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小蟬就興致勃勃的帶着兩個小太監去庫房裡領下個月份例內的炭了。
林秀蓮寫好了字,剛坐下歇息,一杯茶還沒喝完,就看見小蟬氣沖沖的進來了。
林秀蓮看見小蟬氣色不對,就放下手裡的被子問道:“你不是去前頭領炭了嗎?誰又惹你了?”
小蟬就說:“奴婢方纔去領小姐的份例,可是那起子奴才竟然拿普通的木炭充數,奴婢就問他們,他們推說不知道,讓奴婢去找張公公,奴婢又去找張公公,可偏生張公公一早就出門了。”
林秀蓮沉吟片刻,又問道:“是各處發的都是普通木炭呢?還是庫房裡有銀炭卻不給我們?”
小蟬皺眉道:“奴婢就是再不懂事,也不會這樣糊塗的,若是各處都發普通木炭,奴婢也就不與他們理論了,那兩個負責分發的太監當着奴婢說沒有銀炭,可是後來梧桐院的人去了,他們又拿出了好些銀炭。”
林秀蓮心中一震,勉強點了點頭,“你先下去吧,讓我好好想一想。”
小蟬看林秀蓮臉色發白,就不敢多嘴了,仍舊有些憤憤不平,給林秀蓮行了禮,就提着裙裾退了出去。
秦氏在一旁一直沒有插嘴,等到小蟬走了,才向林秀蓮說道:“小姐,王爺會不會是因爲太皇太后沒有如約接出大姐兒?”
林秀蓮蹙着眉頭,良久才輕輕嘆了口氣,“大約是吧。”
秦氏察言觀色,就給林秀蓮出主意道:“小姐要不再去一趟永壽宮?”
林秀蓮一時沒有應承,只是望着桌上的那隻還有半盞殘茶的杯子出神。
秦氏忙走上去給林秀蓮杯子裡續了些茶水,遲疑着又說道:“奴婢聽在府裡當差久了的媽媽們說,王爺的性子就是愛遷怒人,小姐也莫要往心裡去。”
林秀蓮的性子雖然看似柔弱,可是遇事兒卻極有骨氣,若是她做錯了,她覺得心裡慚愧,自然會認錯服軟,比如上一次連累袁娘子流產的事兒。
可是若不是她錯了,她一般也就要與對方賭氣了,是不會服軟的,更不會再低三下四的求情。比如晉王這一次的遷怒,比如太皇太后沒有向她兌現承諾。
林秀蓮出了會神,才擡起頭向一旁站着的秦氏說道:“媽媽,你吩咐下去,炭的事兒不許他們再提了,上頭給什麼就用什麼吧。太皇太后那邊,我是不會去的,她心裡若是還念着我,怕我難做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做。她若是一點不念着我,我就是去求她,也是沒用的,只會自取其辱。”
秦氏聽見林秀蓮說出這樣的話,心中頗爲震驚,知道林秀蓮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一邊答應下來,一邊又苦口婆心的開解她道:“太皇太后或許是有什麼苦衷,一時不得其便,也未可知。小姐莫要疑心,太皇太后當初既然把你指給了王爺,心裡自然是顧念着你的,自然也是盼着你與王爺夫婦和美白頭偕老,斷然不會讓小姐在王爺面前難做人的。”
林秀蓮卻是不以爲然,生氣之下,只把心裡的屈辱煩惱,該說的不該說的一股腦盡情都說了出來,冷聲道:“媽媽又何必替她說話呢,她若是心裡真的疼顧我,當初就不會下那樣的懿旨,讓我給王爺做續絃了,姐姐既然已經嫁給了王爺,又讓我來給他做續絃,她考慮過我的處境嗎?她就不怕我難堪嗎?天下有那麼多的好男兒,說什麼只有王爺堪與我匹配,騙誰呢?媽媽難道還不明白嗎?這根本就是一場政治聯姻,不過是爲了鞏固他們在朝中的地位罷了。上次哥哥的事兒一出來,嫂子就來了,讓我去替他們向王爺求情,他們就不怕我爲難嗎?本來是一家子親骨肉,該幫的我應該幫,可是他們這樣的作爲還是令我心寒。”
秦氏見林秀蓮已經疑心到了這種境地,又聽她說出這些話,十分震驚,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怕是再解勸下去,會越描越黑了。其實秦氏又未嘗不知道林秀蓮與晉王之間的聯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政治婚姻,只是大家雖然都知道,卻沒有一個人敢說。林秀蓮又聰慧異常,自然也是心中瞭然,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說出來。
林秀蓮看秦氏惶恐不安的站在那裡,就緩和下聲音說道:“媽媽,沒有什麼事兒你先下去吧。”
秦氏只得唯唯諾諾的退了下去。
林秀蓮靜坐了良久,才端起那杯茶,一口一口的啜着,她方纔本已是氣的有些手腳發涼了,這會冷茶喝下去,益發連五臟六腑都涼了,心中更是一片枯冷,感覺自己被所有人都遺棄了,她的家族,她的父兄,都是利用她來維護他們在朝中的地位與既得的利益,而他的夫婿,或者壓根就沒有喜歡過自己。
(轉)
文杏堂這邊,晚間晉王用了晚膳,就由張茂林服侍着在東進間裡沐浴。文杏堂大殿的西進間隔成內外兩進,是楊鐸日間讀書起坐用的,東進間卻是晚間歇息用的。
原來文杏堂後院就有一間專門燒熱水的茶水房,正好與正殿的東進間相隔壁,在後牆上鑿開了一個小洞,引着一根銅管,就將隔壁茶水間的熱水引入房中一個丈寬的木桶裡。
此刻屋中水汽蒸騰繚繞,晉王裸露着上半身靠在木桶壁上,微微閉着雙眼。張茂林則立在他身後,拿着梳子,篦子,皁角漿合的香藥丸子正在爲他梳洗頭髮。
屋裡沒有別人,張茂林就慢慢的給他回着事情,“王爺,晚隱居那邊把普通的木炭領回去了。”
晉王就微微睜開雙目,聲音如屋裡蒸騰的水汽一般飄渺,“沒有說什麼嗎?”
