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間林秀蓮攜着露露翠兒兩人在桂花林裡摘了許多桂花,拿回殿裡晾着,預備做一些桂花酒。
午後閒下來,她想起昨日臨了一半撂下的字帖,欲回去繼續寫完,豈料剛站起身來,便覺得頭暈目眩,心也跳的尤其急,林秀蓮勉強撐着桌案坐了下去,喝了一盞茶下去才覺好些,放下杯子時才發覺手心裡都是冷汗,心頭一時茫茫。
露露從外面進來,看見林秀蓮臉色慘白,額上都是汗,唬了一跳,“小姐你怎麼了?”
林秀蓮不欲他們跟着擔心,含糊答道:“沒什麼,就有點頭暈。”
露露果然很着急,“奴婢去請醫婆來給小姐瞧瞧吧,別是什麼病症。”
林秀蓮強笑着道:“能有什麼病症,許是早晨跟你們摘桂花,登高爬低累着了,我躺下睡一覺就是了。”
露露便忙上前扶着林秀蓮去往臥房。
林秀蓮躺下卻又睡不着,伸手從牀頭一側的百寶格中摸出一卷畫冊子慢慢翻着,一時心眼神思只隨着那一描一畫起伏。
故而楊鐸來時,看見的仍舊是與昨日相似的一幕,紗帳裡的人兒擁着薄被,散着一頭青絲,閒閒的翻着畫冊子,卻又看的十分專注。
楊鐸上牀在林秀蓮身旁躺下,“你在蓬萊山住了這麼久,想必也沒怎麼好生逛過,我前幾日翻看蓬萊山的宮殿圖紙時,發現山中還有一處閣館很有趣,可想去瞧瞧?”
林秀蓮丟下畫冊子,笑說道:“好啊,我正睡不着呢。”
楊鐸卻又不立即起來,賴在枕頭上道:“容我躺一躺再去吧。”
林秀蓮亦不着急,重新拾起畫冊子翻着,“你怎麼突然想起來看蓬萊山的圖紙了?”
楊鐸道:“還不是因爲你,你道每日爬上爬下的很輕鬆嗎?我是想看看圖紙,找一條捷徑,就是修一條棧道也好。”
林秀蓮輕笑道:“我又沒讓你來,你若嫌辛苦大可不用每日過來點卯。”
楊鐸不禁伸手捏了捏林秀蓮的面頰,笑說道:“還說這個,我看你是成心慪我呢。”
林秀蓮道:“你如今貴爲皇上,我可不敢成心慪你。”
楊鐸臉上的笑卻漸次淡了,輕輕撫着林秀蓮的面頰,“也不慪氣了,怎麼還是這樣瘦?”
林秀蓮道:“夏天熱,胃口又不好,如今到了秋天,正是貼秋膘的時候,慢慢就會胖回去了。”
楊鐸道:“上次流產後你的身體一直沒有好生調養,明天我讓太醫再來給你仔細檢查一下,開點補藥好好調理調理。”
林秀蓮忙道:“千萬別,纔剛斷了藥,胃口剛好起來,你又要讓他們給我開藥吃,一碗一碗的苦藥水子喝下去,再好的胃口也給鬧沒了。”
楊鐸無奈笑笑,沒有勉強,“今天張嬪被人從假山上推了下去?”
林秀蓮吃驚道:“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在宮裡動手?她傷的重嗎?”
楊鐸眸色一深,“摔斷了腿,養幾個月也就好了。我懷疑是程書瑤,不過張進還在查,若真是她,這次定不輕恕。”
看來上次程書瑤可以安排翠兒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事兒楊鐸還惱着她呢,林秀蓮默不作聲,心裡頗有感嘆,外人都道皇宮是多麼好的地方,其實只有住在裡面的人才明白他的骯髒與可怕。
楊鐸又道:“所以我讓趙六兒把西苑這邊的宮人內官都徹查一遍,不堪用的就全部換掉。”
林秀蓮道:“你也不用太替我擔心了,蓬萊山高路險,沒什麼人會過來的。”
楊鐸想起那些骯髒的事兒不覺沉下臉,“他們自然進不來,就怕他們買通這裡頭的什麼人,所以還是要全部換成自己的人才放心。”
林秀蓮微笑着點了下頭,楊鐸要保護她,她沒理由拒絕。
出天籟閣向東,沿着前朝的古棧道一路蜿蜒行去,翻過一道山樑,行至東邊一座較矮的山上,參天古木後隱約可見一座宮殿矗立在那裡。
站在天籟閣前原也可以看見這座宮殿的檐角與屋頂上的琉璃瓦,林秀蓮從前極目遠眺時也曾留意過這一處,只是這裡距天籟閣太遠,她恐怕想着道路失修並不能走到那裡,所以也沒興趣過來一探究竟。
宮殿雖然可以看見,走起來卻又費了不少功夫,終於走近了時才發覺這座大殿年久失修,丹紅的牆壁早已褪色,被雨水沖刷出一條條蚯蚓般的黑印子,醜陋的糾結在一起,殿前生滿荒草野花,院子被古樹籠罩,少有日光,石階上佈滿青苔,黑洞洞的窗牖迎風大開着,窗口結着蛛網,彷彿猛獸,意欲吞噬什麼。
林秀蓮站在離離荒草間回過頭衝楊鐸嫣然一笑,“這就是你說的宮殿?”
