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楊鐸都沒有再來蓬萊山,林秀蓮面上裝作渾不在意,還如從前那樣每日合香,練字,偶爾也會下廚做點吃食,日子就這樣平淡的過着。可是徹夜徹夜的失眠,眼下的青痕是瞞不了人的,身體也是日漸消瘦,從前的衣裳空蕩蕩的掛在身上,顯得弱不勝衣。
中秋將近,山上的桂花都開了,清早露露打算去林間折點桂花拿回來供在林秀蓮案頭,剛出門就遇見了擡着箱籠上山的內官們。
林秀蓮用了早膳,就坐在案前合香,露露腳步輕快的跑進殿來,“小姐,皇上打發人送東西來了。”
林秀蓮頭未擡,手中的動作卻停了下來,“送了什麼?”
露露忙回道:“過了中秋天就更涼了,皇上送的是新裁的秋衣,還有一些上好的布料。”
衣裳布料都是再尋常不過的賞賜,林秀蓮有些失望,輕聲道:“我知道了。”
露露猶豫着沒有立即走開,林秀蓮總是這樣沒精打采的,她看着也着實心疼,“小姐不出去瞧瞧嗎?”
林秀蓮又忙了起來,搖頭道:“不用了,你看着收下就是了。”
過了好一會兒後露露才又重新回到殿裡,手中捧着幾枝桂花,金黃色的小花兒累累疊疊在翠綠的葉子間若隱若現,花兒雖小,花香卻不小。
林秀蓮聞見是桂花的香味,眼中明亮了幾分,把案頭的空瓶子推到露露面前,露露小心翼翼把手中的花枝插進去,又拿起剪刀仔細修剪着。
露露一邊修剪花枝,一邊輕聲說着在外面聽來的消息,“奴婢聽剛纔送衣裳來的內官們說,北邊戰事又吃緊,東南一帶的水師也要重建,處處都要花錢,宮裡又剛辦完先帝的喪事,內務府窮的厲害,連國庫都挪不出銀子了,太后索性發了懿旨,宮中一切從簡,是以中秋節宮裡也不擺酒戲慶祝了,皇上就提前把節禮賞了下來。”
楊鐸本來就討厭節慶的時候宮中那些慶典,林秀蓮心裡尋思着,大約太后的懿旨是他的主意。繼而卻也着實替楊鐸犯愁,北海那邊打仗自然要銀子,東南水師的重建也需要銀子,國庫本來就空虛,雖然武家倒臺抄沒了不少,可是又辦了皇上的喪事,南省又有災情,山東河南又鬧旱災,這幾件大事一出,抄沒的那些銀子無異於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林秀蓮望着瓶中的桂花兒沉吟不決,最終還是一橫心,對露露說道:“差人把這瓶花送去承德殿,就說,就說這是蓬萊山的桂花。”
露露十分意外,怔了怔,忍不住笑着道:“奴婢這就去。”說罷抱着那瓶桂花匆匆去了。
翠兒見露露捧着一瓶桂花向外走,笑得嘴巴都合不攏,覺得有些奇怪,也不在意,步入正殿裡拿起墩布擦拭桌椅。
林秀蓮在東進間忽然開口說道:“嫂子去年給了我六十萬兩銀票,說是那幾個莊子的田產收益。本來已經交到府庫裡了,後來他又說那是我孃家的陪嫁,讓我自己收着,我打算拿去給他,北邊兒在打仗,南邊又要防禦海寇進犯,都需要銀子。”
翠兒放下墩布,道:“小姐做的是好事兒,利國利民的好事兒,銀票奴婢收在偏殿裡,這就去拿過來。”
林秀蓮從東進間裡走了出來,說道:“六十萬兩雖然不少,可也遠遠不夠,今年莊戶上的租金也該有了吧,就是沒有,嫂子應該也拿得出那麼多錢。就是如今我又是這個情形,不大好開口管她要,就算是要,怕她也不樂意墊補出來給我。”
人心多勢力,翠兒理解,“那小姐可有什麼主意?”
林秀蓮道:“我讓露露送了桂花給他,但願他看見花兒會來看我。我的主意還得靠他幫忙,只要讓父兄親族們看見他對我的隆寵,相信嫂子會樂意拿錢出來的。”
翠兒道:“這樣的話就會有一百二十萬兩。”
林秀蓮搖頭道:“不止一百二十萬兩。當時祖母給了我幾個莊子上萬畝田產作爲陪嫁,我懶得打理,交由嫂子去管,這次我打算連莊子一起收回來,然後一次性的把他們賣出去。”
翠兒眼中也亮了,“小姐雖然從來不管這些錢財俗事,可是一旦算計起來,比奴婢可在行多了。”
林秀蓮笑了笑,眼中也有了光彩,“雖然一次性賣斷可以收入不少,但也是殺雞取卵,取了這一次後,就沒有下一次了。”說罷又邊說邊算給翠兒聽,“一畝水田可換五十石大米,就是二十五兩銀子,一畝旱田三十石大米,就是十五兩銀子,如果按五千畝水田五千畝旱田算的話,就是,就是二十萬兩,不對啊,怎麼才只有二十萬兩?”
