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鐸一路想着那些心事,不覺已然回到了文杏堂,張茂林就忙迎了上來,笑容和煦,“王爺回來了。”
楊鐸略點了下頭,徑直走到書架前抽出一卷書來,坐在黃花梨木書案前頭慢慢翻着。
張茂林就走到外間倒了一杯茶水端了過來,“王爺喝點茶吧。”
楊鐸放下書,接過茶杯喝了一口,溫熱正好,就向張茂林道:“王夫人與李夫人處的銀炭不夠用,你可知道?”
張茂林看晉王一回來面色就不大好,就知道有緣故,不想卻是因爲銀炭的事兒,就忙回道:“奴婢都知道了,一直忙着,就忘了回王爺。是這樣的,今年西山的銀炭產量比往年少了很多,連宮中都有不夠用的情況。奴婢今日早起去內務府領府裡下個月份例內的炭,宮中各處前去領炭的公公太監們都各有怨言呢,竟然有好些地方都是不夠用,其實也是怪今年天氣太冷了。”
楊鐸道:“我記得舊年裡西山窯出現過坍塌,砸死砸傷百餘人,後來皇上下旨令刑部徹查此事,就抓來幾個管事的人,如今西山窯歸誰管理呢?”
張茂林就不太好回答了,苦着臉,良久才道:“仍舊在刑部手裡把着呢。”
楊鐸頗爲震怒,臉色就更加不好了,“你是說西山窯如今把持在林秀章手裡?”
張茂林點頭道:“是,奴婢聽內務府的公公們講,西山窯如今上下管理混亂,簡直是烏煙瘴氣,那些公公們更說了許多別的話,奴婢就不學給王爺聽了,沒得傷了王爺與王妃的情分。”
楊鐸面沉如水,眸子中泛着憤怒與不屑,冷冷向張茂林道:“你可真是越來越會當差了,竟然也學會了見風使舵。”
張茂林方纔那句話,其實就是想要試探一下林秀蓮在晉王心中的分量,連日來晉王寵幸王妃的事兒西苑已經是人盡皆知了,張茂林摸不準晉王是逢場作戲,還是真的對林秀蓮動了心,他自幼就進宮爲奴,在宮中摸爬滾打多年,又跟着晉王在王府裡混了這麼些年,深知要想辦好差事就必須先揣摩好主子的心思的道理。如今看晉王動怒了,張茂林就放心了,果然如他猜測的,晉王寵幸林秀蓮,不過是逢場作戲,當下就做出惶恐的模樣來,跪下去道:“奴婢說錯話了,求王爺責罰。”
楊鐸自然沒有心思與他計較這個,就冷着一張臉沉聲道:“你起來吧,把你知道的一字不差的都告訴本王。”
張茂林匆匆爬了起來,小心翼翼道:“是,事情是這樣的。內務府的公公們前兩天去西山窟拉銀炭,刑部的管事兒大人們就只給裝了二十車的炭,離每個月三十車的份例就少了三分之一,那些公公們就問爲什麼會這樣,那些大人們就說西山窟去年坍塌就是因爲過度採伐造成的,今年整改之後,產量自然就比不上去年了,說了幾句話,就有些不耐煩,人都走開了,又趕着內務府的人們快走,莫要在那裡磨磨蹭蹭耽誤了他們的事兒。內務府的李公公想着回來了給宮裡頭的主子們難回話,就決定一探究竟,讓底下的公公們先押着車回去,他自己帶來個公公藏在了附近,果然傍晚的時候,就看見有馬車拉了整整三車的銀炭運出去了,卻是不知道運往了何處。”
楊鐸勃然大怒,一章拍了在案上,震得那隻杯子裡的茶水都濺出了許多,“竟然有這等事兒,林秀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肥了,連宮中的用度都敢剋扣了。又有什麼不知道運往何處的,自然是運到他們林府裡去了,再者就是拉出去賣了,他老婆的弟弟,那個金什麼的,不就是皇商嗎?找着他自然容易脫手。”
張茂林忙拿起一塊抹布擦拭着桌上的水漬,又把一旁的書籍收了起來,大氣也不敢出,輕聲道:“王爺說的是,不過西山產的銀骨炭是隻能貢上的,他們就是拉出去賣,只怕也沒人敢買啊。”
楊鐸那一腔憤怒發泄了出來,聲音就慢慢低了下來,冷哼一聲,道:“有什麼不敢的,都有人敢賣,還會沒人敢買嘛?”
張茂林就忙着說道:“王爺說的是,是奴婢糊塗了。”
楊鐸又憤然說道:“國庫已然被林家人跟武家人掏空了,如今他們更是連皇上的用度都惦記上了,真是該死。今年京中的木炭漲價,想必你也聽說了吧?”
