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鐸以雷霆手段於一夕之間鎮壓了武明照與武明熙發動的叛亂,武明照當場被斃殺,武明熙被幽禁在北鎮撫司大牢裡,等待進一步的發落。
宮人告發太后與武貴妃欲以假皇子矇蔽天下,試圖攛掇皇位,罪大惡極,人證物證俱在,太皇太后立即下發懿旨,剝奪太后與武貴妃的封號,終身幽禁於冷宮。
武元訓在北海聽到京中消息,向皇上上了一道認罪書,直言自己教子無方,家門不幸,出了如此亂臣賊子,言辭懇切,聲淚俱下。皇上念其守衛北疆有功,保留其封號,又體恤其年老多疾,命其移交兵權,回京養老。武元訓接到旨意後便迅速交接了軍務,連夜啓程趕回京師。當然,這是楊鐸登基之後的事情了。
永泰七年六月十五日楊鐸帶領百官祭祀天地後正式登基,決定次年改元永壽元年。本來新帝的年號禮部擬出了許多,可是楊鐸偏偏堅持用自己擬定的永壽爲年號,聖旨一出,自然是滿朝大臣各種猜測,卻又不敢妄議。
新帝韜光養晦多年,心思深沉,幼時便才華出衆,在處理六月十一日夜間那場兵變時更是冷酷狠厲,一登基便提拔了許多清流官員,換掉了原本依附武家的所有朝臣,一些犯事兒的官員更是直接論其罪責大小要麼抄家滅門要麼流放琉球,朝廷之上的許多前朝官員一時都如驚弓之鳥,對新帝十分畏懼。
新帝登基後繼續尊皇祖母林氏爲太皇太后,居永壽宮,尊嫡母許氏爲皇太后,仍居安禧宮。冊封妾室王秋桐爲淑妃,居儲秀宮,冊封妾室國子監祭酒之庶女李順貞爲賢妃,居長春宮,冊封原太傅之女程書瑤爲靜嬪,居皓月軒,中宮皇后之位空懸。令外追封先帝的皇后李氏爲端慧皇后,移居鹹福宮。
朝野皆知新帝在做晉王的時候有嫡妃林氏,何況林氏的父親大將軍林道明平定武明照叛亂有功,新帝還剛賜了林道明侯爵。妾室盡皆冊封,卻偏偏不冊封原來的嫡王妃,似乎不合規矩,所以冊封的聖旨一出,朝野上下登時便議論紛紛。楊鐸卻是置朝議紛紛於不顧,依舊我行我素。
因爲大家的關注點都放在了皇后的冊封上,卻沒有幾人留意到新帝還有一位側室也沒有得到冊封,真正留意這件事的只有剛得冊封的幾位妃嬪,不過那些妃嬪們既然自己得到了冊封,袁明玉沒有被冊封,更是求之不得之事,也不理會。只有杜紫英深爲此事憂慮。
因爲皇后之位懸而不定,便有禮部的官員協同幾位多事兒的御史言官上奏疏,請皇上儘快冊封皇后,說是後位不定,內宮便會不寧,內宮不寧便會影響前朝,皇上無家事,一切都是國事。
楊鐸看着這樣的奏摺,卻是嗤之以鼻,壓在龍案上,不批覆亦不發回。
自從上次林秀蓮以梅蘇丸戲弄張茂林後,張茂林便主動請辭,楊鐸也沒有挽留,問明張茂林的打算,直接賜了一座宅子,讓其在京中養老。所以如今御前總管一職是由趙六兒擔着。
內務府趕製出了綠頭牌,這日黃昏十分,楊鐸批完了堆積如山的摺子,正欲走出承德殿,趙六兒用一個紅漆托盤捧了綠頭牌送到楊鐸面前,“請皇上翻牌子。”
楊鐸皺了皺眉,“備馬,去西苑。”
趙六兒一凜,已明白過來,又忍不住勸道:“太醫叮囑說皇上身上的傷還沒有徹底長好,不可劇烈活動。”
楊鐸有些不耐煩,冷冷道:“朕知道。”
趙六兒不敢再多嘴,忙把托盤遞給一旁侍立的內官,匆匆退了出去叫人備馬。
