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兒生的不太像晉王,那應該是像姐姐吧,林秀蓮心裡尋思着,見她額上一道深長的傷口,已清理過了,還未包裹。就走過去在炕前彎着腰笑眯眯的說道:“你不認得我嗎?我以後就是你母親了。”母親那兩個字說出來極難爲情,林秀蓮聲音就稍微低了些。
大姐兒望着她,想了一會,破涕爲笑,“我知道了,你是我小姨。”
林秀蓮心中如蒙重擊,一旁的李夫人,乳母及那幾個宮人也都臉色發白起來。林秀蓮定定神,勉強笑着道:“對啊,以前是小姨,以後就是你母親了,好不好?”
大姐兒仍舊眼睛不錯的望着她,想了想,笑着點頭道:“好。”
林秀蓮顧不得多想,趁熱打鐵道:“那就先把藥吃了吧。”
大姐兒想也不想,乾脆的搖頭道:“不要。”
林秀蓮正打算再哄勸兩句,其實她並不善於哄小孩子,以前在家時,府裡上下就她自己最小。正搜腸刮肚想說辭,忽然見大姐兒兩眼發光,望向外面,笑着喊道:“姨娘。”
林秀蓮回頭望去,卻是王夫人款款走來,手中託着一個白瓷瓶兒。
王夫人向林秀蓮行了禮,徑直走到大姐兒旁邊去,從乳母懷裡抱過她,道:“姐兒最乖了,把藥吃了吧。”
大姐兒道:“姨娘讓蝴蝶姐姐陪我玩一天,我就吃藥。”
王夫人想了想,笑着道:“也成,只要你肯聽話,姨娘就讓蝴蝶陪你玩一天。”從宮人手裡拿過藥碗來,自己端起來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了。
林秀蓮心裡納罕,不知這蝴蝶是何許人也,李夫人在旁大概看出了她的心思,也看出她有些尷尬,就陪笑說道:“這小娃娃們什麼都好,就是生病時藥難喂。大人自然知道良藥苦口利於病的道理,孩子不懂事,就只能哄騙了。”
林秀蓮點了點頭。
王夫人又從宮人手裡拿過那個白瓷瓶兒,拿一根金簪從中挑出一些紅褐色的膏脂來,對大姐兒說道:“那咱們再把這個塗上?”
大姐兒便極乖巧的點點頭。王夫人一邊小心翼翼給她傷口上塗着藥膏,一邊向林秀蓮笑吟吟的道:“這一種藥是妾入宮前從孃家帶來的方子,極好用。舊年裡王妃手上被貓抓傷了,也是塗的這個,就沒留疤。”
林秀蓮怔了怔,心思才轉過來,她所謂的王妃是姐姐,心裡泛苦,面上也不好帶出來,笑着點了下頭。
張茂林火急火燎的從外趕了進來,向林秀蓮行了禮,回道:“今日當差那幾個宮人已問清楚了,現在都拘了起來,請王妃發落吧。”
林秀蓮尋思這個主不好做,就笑着道:“先關起來吧,讓兩個媽媽好生看管着,等王爺回來再發落。”
張茂林便陪着笑道:“王妃說的是,奴婢這就去辦。”
一時乳母復又抱回大姐兒,到底哭的久了有些累,乳母慢慢拍着,她就睡了,林秀蓮便與李王二位夫人各自回去了。
秦氏見林秀蓮回來臉上氣色就不對,也不敢問,忙讓宮人們把溫好的飯菜重新又擺上來,林秀蓮卻是一點胃口都沒有了,道:“不用麻煩了,拿些點心來就好。”
秦氏只得命撤下去,撿幾樣林秀蓮素日愛吃的點心拿來。
林秀蓮方纔出去撲了風,這會有些鼻息聲重,握着杯子喝了幾口茶,向秦氏道:“媽媽,你得空了打聽一下蝴蝶是誰。”
秦氏遲疑一下,忙應了下來。
一時點心送來了,林秀蓮吃了兩口,忽然又撂下了,終是忍不住說道:“媽媽,你猜我方纔去梧桐院,大姐兒管我叫啥?”
秦氏大約猜到了,又不好答。
林秀蓮冷笑一聲,道:“她說我是小姨,這麼大的孩子,懂得什麼,必然是有心人教的。”
秦氏臉上堆起笑來,道:“自然是這樣,只是小姐也別多想。姐兒一出生錦雲小姐就去世了,她打小就沒母親,如今驟然有了母親,自然是會好奇,身邊的人說不得就要告訴她這位母親是誰了。”
螢螢忍不住道:“媽媽有這樣的好心,別人只怕沒有,依奴婢看,就是有人故意讓小姐難堪,你剛纔是沒去,沒瞧見王夫人那副得意樣兒,還口口聲聲說她那膏藥從前的王妃也用過,不是故意拿這話刺小姐的心是什麼呢?”