張茂林陪着十二分的小心,說道:“奴婢聽內務府的公公們說了幾句,說是前兩日外面的炭價已比去年同期翻了三倍,再落幾場雪,天更冷下去,只怕還會漲價也不好說。”張茂林悄悄打量着晉王臉色,見他面色陰沉,眼中也有幾分陰霾,不過怒氣已消減了,就又加了一句話,“他們還說,前幾日那場大雪過後京中就凍死了百十人,都是從京畿直隸附近趕到京中來討飯的。再往北邊比京中更冷,好些地方遭了雪災,怕是過些時候,來京中的難民會更多。”
楊鐸喟嘆一聲,道:“偏生國庫空虛,連賑災的銀子都拿不出,民生艱難,那些蛀蟲們卻還是不知足呢。”
張茂林忙附和道:“王爺說的是。”
楊鐸默然良久,轉過臉望着張茂林給他吩咐道:“既然林秀章敢把貢上的炭都剋扣掉,那就不要給晩隱居下個月份例內的銀骨炭了。”
這就不僅僅是不合規矩那麼簡單了,若是王妃因爲這件事兒鬧起來,勢必會傷到晉王跟林家的關係,張茂林知道晉王這會盛怒之下,是不敢勸的,只能等事後他消了氣,再給他分析如此做的利害關係。
其實不用張茂林講,楊鐸也知道這件事關係重大。楊鐸看張茂林欲言又止的樣子,就忍着心裡的氣憤,又勉強補充道:“林秀章剋扣宮中用度的事兒先不要聲張,這件事大有文章可做,等到時機合適我自己讓人去查。若是晩隱居有人因爲不給他們銀骨炭的事兒鬧起來,你就躲着不見好了,讓林秀蓮自己來找我就是了。”
張茂林想着晉王果然不是衝動的人,這麼快就想好了後招,當下點頭道:“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
楊鐸心裡的火氣壓了下去,臉上就顯出了幾分倦容,向張茂林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
張茂林應了一聲,退出了書房。在殿門口吩咐了兩個小太監去庫房中各領幾匹雲錦送到梧桐院的兩位夫人處,他自己早起又去了宮裡,這會也累了,就回房裡歇息去了。
卻說晩隱居這邊,楊鐸走後,林秀蓮就命把那雪水收着,專門預備王爺來了用,螢螢答應着去辦了。
林秀蓮因爲早上晉王來時命她謄抄那封給杜紫英的信件,就不打算睡午覺了,想着早一日寫完早一日完事兒,走到書案前頭去,挽起袖子,剛鋪下一張素箋,展開晉王那封信的草稿,螢螢看見了,就走上來道:“小姐今日穿這件豆綠襖子顏色淺,莫要弄上墨汁了,還是奴婢來研墨吧。”
林秀蓮就放下了那方徽墨,因手腕上那個缺口的鐲子礙事兒,就順手取了下來,放在一邊。
螢螢在一旁看見了,就含笑問道:“小姐怎麼想起來戴上這個東西了,有那麼多的好鐲子不戴,偏生戴一個缺了口子的。”
林秀蓮道:“這還是我幼時砸壞了的那一隻,早起順手把他系在了扇子上做扇墜子,偏生讓王爺看見了,就讓我戴着呢。”
螢螢笑吟吟道:“不過這個鐲子雖然缺了個口子,玉質卻是極少見呢。”
林秀蓮就拿起這個鐲子在手中把玩着,道:“這樣的玉質確實不多見。不過王爺說,他恍惚在那裡見過一個與這一隻極相像的,還問我這個鐲子可是一對的呢。”
螢螢想了想,說道:“一般鐲子都是一對的,王爺這樣問也不奇怪。只是如果小姐這個鐲子真的有兩隻,另外一隻會在誰那裡呢?”
林秀蓮其實也在想這個問題,這個鐲子在她幼時就已經躺在她妝臺上的首飾匣子裡了,所以她從未關心過這個鐲子從哪裡來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家傳的鐲子了,若是家傳鐲子,恐怕晉王所謂的另外一隻,大概是在姐姐林錦雲那裡吧?這樣的事情母親自然知道,可是她母親遠在杭州。外祖母大概也知道吧,可是她如今住在西苑,縱使外祖母人就在京城,她想要與外祖母見上一面也困難。
螢螢磨好了墨汁,見林秀蓮只是捏着那隻鐲子出神,就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快寫字吧。”
林秀蓮心裡已經認定了這對鐲子的另外一隻在林錦雲那裡,就不願意戴了,就把那隻鐲子遞給了螢螢,“收起來吧,冬日裡戴着怪涼的。”
螢螢笑吟吟道:“小姐說的是,其實小姐還是戴珊瑚手串好看。”
林秀蓮想起那次戴珊瑚手串得了楊鐸的讚賞,後來圓房的事兒,一時又怔住了。螢螢看她這樣,就小心翼翼拿着那隻缺了口的鐲子出去了,似乎唯恐再把他摔壞了。
林秀蓮出了會神,就從筆架上取下只筆,照着楊鐸那封信謄抄起來,楊鐸在信裡不過是問了杜紫英幾句別後的情況,又聊表了他的謝意,並沒有說別的話,不過字裡行間的感覺,卻像是與一個熟諳的老友在聊天。
楊鐸因爲是草稿,字就略微潦草些,不過林秀蓮替他謄寫了兩次給皇上的賀表,所以是認得的。不多時就抄完了,相對於楊鐸的字,林秀蓮的字就娟秀了很多。想着晉王是因爲怕人知道與外臣通信才讓自己謄抄,林秀蓮縱使不捨得,還是拿着他寫的底稿親自扔進炭爐裡焚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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