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天氣晴暖,林秀蓮在屋子裡坐不住,就在清暇館附近的林間溪旁道觀裡晃悠,小七與小九還有趙六兒等跟來的人知道陽臺山極安全,外人輕易是進不來的,林秀蓮不命他們跟着,他們也放心,就不跟着她,由着她去閒逛。
這日午後林秀蓮用了膳,懶得睡覺,就繞到院子後頭去賞玩那片臘梅花。
雖然在屋裡打開窗戶伸出手就可觸及那些臘梅花,可是走過去卻極遠,林秀蓮走過去,覺得兩腿痠軟,就坐在一塊山石上揉着膝蓋。
忽然聽見一個人頗驚奇的在遠處說道:“你怎麼在這裡?”
林秀蓮擡頭望去,但見遠處花海中一個峭拔的身影,一襲月白道袍,正是那日在翠薇山下承恩觀遇見的杜紫英。黃梅花連成一片花海,如煙如霧,他長身玉立其中,彷彿降臨世間的謫仙,有冰雪之姿,出塵之態。
林秀蓮也頗覺吃驚,站起身來,怔怔的凝了他一會,纔想起來要答話,含笑道:“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杜紫英眉目含笑,在花海中向林秀蓮緩緩走來,“我過來看妹妹,遠遠的看見這裡有一片臘梅花,就走來瞧瞧,不想又遇見了你。”
上次在承恩觀,林秀蓮自稱是王妃身邊的宮人,今日相遇林秀蓮就仍舊用那個宮人的身份,向杜紫英說道:“皇后抱恙,王妃自請來陽臺山爲皇后祈福,我就隨王妃一起來了。”
杜紫英想起朝中局勢,就明白晉王妃自請來陽臺山,只怕多半是晉王的主意,他亦知道陽臺山對於晉王來說是一個極安全的所在,晉王把晉王妃送來這裡,多半是爲了她的安危着想,看來晉王對那位王妃倒是極有情了。
杜紫英想到這裡,臉上閃過一種極複雜糾結的情緒,又忙掩飾住,笑向林秀蓮道:“上次匆匆一別,還未請教姑娘名諱,姑娘可否相告在下?”
林秀蓮遲疑一下,已想好了,就赧顏道:“我的名字取的很俗,說出來杜將軍可別笑話。”
杜紫英溫言道:“在下的名字取得也不甚高明,名字不過就是一個稱謂,姑娘太謙虛了。”他不知想起了什麼,眸子深處泛起層層波濤暗涌。
林秀蓮淺淺一笑,道:“我叫梅香。”
杜紫英眯着眼一笑,道:“難怪姑娘喜歡梅花。梅花乃世間最高貴潔淨的花,姑娘與梅同名,並不俗氣。”
林秀蓮聽杜紫英如此讚譽,又有些赧顏了,道:“杜將軍把梅花說的那樣好,我反倒有些玷污梅花了。”
杜紫英忙道:“姑娘真是太自謙了,姑娘在這百花中,彷彿畫中仙子,這些花雖美,比起姑娘卻遜色多了。”
林秀蓮雖然已經嫁人,可是一個女子被別人稱讚貌美,心裡還是會有幾分喜悅得意的。林秀蓮暈紅雙頰,道:“杜將軍過譽了,梅香實在是不敢當。”
杜紫英道:“梅香姑娘也莫要再叫我杜將軍了,在下才是真的不敢當,就稱呼我小杜吧,我的朋友都那樣叫我。”
林秀蓮在心裡默默的想,楊鐸也是喚你小杜嗎?她微笑的喚了一聲‘小杜’又問道:“你方纔說來看妹妹,這裡多數都是皇家的道觀,你妹妹是在這裡當差嗎?”
杜紫英遲疑片刻,道:“算是吧,妹妹早年間頗經歷了些坎坷辛酸,對世人有些灰心,一心只想修道,就在那邊的落霞觀做了女道士。”
林秀蓮看杜紫英說起姐姐頗爲傷感,更有幾分抱憾,就寬慰他道:“其實看透了,人世的一切不過都是過眼雲煙,令妹能夠潛心修道,有此慧根也是常人不能有的福分,你該替她高興纔是。”
杜紫英眼中又有了笑意,“落霞觀的師傅也說妹妹如今比剛來時心態平和了許多,臉上的笑也多了。只要她心裡歡喜,在道觀還是在家裡確實沒多大的區別。”
林秀蓮道:“你能這樣想就很好。”這兩日楊鐸沒有來,亦沒有消息傳來,林秀蓮不是不擔心的,她遲疑片刻,就向杜紫英打聽道:“我常聽王爺與王妃聊天時提起你,這次武明照圈佔皇莊一事也是你帶着那些莊戶到刑部去告狀的,不知那個案子現在審理的怎麼樣了?”
杜紫英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宮中朝中如今的形勢極其複雜,太后與太皇太后相持不下,都給了皇上很大的壓力。皇上病着,這兩日更加嚴重,都不能上朝了,朝中之事全部交給內閣去處理,內閣的票擬最終再報給晉王做最後的審批。其實如今國事已經由王爺在代皇上料理了。”
林秀蓮眉頭蹙了起來,難怪楊鐸這樣的忙,她在心裡嘆息一回,又說道:“皇上怎麼就會病成這個樣子呢?”