張茂林道:“沒有。”
晉王臉上略有倦容,沒有做聲。
張茂林給他洗好了頭髮,拿一條毛巾輕柔的擦去他頭髮上的水珠,楊鐸就伸手拿過了那條毛巾,“你下去吧。”
張茂林答應着,又把預備好的乾淨衣裳放在桶邊一個繡墩上,晉王一伸手就可夠到。這才放下屋裡的帳幔,退了出去。
張茂林甫一出來,趙六兒就從一側迎了上來,笑嘻嘻的請了安,說道:“乾爹下來了。”
張茂林點了下頭,一邊往回走,一邊問道:“有什麼事兒嗎?”
趙六兒緊緊跟在張茂林身後,替他掌着燈籠,雙眼巡視了一圈,見沒有人,才小聲回道:“乾爹,方纔蝴蝶姑娘來找兒子,拿了一包銀子,說是王夫人給乾爹的。”
張茂林不由就頓住了步子,扭過頭來望向趙六兒,“你小子收下了?”
趙六兒忙笑着搖頭道:“兒子沒那麼糊塗。”
張茂林這次放心的點了下頭,又擡腳走去。
趙六兒一邊提醒他小心腳下,一邊先走上去先替他打開了房門。張茂林爲了方便照顧晉王起居,故而就住在文杏堂後院的三間偏殿裡。
趙六兒先一腳跨進門去,把燈籠放在桌上,先摸出火刀火石燃亮了桌上的燭臺,忙又轉過身來扶着張茂林在正間的一張太師椅上坐了。又熄滅了燈籠,挨次點亮屋裡的其他燭臺。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捧給張茂林,笑眯眯的說道:“乾爹稍後,兒子去叫人打一桶熱水給乾爹泡腳。”
張茂林累了一日,這會坐下來,全身鬆泛下來,半閉着眼,靠在椅背上,就懶得動了,只哼了一聲。
趙六兒麻利的出了屋子,不大會就提了一桶熱水走了進來,倒入一個松木桶裡,端到張茂林面前放下,試了試水溫正好,就小心搬着他的腳脫了靴襪,把張茂林一雙白瘦的大腳搬入松木桶裡,着力給他揉搓着。
張茂林每天的這個時候,是最愜意的時刻,今天也不例外,眼雖然閉着,嘴角卻有笑意,“腰纏十萬貫,駕鶴下揚州。你們揚州果然是個好地方。你十歲就入宮了,也虧得你是怎麼練就了這一手絕活。再用點力。”
趙六兒手上就加了力道,笑吟吟的道:“兒子當初入宮,想着既然是來伺候人的,就該學一門伺候人的手藝,所以在入宮前專門拜師學藝,學了這門手藝。”
張茂林就點了下頭。
趙六兒眼中閃着狡黠的光,托起張茂林的右腳給他按壓着腳底板的穴位,又說道:“兒子跟了乾爹這麼久,從沒見過乾爹幫王爺的那個姬妾,這次卻是爲何要幫王夫人呢?”
這麼多年來,張茂林跟隨晉王,確實從未參與過府中姬妾們的爭寵。
張茂林這才慢慢睜開了眼,望了趙六兒一眼,嘆了口氣,道:“你小子到底還是心思簡單啊。我這次不過是要試探一下王爺對王妃的態度,並不是要幫王夫人。至於王夫人,從前倒是小瞧她了。”
趙六兒道:“原來是這樣。兒子也奇怪,西山窟那些爛事兒王夫人是怎麼知道的。”
張茂林道:“王夫人畢竟在宮裡待過,宮中只怕也還有一兩位她交好的故人,西山窟的消息有可能是她從宮中打聽來的。若是如此,也倒罷了。我就怕啊,她這次請來的這個醫婆也不簡單。”
趙六兒眼珠子一轉,道:“兒子聽王夫人親口說過,她一個遠房的親戚如今在朝中爲官,乾爹是怕王夫人這一次是通過那個醫婆找她那個親戚打聽來的消息?”
張茂林點了點頭,神色肅穆起來,他又沉吟片刻,吩咐趙六兒道:“下次那個醫婆再來,你小子盯緊點,人還是我去回的王爺,說老實可靠,若是出了事兒,就真成我幫着王夫人了。”
趙六兒忙道:“兒子省得了。”
張茂林過了良久,嘆息一聲,道:“以後王府裡這差事是越來越難當了。”
趙六兒臉上也顯出憂色,又問道:“乾爹,早上給晚隱居派了普通的木炭,那邊卻沒動靜。王爺今晚說什麼了嗎?”
張茂林搖頭道:“沒有。”
趙六兒就頗新奇的道:“如今這個王妃跟先前那一位行事可真不一樣啊,這事兒要是擱從前那一位身上,不鬧破天才怪呢。”
張茂林亦點頭道:“是啊,逆來順受,寵辱不驚,着實不簡單。我們都多跟着學着點吧。”
趙六兒忙道:“乾爹說的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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