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楊鐸剛睡下,袁明玉便來了,林秀蓮怕吵醒了楊鐸,命她在偏殿裡候着,匆匆披上夾衫去見她。
袁明玉垂眸坐着,露露推開門,林秀蓮隨後進來,露露重新掩上門。
袁明玉起身對林秀蓮行禮,林秀蓮示意袁明玉坐下,她自己在窗下矮榻的上首坐了。
袁明玉垂眸絞着帕子,有些心緒難寧。
林秀蓮看袁明玉這個樣子,尋思大約王夫人與程書瑤昨日所說的事情屬實,應該沒有冤枉陷害她。
袁明玉坐了一會,其實也沒多久,她看林秀蓮一直不發話,有些沉不住氣了,道:“王妃召見,不知所爲何事?”
林秀蓮飲了口露露端上來的熱牛乳,放下青花碗盞,待露露退下後方才說道:“今天一早王夫人與程娘子告訴我說你昨日在四安殿後山下私自約見錦衣衛的人,我猜你見的是杜紫英,對嗎?”
袁明玉的心事被說破,沒有了畏懼,反而多了幾分膽量,直認不諱道:“昨天是我的生辰,請表哥一起吃碗壽麪,王妃也要管嗎?”
林秀蓮微微有些吃驚,昨天居然是袁明玉的生日?她復又端起碗盞飲了口熱牛乳,“這確實沒什麼,可是王夫人與程書瑤說的很不堪,若是讓王爺知道了,只怕不好。”
袁明玉忽然冷笑一聲,擡頭望向林秀蓮,“王爺本來就知道,我見表哥都是經過王爺允許的,王妃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問張茂林,都是他幫着安排的。”
林秀蓮簡直有些匪夷所思,怔怔的望着袁明玉,不知道楊鐸這樣做的意圖是什麼。
袁明玉的目光卻緊緊的鎖在林秀蓮的手腕間,似乎被什麼東西膠着住,絲毫移不開,連聲音都有些變了,“這個,這個鐲子怎麼在你這裡,你從那裡來的?”
林秀蓮腕間戴着那隻缺了口的玉石手鐲,因爲端起杯子喝牛乳,手臂舉起,袖子滑落,那隻鐲子便露了出來,袁明玉就坐在矮榻前的繡墩上,距離很近,所以看得十分清楚。
林秀蓮如鯁在喉,又是震驚又是惶恐,“你怎麼認得這個鐲子?”
只見袁明玉手指顫抖着從懷裡慢慢掏出一個荷包,打開後,從中取出了一隻一模一樣的鐲子,只是她的鐲子沒有缺口,完好無損。
林秀蓮在看見袁明玉那隻鐲子時心中如蒙重擊,“王爺第一次看見我這隻鐲子時,說過,說過他曾經見過一個類似的,我一直以爲那隻鐲子的諸人是大姐姐,原來卻是你。”
袁明玉眉頭緊緊皺着,輕輕撫着手中的鐲子,似乎極其珍視,忽猛地睜開了眼,眼中精光一閃,緊緊盯着林秀蓮,“你這樣毫無避諱的戴着他,難道真不知道他的寓意嗎?”
林秀蓮被袁明玉如此這般盯着,有些不舒服,移開了目光,皺眉道:“我只知道幼時他就在我的妝匣裡,你說的什麼寓意我壓根就沒聽說過。”她心裡卻隱隱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袁明玉臉上的笑忽然變得十分冰冷,冰冷的有些嚇人,“你爹可真是處心積慮啊,原來他一直瞞着你,就是爲了出爾反爾,反手再把你嫁給別人,實現他攀龍附鳳的目的。”袁明玉心思急轉,絮絮叨叨又說道:“連時間都吻合得上,林錦雲死了之後,你爹打算再把你送給晉王聯姻,就去陷害姑父,姑父一家都死了,表哥被髮配,跟你的婚約自然解除掉,你也自然可以另嫁他人。”
林秀蓮方纔心裡雖然模模糊糊的,可是大約也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卻還是不太願意相信,斥責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袁明玉似乎都沒有聽見,神色忽然又變得極其哀婉,自言自語道:“原來就算你爹沒有陷害我們深蕭兩家,我跟表哥也是絕無可能,爲什麼會這樣,他們給表哥定下的人爲什麼是你而不是我?”
林秀蓮的一顆心似乎沉入了水底,溼漉漉的,一片冰冷,慢慢褪下了手腕上的鐲子。
袁明玉忽然收起悲慼之色,冷冷的向林秀蓮道:“你爹爹真是這世上最奸惡的惡賊。”
林秀蓮惱道:“我不許你這樣說我爹爹。”
袁明玉冷哼一聲,道:“好,我不說你爹爹,我們就說說這個鐲子,我還當你知道,原來你一直都不知道。這個鐲子原是祖母的陪嫁之物,這兩隻是一對兒的,宮裡的珍寶首飾雖然多,可是這樣成色的玉鐲只怕也找不出一隻。姑母出嫁的時候帶去了一隻,另外一隻祖母給了母親,母親後來給了我。你那一隻就是姑母帶去的那一隻,他之所以會在你手裡,其實是你與表哥定親的時候表哥家送給你家的定禮。我雖然都是猜測,可是表哥應該什麼都知道,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問他。”
林秀蓮想起在陽臺山逃難時杜紫英看見她腕上這隻玉鐲時的複雜神色,杜紫英一定認出了這隻鐲子,可是自己一無所知,所以他當時並沒有說破。林秀蓮回憶起當日情形,還有什麼不相信的?