翠兒也詫異道:“對啊,小姐是不是算錯了,怎麼連收租子的錢多都沒有呢?”
林秀蓮又在心裡算了一遍,還是二十萬兩,沉思片刻,明白了過來,“外面的行情是這樣的,我也沒有算錯。我猜是嫂子多給我了,去年給的六十萬兩壓根就不全是那些田地的收益,應該一大部分是他們自己的錢。”以前她沒有想過這件事情,她嫂子金氏說多少就是多少,現在自己算了,纔想明白其中緣故。
翠兒道:“田產全部賣出去若只能得二十萬兩,只怕一年的租子收益連五萬兩都沒有,二奶奶可真大方,去年送給小姐的冬至節禮可真是不輕呢。”
難怪楊鐸不肯要,而是讓自己收着,大約是他當時便已知道這些錢有些來路不明瞭吧,他當時沒有點破,大約也是爲了照顧自己的感情跟面子。雖然事情過去了很久,林秀蓮此刻想起時卻還是覺得心中一暖。
林秀蓮越想心中越是難安,“我朝官員的俸祿微薄,哥哥一年的俸祿也沒有多少銀子,只怕連養家都不夠,雖然他們也一定有些田產,可是田產一年的收入也不會太多,況且他們的應酬花銷又打。就算是嫂子的孃家是皇商,她哥嫂有錢,可是她哥嫂又能給她多少呢?難道去年那筆銀子是哥哥在工部主事兒的時候貪墨的?”
翠兒也駭了一跳,“不會的,二爺不是那樣的人。”
林秀蓮苦笑着瞥了翠兒一眼,“那是你心中想的,哥哥可是很會做官做人呢,他是什麼樣的人連我都說不好啊。”
翠兒便不語了,發了會呆,又問道:“可是這樣一來,那小姐這次豈不是拿不到那麼多銀錢了?本來還說的蠻有希望的,一下子希望又落空了。”
林秀蓮悶想了會,忽然狡黠一笑,道:“從來沒做過潑皮,這次就做一次無賴的事兒,我就裝作不知,除了問嫂子要六十萬兩的田租,再讓她幫我把田產賣兩百萬兩出來。”
翠兒又被嚇了一跳,“小姐可真是獅子大開口,你要這麼多,二奶奶能拿得出來嗎?”
林秀蓮皺着眉嘆了口氣,“就算嫂子跟哥哥拿不出,還可以管她孃家的哥哥要,她哥哥做了這些年的皇商,只怕一座金山也賺的有吧。還有伯父,他做了那麼多年的內閣首輔,就算沒有貪墨,收受賄賂也一定在所難免,嫂子真拿不出來的時候,他應該也不會袖手不理。再有,爹爹這些年一直管着東南一帶的軍務行政,賦稅銀子都打他手裡過,應該也會有些積攢吧。反正這些年又不是我要,拿出來也是爲了國家,惠及所有百姓,他們受賄的那些多是自民脂民膏。我這樣做也不算過分,算是替他們減輕一些罪孽吧。”
翠兒笑讚道:“小姐可真是太高明瞭,奴婢本來還覺得小姐管二奶奶要那麼多有些過分,可是聽小姐這樣一說,一點都不覺得小姐做的過分了。”
林秀蓮眨着眼又一笑,玩笑道:“既然要劫富濟貧,那你說我們要不要趁機再多要點?”
翠兒忙擺手笑道:“還是算了吧,再多怕二爺跟二奶奶他們真是拿不出來了。”
林秀蓮笑了笑,手指撫摸着日光透過雕花窗撒在案几上的光影,陽光閃耀之處不再是冰冷,而是透着溫暖。林秀蓮默了一瞬,又不無感慨的說道:“其實錢財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哥嫂們這一次傾囊相助,也是爲他們自己謀一條後路吧。”
翠兒點頭道:“小姐說的是,可是世間的人又有幾個能參透這個道理的?就算明白這個道理,可是能做到徹底放下的也沒幾個。”
林秀蓮發了會呆,又笑着打趣翠兒道:“從前你總是訥訥的,不怎麼說話,如今說出來的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
翠兒忙走開了去擦拭桌椅,“小姐莫要取笑奴婢了,這道理還是小姐自己想出來,奴婢不過是總結一下罷了。”
林秀蓮真心讚歎道:“能總結的這樣好也是難得了。”她遲疑片刻,又認真的問道:“你現在真的不恨他了嗎?”林秀蓮還是極在意翠兒的感受。
那個他指的自然是楊鐸,翠兒慢慢轉過身來望着林秀蓮,“奴婢還是那句話,每個人做的事兒都有自己的道理,小姐的道理奴婢很贊成,小姐儘管去做吧。”
林秀蓮略覺欣慰,笑着點了下頭,轉身回到東進間,坐在案前繼續擺弄起那些香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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