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看了一回畫卷,恍然回過頭看天色時,日頭已西墜到西山頂上了。
林秀蓮就說道:“這裡的日落果然很美。”
楊鐸亦透過窗牖往西天眺望着,淡淡笑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裡雖好,只是再耽擱下去今晚就要餓肚子。”
林秀蓮含笑點了下頭,“王爺說的是。”
楊鐸就走過來牽着她的手,說道:“走吧,我們下山吧。”
林秀蓮點了點頭,復又展顏笑着說道:“我的靴子也溼了,再不回去換了,腳趾又要凍紅了。”
林秀蓮不過是隨口一說,楊鐸卻又不走了,拉着她了坐下來,道:“你怎麼不早說呢,雪水浸溼了靴子,是要生凍瘡的。讓我看看。”說着便蹲下去脫下她的靴子查看。忽然想起上一次在文杏堂,她也說靴子溼了,後來脫了靴子坐在羅漢牀上,自己要與她那個,她撒謊說身上不方便的話。此刻對着她一雙秀足,心中禁不住又生出了異樣的情愫。便把她橫抱了起來,徑直望帳幔走去。
林秀蓮心中鹿撞不已,大氣也不敢出,這一次卻是沒有反對。
楊鐸把她放在牀上,彎腰吻上了她的脣。
在被底一番顛鸞倒鳳,纏綿過後,楊鐸就輕輕拌過林秀蓮的身子,讓她躺好,林秀蓮無限嬌羞,歪在楊鐸臂彎裡閉着雙眸,彎彎翹翹的睫毛卻是顫動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楊鐸看林秀蓮已沉沉睡去,就悄悄給她掖好了被子,剛下牀,就聽見殿外有敲門聲,楊鐸快速穿好外袍,走到門口,拉開門,看見張茂林提着個食盒站在那裡,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太監,三人皆是氣喘吁吁,滿面漲紅,顯然爬上山頂累得不輕。
三人便皆拜伏下去給晉王行禮。
不知何時,殿外已是暮色四合,西天彩霞如練,落日熔金,楊鐸一時望着遠處的景緻,只覺得滿心都是無盡的歡喜。
張茂林第一眼看晉王,見他髮髻略有些鬆散,又沒看見林秀蓮,便已猜到兩人方纔的情形了。又見晉王眉目含笑,心中也開懷不已,就感嘆了一句,“西苑的暮色可真美。”
楊鐸緩緩收回目光,轉向張茂林,卻又不看他,而是深深望着雕花門後的臥房,“她還在裡面睡着,你們守在外面吧,等她醒了好生送她回晩隱居。”言罷轉身便即離開。
張茂林殷殷的笑着,說道:“下山路滑,讓陳小五跟着給王爺掌燈吧,奴婢與趙六兒在此候王妃醒來就好。”
楊鐸便即點了點頭,大步離去,陳小五忙掌着一盞羊角風燈跟着晉王去了。
趙六兒待晉王與陳小五走遠了,又朝大殿中張望了一眼,屋裡一片靜謐,才向張茂林說道:“乾爹,兒子瞧着王爺很是中意王妃呢。”
張茂林就哼笑了一聲,道:“你小子倒是乖覺,王妃畢竟是詩禮人家的小姐,李王兩位夫人自是及不上的。先前那位王妃雖然也出自林家,可是那個性子,王爺自然不喜歡。如今的王妃學問好,性子也好,雖然眼前王爺因爲她是林家的人,頗爲疑忌,可是得寵卻是早晚的事兒。”
趙六兒忙奉承着張茂林道:“兒子這點聰明還是乾爹調教出來的呢,乾爹纔是真聰明,這一分析,就頭頭是道,讓人信服。”
張茂林聽着趙六兒如此奉承,就極受用的笑了。
趙六兒陪着嘿嘿笑了一會,又說道:“只是兒子還有個疑惑,望乾爹指點。”
張茂林就道:“你小子果然越來越進益了,說罷。”
趙六兒忙道:“兒子就是想不到既然王爺寵幸王妃,這剛歡好之後,作何又撇下王妃先走了呢?
