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鐸趕到中軍帳時,有不少將士進進出出,有的他認識,有的他並不認識。天色將晚,帳中點了燭臺,武元訓聽到通報,還是親自迎了出來,楊鐸隨他進入大帳,裡面還有不少將士,看來軍情緊急,他很忙,倒不是故意擺架子了。
果然武元訓哈哈一笑,開口道:“本將軍這裡實在太忙,走不開身,才請殿下屈尊至此,還望殿下多多包涵。”
楊鐸淡淡一笑,與他又客套了幾句後,便直奔主題,“聽使者說將軍要與本王商討返程日期,是沖毀的官道搶修好了嗎?”
武元訓嘆了口氣,請楊鐸在客位的上首坐了,“就是沒有搶修出官道,本將軍才請殿下過來的,一則是怕殿下着急,二則也有要緊的軍情向殿下彙報。”
楊鐸不動神色,淡淡開口,“軍情的事情將軍自己決定就好了,本王也不懂。至於返程日期,不知將軍有何打算?”
武元訓道:“殿下若是不着急回去,自然還是要等官道修好。若是殿下急着回去,說不得,老朽只好多派些人手過去修路了,就是這樣一來,人手調往後方,前方的戰事便會吃緊。”
武元訓說來說去,其實就還是想把楊鐸困在這裡,不過奇怪的是他自從第一晚試探後,最近一直別的舉動,讓楊鐸也有些看不透他了。楊鐸思量一瞬,既然武元訓不想他走,他就留下好了,看他還能耍什麼花槍,遂淡淡一笑,道:“本王不着急回去,軍情貽誤不得,將軍只管把人手調到前線把。”
武元訓捋了捋鬍鬚,哈哈一笑,“王爺果然通情達理。”
楊鐸懶得再與他廢話,“將軍若是沒有別的事,本王就先告辭了。”
武元訓忙道:“不敢,王爺輕便。”親自送了楊鐸出去。
(轉)
楊鐸與周新穿過大半個營房,回到帳篷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周新在帳篷門口停了下來,“奴才去看看晚膳好了沒。”
楊鐸掀開簾子進去,蕭明玉迎了上來,“剛纔你不在,我去找了表哥,就在上次的湖邊。”
楊鐸掃了她一眼,她似乎表現的很急切,默了一瞬,淡淡道:“晚膳後吧,晚膳後我再去見他。”
蕭明玉忙道:“好。”
席間楊鐸照例是話不多,蕭明玉本來就話不多,兩人各懷心事,吃完晚膳,蕭明玉收拾碗盞,楊鐸則帶着周新去往湖邊。
(轉)
出帳篷穿過樹林,沿湖走了一程,就看見湖邊有個人影。
蕭明玉未說她表哥的名諱,楊鐸也沒問。他遠遠的打量了那少年幾眼,才走上前去。
少年面向湖水站着,身上衣袍敝舊不堪,漿洗的卻很乾淨,補丁打的也勻稱。這幾日正是北海很冷的時候,他穿的也很單薄,臉頰凍得紅紅的,手上也生有凍瘡。他的容貌俊秀,乾淨又儒雅,有書生氣,但絕不是那種文弱書生的感覺。眼睛清透,透出堅毅的光芒。
少年抱拳爲禮,“沈蕭略參見晉王殿下。”
楊鐸虛扶了他一下,“不是在朝中,不用多禮,稱呼你我便可。”
少年似乎並不健談,起身後便靜靜站在一旁。
楊鐸本也不是善談的人,更何況對的是一個陌生人,他沉默一瞬後,開口道:“你還是奴籍吧?”
沈蕭略並無侷促,坦然的答道:“是。”
楊鐸道:“會功夫嗎?”
沈蕭略點頭,“會。”
楊鐸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他,淡淡開口,“我要的不是花拳繡腿,要的是能殺人的功夫。”
沈蕭略仍舊很坦然的答道:“我不是行伍出身,沒有練過童子功,招式劍法那些確實不太會,但可以學。不過殺人的功夫我都會。”
楊鐸深深盯着他看,語氣也變得冷肅,“殺過人嗎?”
沈蕭略注視着楊鐸,目光中一片坦然,片刻後,答道:“殺過。”
楊鐸不再打量他,把目光投到了湖面上,“好,我會讓你脫去奴籍的,不過,要頂着另外一個人的身份活下去,願意嗎?”他的聲音冷冰冰的,就像是腳下的湖水,不帶任何感情。
沈蕭略想也不想,“願意。”聲音也同樣清淡。
月色如水,傾瀉在湖面上,微風吹過,湖水微微泛起幾絲漣漪。
仍是冷的厲害,楊鐸與沈蕭略又談了幾句,便帶着周新回去。
回帳篷仍舊要穿過那片樹林,楊鐸剛走進林子,就覺得有些不對,因爲林子裡出奇的靜,靜的很反常。
周新看楊鐸忽然站着不走了,奇怪的上前道,“王爺,怎麼了?”