楊鐸登基已有一個月,剛登基事情太多,每天都忙的焦頭爛額。又要冊封后宮,又要獎賞有功之臣,又要處罰有過,還要提拔選用官員,更要籌辦先帝的喪事,河南山東等地又接連發生了幾十年不遇的旱災,江南又有幾省報了澇災,旱澇不均,國庫空虛,只能挖東牆補西牆,所以這一個月楊鐸每天處理國事忙到深夜,只能在承德殿險些。
趙六兒今日是看着皇上總算把大小事務都理出了頭緒,才見縫插針的送來了綠頭牌,想不到皇上還不樂意翻。
(轉)
正是七月半,傍晚十分天已漸漸轉涼,不似六月那般炎熱,楊鐸騎着馬在空蕩的宮中御道上一陣快跑,只覺得無比暢意。
上次見林秀蓮還是登基前一日,這一個月裡他忙得昏天暗地,不是不想念,只是不敢去想。
近鄉情怯,楊鐸一口氣奔到蓬萊山下時,卻又停了下來,駐足眺望,一輪圓月正從太液池上升起,蓬萊仙山聳立入雲,山巔的天籟閣在天光月色中更是一片朦朧,什麼都辨不清出。
林秀蓮在房中合了一天的香,此刻剛沐浴過後,坐在廊下的竹榻上一邊賞月一邊納涼,一天勞作之後,愜意的吹着涼風,亦有滿足之感。
楊鐸看見竹榻上那個抱膝而坐的人兒,心裡一陣快跳,在院子裡愣怔了一瞬,快步走了過去,院子裡侍立的宮人太監們都識趣的迴避了。
林秀蓮仍舊抱膝坐着,沒有看楊鐸,也沒有說話。
楊鐸在他旁邊坐下,柔聲問,“這些天都在做什麼?”
林秀蓮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仍舊半仰着臉望着東邊天際上玉盤似的月亮出神,臉上不是看不出喜怒,而是壓根就沒有絲毫表情。
楊鐸心裡有些慌了,身邊的人雖在,可是她的心又在那裡呢?雖近在咫尺,卻又彷彿遠隔天涯。
“我這些天不是不來看你,是我真的太忙了,做了皇上才知道原來皇上並不是那麼容易當的,每天都有那麼多的奏摺等着去批,那麼多的大臣要見。想想還是做王爺的時候好,不過現在終於理出了頭緒,以後每天都可以來陪你了。”楊鐸依舊柔聲對林秀蓮說着,語聲中透着一種無奈。
林秀蓮依舊不做聲。
楊鐸的神色變得有些茫然,良久又開口說道:“張茂林辭去了御前的差事,在京中頤養天年。跟了我這麼多年,他做的事兒都是按照我的吩咐,那件事兒是我讓他做的,他沒有錯。”
林秀蓮的神色也微微有些變了,總算是有了表情。他說張茂林沒有錯,意思是他錯了嗎?他如今是皇上,讓他親口認錯只怕很難,林秀蓮在心中冷冷嘆息了一聲。
楊鐸又說道:“武明照戰死了,武家的家財盡皆抄沒入官,武明熙被流放到三千里外。武元訓也算是能屈能伸,爲了保住武家唯一的血脈,甘願被削掉爵位成庶人。”
武家也算是權傾一時,富貴如流水,轉瞬家財聲勢都成了過眼雲煙。林秀蓮心裡唏噓不已。
楊鐸也望向高懸在夜幕上那一輪圓月,靜默了一瞬,說道:“你父親這次立了大功,封了他博陽侯,不過他戰場上殺敵之時受了很重的傷,年紀也大了,東南水師經此一役又傷亡慘重,讓他重建水師他身體精力上也多有些吃不消,故今後只領東南諸省的行政,戎馬半生,也可稍事休息。你哥哥當初處理工部事務不當,被皇兄革職在家,如今也已官復原職,不過畢竟被皇兄免過職,我罰了他一年的俸祿以示懲戒,也算是對滿朝文武有個交代。下個月是你祖母的生辰,等給你祖母生辰過後,你父母仍舊要回杭州,杭州的博陽侯府已經在籌建了,不過尊重你父親的意思,沒有另外選地開府,仍舊是在你家老宅的基礎上修建。”