秦氏一邊衝螢螢使眼色不讓她再說下去,一邊道:“你這孩子,她不過是王爺的偏房,也值得把她那樣的人說的話再學回來。若是她覺得自己入府早有體面不把小姐放在眼裡,那就更糊塗了。不管怎麼說,她不過是個妾室,小姐纔是正妃,她若是真存了這樣的心腸,就是我們這些奴才也不是任人欺負的,且等以後再見分曉。”
螢螢看着林秀蓮顏色難看,不敢再多說,點了下頭。因又說道:“方纔小姐出去撲了風,打了好幾個噴嚏,千萬別感了風寒,奴婢去讓他們煮一碗薑茶水吧。”
秦氏也說道:“奴婢也覺着小姐說話鼻音有些重,你就快去吧。”
螢螢方纔出去,就有個小內官走了來,在簾子外頭回道:“回王妃,方纔安禧宮打發人來傳話,太妃聽說大姐兒磕破了頭,讓王妃明日去安禧宮一趟。”
林秀蓮驟然想起上午在安禧宮請安,臨走時太妃囑咐她的那一番話,不過才半晌,大姐兒就出了事兒,太妃勢必要追究的。心裡又是忐忑不已。
秦氏卻問那小內官道:“安禧宮的上差在哪裡呢?快請去喝茶,不可慢待了。”
那個小內官道:“說了話,就說天晚了,就匆匆走了。奴婢沒留住。”
林秀蓮反覆揉搓着手裡一小塊點心,慢慢說道:“安禧宮的消息倒是快啊。媽媽,把明日進宮請安要穿的冠服拿出來吧,讓他們打水來,我要洗漱安歇了。”
夜裡就變了天,林秀蓮其實睡的並不好,一則想着要去面見太妃,心裡畏懼,二則聽着急雨打在屋頂琉璃瓦上,風更裹着屋後竹子,呼呼嘯嘯,着實噪雜,只是再帳中翻來覆去。約莫四更時,到底是太困了,才迷糊睡去。
早起雨仍舊未停,小蟬服侍她洗漱勻臉梳頭,秦氏捧來冠服請她換上,林秀蓮因說道:“頭上略微戴幾樣首飾就成了,這大衫霞帔也不用了,換一身素淨些的襖裙就好了。”秦氏只得捧了回去,又重新拿了給她穿上。
外間早膳已備好了,林秀蓮只覺得身上沉重,倦的慌,自然沒有胃口,就着芝麻小菜抿了幾口粥,就推開說不吃了。
這一日仍舊是螢螢隨林秀蓮入宮。馬車出了西苑,便徑直望安禧宮的方向行去。雨一直在下着,到了安禧宮外,大門依舊緊閉着,螢螢走上去央告門上的小內官進去通傳,不多時就有了回話,說是太妃娘娘正在禮佛,讓王妃在宮門外稍後。
林秀蓮心知王妃心裡有氣,便走過去在宮門外的雨中跪了下去。螢螢唬了一跳,忙撐着傘追上去,“小姐,裡面又沒說讓你跪着,你快起來啊,本就有些着了涼,再淋了雨,可如何是好?”
林秀蓮不言也不動,螢螢知道她的性子,就不再勸,站在她身邊替她撐着傘,饒是如此,因爲風大,那把傘並不太頂用,不多時主僕兩人的襖子皆已溼透了,螢螢自己也不覺得如何冷了,只是看着林秀蓮這個樣子,心疼,委屈,義憤,眼淚都滾下來了。
安禧宮的大門終於打開了,一個小內官出來說道:“娘娘傳王妃進去。”
太妃歪在大殿當中的羅漢牀上,摟着個小手爐,看林秀蓮溼漉漉的走了進來,略皺了皺眉,“外面下雨了?”
林秀蓮跪下行禮,“回母妃的話,夜裡就開始下了。”
太妃目光越過林秀蓮,望向殿外,漫不經心的問道:“聽說昨兒姐兒摔了一跤,額頭都撞破了?”
林秀蓮這會冷得渾身打顫,腦中亦有些昏沉不清,穩着聲音說道:“是,昨兒傍晚姐兒在後院裡玩耍,跑的急了,不妨那假山後頭地勢不平,又窩了水,腳下就滑了,摔了一跤,頭磕在石頭上,破了皮兒。”
太妃登時豎起了眉頭,突然揚聲呵斥道:“跟着的人都是幹什麼用的?連個孩子都看不好。”
林秀蓮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還是唬了一跳,勉強道了個“是。”
大殿裡的宮人們俱各跪了下去。
一旁侍立的阿元忙陪着笑臉勸道:“就是那起子奴才不好,娘娘也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回頭申飭他們一番也就是了,萬幸姐兒也沒多大事兒,都是菩薩保佑。再說小孩子磕磕碰碰的也常有,王爺小時候連胳膊都摔折了,如今不是也長了這麼大了,連孩子都有了呢。”
林秀蓮心裡對這位宮人生出幾分感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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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的聲音不似方纔那般大了,卻是氣笑着打量着林秀蓮,冷聲問道:“早上才囑咐過你,晚上就出了事兒,敢情你把我的話全當做耳旁風了嗎?”
林秀蓮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叩拜下去,口中道:“兒婦不敢。出了事兒,自然都是兒婦的不是,求母妃責罰。”
太妃打量着她,忽然又嘆了口氣,冷着臉極不耐煩的說道:“你自是不敢。你也纔剛進門。就是楊鐸,從前帶着他那些姬妾們也是住在太原。他自然不理會這些事兒,錦雲也去了有四年,沒人約束,府裡上上下下亂的很,管事兒的人缺教育,奴才們也不應心兒,自然都是缺了管教的緣故。原是離得原,我管不着,如今在眼跟前,就不得不管了。既然要管,就需先拿一人作筏子,才能服衆。你方纔既然求責罰,那就賞二十板子,讓府裡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們都在跟前看着,以後好都長點記性。”
林秀蓮強忍着眼中的淚,又叩拜下去,“兒婦謹遵母妃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