楊鐸冷聲提醒道:“趴下。”
周新還在發冷,以爲自己聽錯了,楊鐸已拉着他伏倒在地,下一瞬,左側的林子深處便有三隻羽箭擦着他們的頭頂射了過去。
周新驚魂甫定,楊鐸已從他手中拿過寶劍,叮囑他道:“躲在樹後不要出來。”
周新知道自己王爺功夫不錯,可是關鍵時候他可不怕死,也不會做縮頭烏龜。
周新從地上尋了一根棍子跳起來,就看見斜刺裡奔出幾個黑衣蒙面人,他們偷襲不成,已棄了弓箭,執劍殺了過來。
黑衣殺手共有四人,楊鐸獨自應付了三個,周新對付一個,不過殺手的劍很鋒利,削鐵如泥,周新手中的木棒很快就打沒了,只能用拳腳。
楊鐸解決掉了其中一個殺手,手臂上被另外一個殺手割了一下,血流出來,很快就滲透了袍子。
沈蕭略在湖邊正打算回去,聽見林子裡有打鬥聲,心道不好,飛快的奔了過來。
沈蕭略趕到樹林中的空地上,就看見周新被一個黑衣人打倒在地,黑衣人的長劍便要刺破他的胸口,遠處,楊鐸正與另外兩個黑衣人纏鬥。
沈蕭略的袖中本就藏了一把匕首,電石火光間,他飛出匕首,匕首刺中黑衣人的後心,黑衣人的動作一僵,周新就勢翻了個滾,黑衣人的長劍擦着他的身體一側刺入林間的泥土中。
周新算是保住了一條性命,他咋咋呼呼的從地上跳起來,“小沈啊,多謝多謝,不對,大恩不言謝,我周新記住了,往後會報答你的,不用管我,我沒事,快去救王爺。”
沈蕭略雖然朝他快步奔來,其實壓根就沒打算停留,聽周新這樣說,不禁一笑。他經過周新身邊時,提起黑衣人刺入泥土中的長劍,在林間一彈,一躍,已奔到了楊鐸身後,“要留活口嗎?”聲音不疾不徐。
楊鐸冷然道:“不用。”
沈蕭略便手起劍落,刺向其中一人,動作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沒有任何花巧,甚至沒有任何招式,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殺人。
楊鐸側目看了他一眼,心裡暗暗讚歎,果然是殺人的功夫。
周新從地上爬起來,拔下刺入黑衣人背後的匕首,把匕首上的血跡在黑衣人的袍子上擦了擦,這才握着匕首向楊鐸與沈蕭略奔去。
周新走到兩人近前時,兩人已同時解決掉了那兩個殺手。周新笑嘻嘻道:“一人殺了兩個,太厲害了,還是奴才最沒用。”
楊鐸淡淡一笑,道:“他更厲害,毫髮無損,我還受傷了。”
周新聽見楊鐸說受傷了,嚇了一跳,緊張的望過去,果然看見楊鐸左臂垂在身側,袍袖上似乎有斑斑的血跡,只是夜色暗沉,血跡看上去是一片比袍子顏色更深的暗色。“要不要緊?快回去包紮吧。”
楊鐸把劍遞給周新,淡淡道:“沒事。”
沈蕭略道:“是王爺更厲害,一開始以一敵三,不拼上受一點小傷,自然不能先殺掉他們其中一人。若是換成我,我也會受傷的。”
楊鐸心中對沈蕭略多了兩分賞識,方纔他明明來的晚,什麼都沒看見,卻能推斷出當時的情形,不光功夫好用,腦子也好用,這樣的人確實不錯,遂淡然道:“那就下次再較量吧。”
沈蕭略微笑着點了下頭。
周新也很詫異,盯着沈蕭略質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你都看見了嗎?既然你都看見了爲何不早點出來幫忙呢?害得王爺受了傷,奴才又那麼狼狽。”
沈蕭略不答,也不在周新質問的口氣,向楊鐸問道:“剛纔爲何不留活口?留了活口,或許可以問出幕後的主使。”
楊鐸竟與他生了兩分惺惺相惜的感覺,淡淡一笑,回答道:“因爲我早都知道幕後的主使是誰。”
沈蕭略想了想,“既然知道,卻不規避,又不先下手,對方很強嗎?”
楊鐸也不隱瞞,“是很強,以後這樣的刺殺還會有很多。”
京中的黨派之爭沈蕭略雖然偏於一隅,也有所耳聞,當下心中已明瞭楊鐸說的那人是誰,便不多問,只淡然道:“王爺多小心。”
楊鐸點頭,“會小心的。”
沈蕭略欲要告退,卻又道:“王爺若是有需要,隨時可來找我。”
楊鐸點了下頭。
沈蕭略遂行禮告辭。
楊鐸用右手壓着手臂上的傷口,也轉身離去,周新抱着寶劍緊跟在楊鐸身後,議論道:“這個人還蠻厲害的。”
楊鐸邁着不大不小的步子,雖然剛經歷過一場殺戮,他絲毫不見慌張,語聲淡漠的說道:“能在罪奴中活下來的人都非等閒,此人絕非籠中之物,我以後還要用他,你對他客氣些。”
周新忙道:“是,奴才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