林秀蓮一邊聽楊鐸說,一邊在心裡尋思,楊鐸沒有提伯父與堂兄,伯父在永泰朝時已罷官致仕,堂兄亦被免職,看來他們現在仍舊是閒置在家了。哥哥官復原職,父親封了侯爵,可是卻被剝奪了兵權,只怕父親心裡也諸多不如意。
如今哥哥,伯父,堂兄,祖母都在京中,有那麼多的人質在手,父親就是功高震主,楊鐸也無需太過忌憚他。其實這樣也好,彼此不存在忌憚就不會有猜疑,沒有猜疑就會少很多禍事。自楊鐸登基之前到現在,林秀蓮一直懸而不定的心終於安穩下來,她心裡默默的想,終於可以喘口氣了,杜紫英家的滅門之案近期應該不會被提起來,那自己也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從容去調查這件事情。
林秀蓮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說道:“我想見母親一面。”
上次楊鐸本來欲安排他們母女相見,可緊接着就出了武明照的兵亂,故而耽誤至今。
楊鐸見林秀蓮終於肯開口說話,心情舒暢了一些,微笑着道:“等安排好了時間再告訴你,不過這蓬萊山也忒高了些,上一趟山也不容易,你打算就在這裡見你母親嗎?”
林秀蓮不是不知道登一次蓬萊山要費多大的功夫,楊鐸是在說他自己上山也很辛苦嗎?林秀蓮心裡微微一動,默了一瞬,輕聲道:“那就在文杏堂好了。”
楊鐸點了下頭,“我讓他們提前把文杏堂再佈置一下。”
林秀蓮忙道:“不用了。”她心裡是覺得真沒必要,楊鐸登基,做爲嫡王妃而不得封后,偏居西苑,自己的慘淡處境母親必然知曉,又豈是把文杏堂布置的奢華一些就能在母親面前掩飾過去的?
楊鐸心裡卻以爲林秀蓮是跟他生分了,連人情都不願意欠他的。他也沒有勉強,頓了頓,又微笑着說道:“如今的內閣首輔你知道是誰嗎?這個人說來你也認識。”
林秀蓮心裡尋思,難道是杜紫英?繼而又暗笑自己可笑,當然不會是他了,他是武將,何嘗懂那些文官的彎彎繞繞。再說若真的要提拔杜紫英,又怎會仍舊把袁明玉拘在邀月廈?
林秀蓮沒有做聲,楊鐸默了一瞬,自說自話道:“元宵燈會上你見過他的,當初武明照圈佔皇莊一案出來後,皇兄把他調去了豐臺大營,他可是先帝朝時的狀元郎呢,戴着杏花遊過街的。”
林秀蓮終於明白楊鐸說的那個人是誰了。周紹陽的名頭近來很響,饒是她已近乎成了羲皇上人,也是有所耳聞的。周紹陽在武明照軍中臥底,與楊鐸裡應外合的故事早都被宮中的內官宮人們講了千百遍,甚至越說越邪乎,傳的神乎其神,把周紹陽形容成了神仙一樣的人。
林秀蓮忽想起一事,當初周紹陽初到豐臺大營之時還彈劾過楊鐸,斥責他強娶有過婚約的程家弱女爲妾室。林秀蓮猛地恍然大悟,原來一切都是楊鐸早已安排好的,周紹陽與楊鐸應該一直有交情,彈劾楊鐸應該是爲了取得武家的信任。
林秀蓮心聲嘆息,反正楊鐸也不是第一次對她隱瞞那些事兒,她也不甚在乎,只是剛剛變得有些柔軟的心一瞬間又冷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