楊鐸微微皺了下眉,“想不到已荒廢成了這樣。”他上前幾步,站在林秀蓮身旁,“據蓬萊山圖紙上記載,這座宮殿叫溫室殿,因爲殿內有溫泉,經年不息,故前朝皇帝就在此修了座宮殿,既有溫泉,殿內便有地暖,故有廣植花卉,一年四季都花香不斷。”
林秀蓮微笑着道:“可惜我們沒有早生百十年,看不到昔日的繁華景象了。”
楊鐸指了指殿內,“要進去看看嗎?”
林秀蓮搖頭道:“怕是裡面殿室多有坍塌,滿目瘡痍,還是莫要進去了。”
楊鐸笑笑的道:“可惜國庫空虛,若是有錢,我就打算重新修建這座宮殿。”
兩人又在殿前站了一會,說笑了幾句,沿路仍舊迴天籟閣去。
回到天籟閣,林秀蓮煎了一壺茶,楊鐸一邊喝茶一邊坐在書架前翻着一卷冊子看,林秀蓮則把昨日未寫完的字兒繼續寫完。
楊鐸不時指點林秀蓮一下,又笑說道:“你如今學我寫字,幾乎可以假亂真了。”
林秀蓮笑嗔道:“什麼以假亂真,我的字本來也是真的。”
楊鐸笑了笑,不欲她爭執,看了兩頁書,又說道:“你愛吃螃蟹嗎?”
林秀蓮停下筆,說道:“當然愛吃,不過中秋前後真正的鄱陽湖大閘蟹還算不得肥,若要吃肥的,還要再等一個月吧。”
楊鐸道:“南邊通過漕運運來了幾簍子上好的螃蟹,你若愛吃,我讓他們全部給你送過來。”
林秀蓮道:“我又不是大肚子彌勒佛,那裡吃得了那麼多,你還是分給大家都嚐嚐吧。”
楊鐸道:“母后不愛螃蟹,宮裡那幾位也都不是南邊過來的,算來算去,皇祖母應該會喜歡,倒是可以給她留兩簍。”
林秀蓮道:“可惜我的桂花酒還沒好,等到桂花酒泡好了,一邊吃螃蟹一邊喝桂花酒纔有意思。”
楊鐸凝神想了想,道:“我看你在外面廊下晾着好多桂花,這個如何釀酒?”
林秀蓮搖頭笑道:“倒不是用他釀酒,只是泡酒,拿普通的高粱酒,憑各人喜好放上一些雪花洋糖,再把桂花放進去,然後密封起來,一個月後酒中就有桂花香了。”
楊鐸道:“原來是這樣,倒也不難,你是哪裡學來的?”
林秀蓮有些神思恍惚起來,“從前在家時,母親每年中秋前後都會給父親泡桂花酒的。”她望着窗外出了會神,悵悵的道:“這次母親來見我,感覺有些怪怪的,對了,你讓趙六兒來傳口諭,對母親說了什麼?趙六兒走後她更是心不在焉的,我給她說話她有時都接不上,坐了坐,她說要去看皇祖母,就告辭了。”
楊鐸臉色微微有些變了,沉吟片刻,謹慎的說道:“你母親那次來看見,確實有話對你說,我中途派趙六兒過來,就是請她先不要說了。”
林秀蓮狐疑起來,“什麼話?”
楊鐸道:“等你祖母生辰的時候你見了面再問她吧,反正也沒幾天了。”
林秀蓮道:“沒頭沒腦的,我問她什麼呢?你倒是告訴我跟什麼相關啊。”
楊鐸道:“你只管問她趙六兒說了什麼,就說是我讓你問的,她會告訴你的。”
林秀蓮心裡更加困惑起來,“你既然都知道,現在告訴我又何妨?何必繞這麼大一個圈子。”
楊鐸道:“我所知並不詳實,若要弄清楚還是要問你母親的。”
林秀蓮好奇的緊,“那你能告訴我是哪方面的事兒嗎?”
楊鐸笑了笑,道:“這件事情早幾日知道晚幾日知道原也沒有區別。”
林秀蓮看楊鐸不肯說,便也不再勉強,“那好吧,回頭我問了母親便知道了。”
楊鐸又想說什麼,剛開口,又說道:“也罷,等你知道了那件事兒,別的事兒你要怎麼樣都再說吧。”他想說的是林秀蓮打算問林二奶奶要錢的事兒,怕林秀蓮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不願意再要林家的錢了,其實當初楊鐸本是不願意要林秀蓮這個錢的,是林秀蓮太堅持,他才勉強答應的。
林秀蓮瞥了他一眼,“神神秘秘。”收拾了桌上的筆墨紙硯,去往南窗下襬弄那些香藥了。
楊鐸丟下手中的書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手裡揀了塊不知名的藥把玩着,“你忙活了這麼久,就沒有再合出別的香丸嗎?”
林秀蓮道:“快了,這兩天就會合香,你既然閒着,就幫我把你手裡那塊香藥搗碎。”
楊鐸看見案頭匣子裡還有很多他手裡的藥材,問道:“這些都要搗碎嗎?”
林秀蓮笑說道:“是啊,你別小看這些藥材,若是全部搗碎,研磨成勻細如珍珠粉的小粒,夠你忙活幾天的了。”
楊鐸搬過石臼,把手中的藥材放進去,挽起袖子搗了起來,想不到那塊藥材質地很硬,又不脆,很難搗碎,不由笑嘆道:“難怪你合一次香要那麼久,連搗藥都如此費事兒。”
林秀蓮側過臉衝他笑了笑,端起自己方纔喝過的茶盞送到楊鐸口邊,楊鐸抿了一口,也衝她笑了笑。
兩人又各自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