杜紫英面上也有了憂愁之色,說道:“我聽聞皇上幼時身子便極孱弱,小皇子夭折,皇后臥病不起給他的打擊也都很大,病上添病,就變得很嚴重了。而朝中武明照之事牽扯的是太后背後整個武家黨羽,更有兵權,一個處理不慎,局勢便會失控,其實皇上到底病到什麼程度沒有人知道,他借病隱退算是個明智之舉吧,給他自己找個退路,把爛攤子都推給了王爺來料理,不管最終結果如何,他都不會有錯。晉王做好了,是皇上用人得當。晉王做不好,那就是有負重託,錯都是晉王的,絲毫不影響皇上的英明神武。”
林秀蓮越聽越是心驚,半晌才喃喃道:“可是王爺是藩王啊,我朝哪有以藩王代皇上理事的前例?王爺爲何不推辭呢?”
杜紫英道:“我朝確實沒有這樣的前例。可是皇上沒有子嗣,宗族中也只有王爺可以依仗,雖然不合規矩但是卻合乎情理,王爺是先帝的血脈,於公於私都要爲朝廷效力的。這也是王爺不好推辭的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王爺太想扳倒武家人了,可那畢竟是太后,是皇上的生母,皇上夾在中間爲難,若是皇上去辦這件事,怕最後礙於私情也扳不倒武家,王爺出於這方面的考慮,自然也是挺身而出了。”
林秀蓮心裡一時亂糟糟的,胡亂點着頭,說道:“這件事太兇險了,別的不說,如今負責戍衛京師的豐臺大營還握在武家人手裡呢,一個不慎,武家人萬一逼宮,不知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就賠進去了。王爺就算是爲了朝廷肅清太后黨羽,也該爲自身安危着想啊。”
杜紫英點頭道:“你說的這種情況確實有可能會發生,所以王爺如今只是審理武明照,並沒有定罪,不過架勢做足了,朝中以前跟武家有積怨的那些官員揣摩着王爺的心思,見風使舵,都已經在御史臺的帶領下紛紛上書彈劾武家了,王爺的意思是先在輿論上站穩了腳,再慢慢計劃下一步的行動。再者,武家人狗急跳牆,反咬吏部賣官一事如今也鬧得沸沸揚揚,吏部尚書戴琳無奈之下今已上書自陳失察之罪,把底下參與買官賣官的官員也抓了幾個。王爺秉公處理,治了戴琳視察之罪,如今罷官在家。所以武家並不是完全處於劣勢的,沒有逼到一定程度,他們一時半刻也不會行逼宮的險着。”
這件事情楊鐸之前提起過,林秀蓮是知道的,她略點了下頭,勉強一笑,說道:“只要王爺暫時沒有危險就好了。”
杜紫英遲疑片刻,問道:“王妃很擔心王爺的安危吧?”
林秀蓮點了下頭,雖然她自稱是王妃身邊的宮人,可是向一個陌生男子承認自己對楊鐸的情意,還是有些羞赧,不欲再說這件事,就換了個話題,問道:“小杜,記得上次遇見,你說自己也是南省人?”
杜紫英點頭道:“是啊,我是杭州人,你是王妃的宮人,應該也是杭州人吧?”
林秀蓮對杜紫英撒謊,出於無奈,到底有些過意不去,含糊其辭道:“是啊,我聽王爺與王妃說起你,說你在北海待了幾年,這次回來,還沒來得及回杭州吧?”
杜紫英神色暗淡下去,搖頭道:“沒有呢,其實我在杭州的家早都沒有了,家破人亡,不然妹妹也不會孤身寄於道觀了。”
林秀蓮吃驚道:“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這樣子呢?”
杜紫英對那件事諱莫如深,似乎並不願意向林秀蓮提及,含糊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也是我家時運不濟罷了。好在如今都過去了,我與妹妹也都長大成人了。”
林秀蓮道:“提起你的傷心事,我好生過意不去,還想安慰你兩句,可是我口拙,不會安慰人,好在你自己豁達,你能這樣想便好。”
杜紫英淡淡一笑,“謝謝你。”他的笑溫煦如三春暖陽,令人心生喜悅。
林秀蓮訕訕一笑,道:“我什麼忙都沒幫上,你不用謝我。”
杜紫英道:“不是的,你至少讓我第一次面對了自己的內心。家裡生了變故後,我因爲年幼,沒有同父母一起被判斬首,而是被髮往北海軍中做了最下等的奴隸,後來遇見王爺,纔有了今日。我這些年一直都不敢想過去那些事,今日被你提起,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釋然了許多。”
林秀蓮道:“我聽說是你救了王爺的,北海軍中爲武家人把持,那一次王爺去勞軍,太后其實沒打算讓王爺活着回來的。”
杜紫英淡淡一笑,道:“說起來,我與王爺,也算是互相幫襯吧。”
林秀蓮道:“那你可以給我講一講你們在北海的事兒嗎?”她心裡一方面是真的想了解那兩年楊鐸是如何在北海活下來的,另一方面,她對於袁娘子之事仍舊有些不能釋懷,也想了解一點關於袁娘子的事兒,不過她又想,袁娘子的事兒怕杜紫英也不太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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