袁明玉忽然神經質的笑對林秀蓮說,“你能猜到王爺知道你一直戴着的鐲子是與另外一個男人定親的信物,他會有何感想?”
林秀蓮不敢想象這種情況,出口喝止袁明玉道:“他不會知道的。”
袁明玉臉上的笑仍舊極怪異,“他不會知道?對,你跟表哥都不說,他確實不會知道,可若是我去告訴他呢?”
林秀蓮心裡咚咚亂跳,緊緊攥着手中的鐲子,咬着脣道:“求你,求你不要告訴他。”
袁明玉道:“只要你不再幹預我跟表哥的事情我自然不會告訴他。”
林秀蓮怕楊鐸誤會,怕自己解釋不清楚,更何況還有山谷中她與杜紫英緊緊依偎的那一幕,她猛地站起身子,異常堅決的說道:“好,我不再幹預,也請你,請你自重,這一次的風言風語我會壓制下去,下一次再出現同樣的情況我可不敢保證。”
袁明玉一邊起身往外走,一邊道:“記住你說的話。”
袁明玉走後,林秀蓮覺得渾身無力,慢慢坐會矮榻上,端起已經有些冷的牛乳啜着。
父親真是這樣的人嗎?爲了攀龍附鳳陷害蕭略哥哥一家,悔婚後再把我嫁給晉王?
林秀蓮心頭一片哀涼,反覆思索着父親到底是不是這樣的人。
她腦中忽然閃過什麼,不對,不對,若真的是父親爲了悔婚爲了攀龍附鳳才悔婚,那悔婚後爲何還留着那個鐲子?那時候自己年幼,連訂婚的事情都不知道,若是父親毀掉鐲子,豈不是一點把柄都不會留下?他爲何還要留着鐲子?是因爲篤信這個鐲子的事兒沒有人會知曉嗎?
林秀蓮腦子裡一片混亂,良久才慢慢清明起來,她還是不相信父親會做這種事兒,因爲蕭略哥哥家出事兒後父親的所有傷心都是那麼的真實,唯一可以知道事情真相的方式就是去查當年的卷宗,可是楊鐸說卷宗都鎖在皇史晟裡,沒有皇上的手諭,任何人無權翻閱。
要想查明事情的真相,唯有拿到皇上的手諭,可是如何才能獲得手諭呢?
林秀蓮正在苦苦思索,聽見露露在外頭回道:“王妃,王爺讓你過去呢。”
林秀蓮把鐲子塞到袖底,打從知道這個鐲子的寓意,她不想再戴着,“進來吧。”
露露把一個小花籃遞給林秀蓮,“王妃,這是你要的薔薇花。”
林秀蓮在見袁明玉前吩咐露露摘一籃子薔薇回來,爲的是楊鐸問起她做什麼時好拿來做個幌子。
林秀蓮提了薔薇花到堂上,把花籃子放在炕桌上,“剛纔去摘了些薔薇花,從前見過翠兒做薔薇花露,似乎不難,我們也做一些吧。”
林秀蓮忽然提起翠兒,楊鐸想起晩隱居那場火,沉默了片刻,捻起一朵薔薇花在手中把玩着,“現在還不是薔薇的花期,你那裡摘來的?”
林秀蓮對楊鐸撒謊畢竟有些心緒,不敢看他,轉過身去裝作找東西,隨口道:“花房裡啊,花房裡溫暖,花兒都開的早。”踮着腳從百寶格上把往日露露給她碾藥材用的小石臼搬下來,重新剪了一塊新的紗網,又拿了個白瓷小碗備用,等濾出了花汁好盛在裡面。
楊鐸一眼看見,忙道:“仔細摔着,我來拿。”
林秀蓮已把石臼捧在懷裡,笑眯眯道:“又不重,沒事兒的。”彎腰放在炕桌上,又匆匆往屋外去,“我去拿些清水進來。”
楊鐸忙叮囑道:“讓宮人們拿。”
林秀蓮已走到珠簾前,回頭道:“知道了,你真是越來越囉嗦了。”
有嗎?楊鐸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珠簾外,不覺笑了。
張茂林提了壺水進來,倒了一杯遞給楊鐸,自從楊鐸受傷後,因爲吃藥,不能飲茶,茶水都換成了白水。
“王爺,杭州那邊來信兒了。”
楊鐸眼中精光一閃,望向張茂林。
張茂林把一封火漆封着的信函遞給楊鐸,“經趙六兒查證,果然如王爺猜測,王妃不是的,這裡面是找到的一些證據。”
楊鐸眼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悅,“可有查出她真實的身份?”
張茂林搖頭道:“沒有查出來,所有的線索都被銷燬了。”
楊鐸眸色復又變得深沉,略點了下頭,把那封信函覆又遞給了張茂林,“你先收好,等要用的時候再給我。”
張茂林忙道:“是。”恭敬的接過,塞進了袖底。
楊鐸又道:“方纔誰來過?”
張茂林道:“袁娘子來過,在偏殿裡跟王妃聊了一會就離開了。”
楊鐸目光轉向桌上花籃中嬌豔的花瓣,神色變得十分複雜,幾分落寞,幾分不解,幾分質疑。
張茂林等了一會,忍不住輕聲道:“王爺,還有別的吩咐嗎?”
楊鐸整了整表情,面色恢復沉靜,“沒有,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