張茂林禁不住回過頭來深深忘了趙六兒一眼,道:“你小子還真問到點子上了。王爺現在心裡怕是矛盾着呢,一廂念着王妃,一廂又念着王妃是林家的人。說到底,王爺也難啊。”
趙六兒就有些茫然了,思索了一會,眼中露出精光,像是明白過來了,就道:“多謝乾爹指點,以後晚隱居的差事兒子知道該怎麼辦啦。”
張茂林略點了下頭,嘴角卻露出個極含糊的笑意。
林秀蓮大約睡了小半個時辰就醒了,睜開眼,晉王已經不在了,模糊聽見門外張茂林與一個小太監閒聊着些沒要緊的話。想着方纔的情形,只覺得恍如夢中。
雖然太監算不得男人,可林秀蓮到底覺得這個時候出去有些難爲情,又躺了一會,才悄悄起身,穿好襖裙,掀開帳幔下了牀,屋子裡一片幽暗,從琉璃窗牖中也不過透進來幾縷幽光。
張茂林在門外聽見裡面的腳步聲,就推開殿門迎了上來,一邊行禮,一邊含笑問道:“王妃起來了。”
林秀蓮略點了下頭,沒有看他,目光在搜尋着什麼。
張茂林既然知道晉王方纔離去的緣故,自然想好了如何應對,就殷勤笑着說道:“文杏堂有點急事兒,奴婢才找到了這裡來,王爺已先下山了,教奴婢候王妃起來了,先用些糕點,再下山去。”說着走到桌旁,揭開那個食盒來,裡面放着各色精巧糕點。
林秀蓮不好問是何事,又見楊鐸走的匆匆,心裡反而有些替他擔憂,說道:“我不餓,王爺是一個人走的嗎?下山路滑,張公公該跟着他纔是啊。”說着也快步往殿外走去。
張茂林忙追上去道:“王妃放心,陳小五跟着王爺呢。”
林秀蓮略微放了些心,說道:“我們趕緊走吧。”
張茂林就命趙六兒提了食盒,他親自掌着燈跟在林秀蓮身後,殷勤提醒道:“王妃慢點,小心腳下。”
(轉)
張茂林送林秀蓮回到晩隱居時,天色已經黑透了,恰有文杏堂的小太監來問詢王妃是否回來了,又回說王爺已經在文杏堂了。林秀蓮懸了一路的心才放下些。張茂林又與林秀蓮寒暄了兩句,便匆匆告退回文杏堂去了。
秦氏因端了盞熱牛乳來,“小姐先喝了這個,再用晚膳吧。”
林秀蓮略點了下頭,小蟬早拿來了乾爽的靴子,服侍着林秀蓮換下腳上那一雙溼透的,林秀蓮便捧着那盞牛乳,坐在熏籠邊慢慢啜着。
(轉)
張茂林匆匆趕回文杏堂時,門口守着的內官們告訴張茂林說晉王吩咐了,他要寫一篇冬至的賀表,不許任何人打擾。
張茂林遂進了大殿,徑直走到書房的隔扇外,向內回道:“王爺,王妃已經回去了。”
楊鐸此刻正伏在案頭筆走龍蛇,就輕輕的“嗯”了一聲。
張茂林卻是尋思着晉王從蓬萊山下來時心情極好,正好可以把袁娘子回到太原的事兒回一回。就又說道:“王爺,奴婢有一事要回。”
楊鐸仍舊及專注的盯着案上的素箋,輕“恩”了一聲。
張茂林頓了頓,儘量用平緩的聲調說道:“王爺,太原王府那邊來信了,袁娘子已經到家了,路上一切都好。”
晉王手中的筆驟然聽了下來,等着張茂林繼續說下去,張茂林卻沒有下言了,晉王就明白袁娘子並沒有隻言片語帶給自己,一時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怔怔的望着硯臺中濃黑的墨汁出神。他出了會神,就收回神思,淡淡道:“我知道了。”
張茂林聽他聲調毫無波瀾,提着的心慢慢落了下來,緩了口氣,又問道:“王爺可還有別的吩咐?”
