨,低聲道:“我曾聽你說過,你喜歡金蘭花,恰逢我在山坡上遇到這麼一朵蘭花,便折了下來送你吧!”
夏芸突然一怔,呆呆愣在那裡,心中既驚且喜,不由暈生雙頰。不過她惱熊飛輕佻花心,明知自己對他一往情深,他卻偏偏與林婉兒眉來眼去,於是冷哼一聲,“誰要你多事,我喜歡我自己會採。”
殊不知,熊飛之所以採花相送,並非他意,只不過聽逍遙子言說,夏芸爲了打聽自己下落,幾個月來在江湖上行走,吃了不少苦楚。但他既非多情浪子,更不會花言巧語哄女孩子開心,是以暗將夏芸所喜記在心中。今日陡然見一朵野蘭花綻放在青龍崗,當下摘了下來,以報夏芸之德。
不料,那夏芸惱他氣他,故意不肯接受,熊飛卻只道她心中不喜,手腕一翻,便要將野蘭花丟了去。夏芸見狀,急的直頓足,一把將他手中蘭花奪了過來,氣道:“誰說我不要了,真是個呆子!”
此言一出,熊飛忽然身子一震,雙眉緊皺,只覺胸中劇痛,轉身走了開去。夏芸不禁一怔,望着他略顯孤寂而憂傷的背影,心道:“難道我說錯話了麼?”
接下幾日,那林婉兒天天都要往熊飛房間跑上一趟,哪怕與他說上一句話也是滿腹歡喜。與夏芸相處之時,亦是開口閉口不離熊飛,左一句“熊大哥”,又一句“熊大哥”,聽得夏芸滿心醋意。然而,終究林婉兒年紀尚小,情竇初開,夏芸便處處謙讓着她。縱是自己心如刀割,也不忍拂了林婉兒的心意。
這一日,熊飛與那陸承英、逍遙子三人正自亭間座談。只見林婉兒與貼身丫鬟託着一張木盤,輕輕走了上來。
只聽那林婉兒滿面羞澀道:“熊大哥,我做了蓮子羹,請你嘗一嘗我手藝如何。”
熊飛淡淡一笑,沒有言語。倒是逍遙子開口道:“林小姐真是心靈手巧,不知老朽有沒有這個福分,呵呵……”
林婉兒臉上一紅,嫣然道:“前輩說哪裡話,區區一碗蓮子羹又不是什麼瓊漿玉露,前輩不嫌棄,婉兒高興還來不及呢!”
她小小年紀,聲音嬌媚動聽,任是逍遙子也不禁心中一動。只見林婉兒爲熊飛三人各自盛了一碗,便在一旁坐下,一雙大眼,一眨一眨的望着熊飛。
這時,忽聽幾聲輕響,卻見夏芸在走廊一端,盯着亭間四人,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只見她輕輕邁了過來,林婉兒忙起身道了一聲,“芸姐姐!”
夏芸微微一笑,卻是向熊飛三人白了一眼,道:“如今卯時早過,午時未到,不知三位吃的是早飯還是午飯啊?”
逍遙子不禁一怔,一隻瓷碗頓在半空,望了望熊飛,又看了看陸承英,支吾道:“呃……這個……”
夏芸哼了一聲,卻聽林婉兒脆聲道:“芸姐姐,是我做了幾碗蓮子羹,請熊大哥……和逍遙子前輩品嚐的!”
逍遙子忙道:“呃,對,品嚐,品嚐!”
夏芸小嘴一撇,瞪了他一眼。轉眼望去,卻見熊飛已然將一碗蓮子羹吃完,心中不由一氣,笑道:“那熊大哥,這蓮子羹還可口麼?”
不料熊飛自嵐死後對兒女之情再也不放在心上,又如何能聽出夏芸言外之意。若是他說着蓮子羹不過平常也就罷了,偏偏那熊飛道:“嗯,這蓮子羹入口柔滑,清香濃甜,實在是人間美味。”
林婉兒聽了不禁莞爾,羞澀道:“熊大哥過獎了!”
要說熊飛與林婉兒一問一答,並非不妥。不過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偏偏夏芸看來,他二人卻如打情罵俏一般,不禁心中火起,驀地一頓足,道:“人間美味,你慢慢吃吧!哼!”
三人不由一愣,望着夏芸氣呼呼的背影,不知該當如何。熊飛心中卻道,她這大小姐脾氣始終是改不了,雖然貴爲次輔之女,卻不如一個普通知州女兒懂禮數,哎!
他心中想起徐階,腦中不由浮現出沈煉臨終所託,一時沒了興趣,起身道:“你們慢慢吃,我出去走走。”
林婉兒本想開口問他要去何處,又恐他心生厭倦,是以住口不言。倒是逍遙子見熊飛走了出去,忽然伸手將餘下蓮子羹盡數倒在自己碗中,口中還道:“這麼好吃的東西,可不要浪費了!”
林婉兒掩嘴微笑,擡頭向熊飛漸漸遠去的身影望了一眼,見他背影落寞,令人觀之不由心疼。
熊飛在滎州外一處山坡上,兀自坐了許久,直到夕陽爲暮色所吞,餘輝漸盡,這才起身往林府走來。
然而,待他走到一處客棧之中,忽聽客棧中似有一個女子嚷道:“掌櫃的,拿酒來!”
熊飛不由一怔,緩緩走了進去,只見夏芸伏在桌子上,俏臉通紅,已然大醉,卻仍在不停喚酒。
那掌櫃的見狀,走上前去,道:“姑娘,你已經醉了,不能再喝了。你看這樣,你告訴我家在哪裡,我讓小二送你回家如何?”
夏芸擡起頭,看了那掌櫃的一眼,突然笑道:“我家在京城,我爹爹在京城做大官,你送我回去啊!”
那掌櫃的不由一笑,心道:“這姑娘定是喝醉了,滎州離京城千里之遙,怎麼會到這裡來喝酒。”
正要開口相勸,忽然兩個男子將那掌櫃的推了開來,道:“掌櫃的,這是我們家小姐,我們這就帶她回去。”說着便要伸手去拉夏芸。
那掌櫃的見他二人獐頭鼠目,如地痞流氓一般,說話自然不信,忙道:“二位,這……”
他一句話沒說完,卻見其中一人已然將一柄匕首抵在掌櫃的胸前,冷冷道:“我說掌櫃的,我勸你還是不要多管閒事!”
那掌櫃的見此,便也不敢多說,犯不着爲了一個女子搭上自己性命,於是閃在一旁,任由那二人將夏芸扶起,向門外走去。
忽然,只聽“嘭嘭”兩聲巨響,那二人身子猛向後飛起,重重摔着兩張桌子上。那二人掙扎着站起來,口中不乾不淨道:“是哪個混蛋……”
然而,待他二人看到熊飛一臉殺氣的站在那裡,直嚇得魂飛魄散,臉色煞白。只聽熊飛喝道:“滾!”
那兩個痞子哪裡還敢停留,灰溜溜的逃了出去。熊飛向那掌櫃的看了一眼,那展櫃的亦是立在那裡,大氣也不敢出。熊飛冷哼一聲,抱起夏芸,大步跨出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