楊鐸顯然是沒有心情繼續寫那篇賀表了,他放下手中筆管,振了振衣袖,站起身來,仍舊淡淡道:“你下去吧。”
張茂林就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一宿無話,次日一早,晉王剛用過早膳,便吩咐張茂林道:“昨天我跟王妃說好了,讓她那邊的翠兒去梧桐院合香,你的人找好了嗎?”
張茂林忙道:“已經找好了,王爺放心,一定能問出那個帳中香的出處來。”張茂林悄悄打量晉王的形容,看他兩眼下有些發青,略有倦容,想來他昨晚又沒有睡好,也不敢多問,心裡卻十分擔心。
(轉)
林秀蓮用過早膳,打發了翠兒去梧桐院給王夫人合香,在案前臨了會帖,站得久了,腰腿發酸,就慢慢晃到屋子外頭的月臺上去,活動一下筋骨。
這一日天氣依然晴好,天空瓦藍澄澈,一片雲彩都沒有。宮城的碧瓦紅牆上依舊覆着冰雪,粉妝玉琢般玲瓏剔透。遠處的西山蒼翠如黛,山頂覆着未化的白雪,黑白輝映,那種美十分震撼人心。林秀蓮貪婪的眺望着遠山近水,早起到底有些涼,站的久了,她只覺得那種涼氣透過重重棉衣,滲透到了肌理,繼而進入五臟六腑,從內到外都冷透了。林秀蓮就極不舍的慢慢回到屋子裡去。
這會屋裡服侍的宮人們都去吃早飯了,故而鴉雀無聞,一個人也沒有。林秀蓮因看見香爐裡方纔螢螢焚的香已燒完了,就走過去,揭開香爐蓋子,重新埋了塊香炭進去,放上雲母隔片,從香案下的抽屜裡找了塊翠兒從前合的墨冥,放在雲母隔片上,可是放下去後,久久不見香菸冒出來,林秀蓮尋思着大概是香灰覆蓋的厚了,香炭的熱度就不容易透過來,只得又用夾子夾出來香餅和雲母隔片,重新又埋好香炭,這一次放的正合適,不多大會,墨冥那種香氣便在屋子裡蔓延開來。
林秀蓮攏上香爐蓋子,擡開腳正欲往屋裡去,卻看見晉王戴着翼善冠,穿着件玉色圓領羅袍走了進來。
林秀蓮忙笑着給他行禮,“王爺來了。”
楊鐸看見她額頭臉頰上都黏着香灰,欲要笑,又忍住了,淡淡道:“皇上命我寫一篇冬至的賀表,我已擬好了,你得空替我謄抄下來吧。”便把一卷紙塞到了林秀蓮手裡。
林秀蓮忙接了過來,問道:“今天是十七了吧,後天就是冬至了。”心裡忽然想起,自己給晉王的冬至節禮還未做出來。
楊鐸信步走到林秀蓮的書房裡,從書架上抽出那本《夢溪筆談》,走回小客廳裡,在當中的太師椅上坐了,閒閒的翻着。
林秀蓮因跟上來問道:“王爺這篇賀表等着要嗎?”
楊鐸目光仍舊在書頁上徘徊,隨口問道:“冬至前寫好就成了。”
林秀蓮便笑着道:“我早起臨了兩張字帖,這會手臂還有些痠軟,你既然不等着要,我就午後再抄寫吧。”
楊鐸略點了下頭,忽然又一擡頭,看見林秀蓮的書案上擺着一株珊瑚樹,流光溢彩,璀璨奪目。就多看了兩眼,隨口問道:“你那裡弄了一株珊瑚樹?”
林秀蓮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了,微笑道:“是嫂子上次送來的,那裡原來擺着個花瓶,冬日裡又沒什麼花可以插瓶的,我就讓他們把花瓶收起來,把這個擺上去了,屋子裡看着也有生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