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老太太的七十大壽並沒有大辦,大約跟林道賢卸任內閣首輔,林錦城閒置在家有關,雖然林道明在平定武明照叛亂一事上居功甚偉,可是林道明的嫡女作爲晉王妃而不得封后位,由此便可見皇上對林氏一門的態度了,林家自然是沒有心情,也高興不起來。再者北海戰事異常慘烈,每天的朝會都因爲戰事而愁雲慘淡,皇上的心情可見一斑,還有就是先帝新喪,種種因由致使林老太太的壽辰最終只變成了一場家宴。
這日晚間林家老宅的後院裡張燈結綵,在戲臺子對面的閣樓上擺了幾桌酒菜,在座之人都是林家的至親。
這邊酒過三巡,林老太太點了兩齣戲,戲臺子上剛演起來,只聽管家匆匆來回,說是皇上攜着姑娘來與老太太賀壽。
皇上微服造訪臣子宅邸,這種事兒可大可小,更何況皇上的來意還不明,林道賢與林道明也罷了,見過大場面,還按捺得住,林錦城與林秀章兄弟這一驚可不小,一邊命快把酒戲停下來,一邊便匆匆趕着要迎出去接駕,一家子人剛出了花廳,就看見楊鐸攜着林秀蓮走了進來。
楊鐸沒有穿朝服,亦未穿皇帝的常服,頭上戴着翼善冠,身上是一件玉色祥雲暗紋道袍,只做普通士子打扮。身旁的林秀蓮描繪着精緻的妝容,金絲狄髻上戴了幾樣輕巧的金玉首飾,一領大紅交領蓮紋夾衫,下面是一條玉色羅裙。與楊鐸並肩而立,儀態親暱,就像是尋常的夫婦走親戚似的。看得衆人都是一愣,男人們是震驚,女人們眼中的豔羨則要多於吃驚了。當然林夫人等人眼中流露出的多是欣慰了。
因爲林秀蓮沒有位份,所以稱呼上也十分尷尬,衆人跪拜下去,問安時候的稱呼便略顯含糊了。
楊鐸笑着命衆人平身,言今晚前來只是爲了給林老太太祝壽,所以此間沒有君臣,都是骨肉至親。言罷舍了衆人握着林秀蓮的手一同走上前去給林老太太祝壽,趙六兒適時的出現,將壽禮獻上,楊鐸接過親手呈給林老太太,笑着說這是他跟林秀蓮一起爲老壽星挑選的,希望老壽星能夠喜歡。
林道賢與林道明都是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人,看皇上跟林秀蓮言笑晏晏,眉目有情,毫不避人,愣了一瞬,便明白了過來,皇上雖然沒有給林秀蓮位份,可只兩人的親密,皇后之位對林秀蓮來說也是遲早的事兒,畢竟現在後位還空懸着呢。
林道賢等人是真的高興,林道明先還高興,神色卻慢慢變得有些失落彷徨,不過多數人只顧着高興,真正留意到林道明神情的也不過只楊鐸一人。
楊鐸饒有興致的打量了林道明一瞬,林道賢早命人重新擺了一桌酒席,請楊鐸與林秀蓮赴席。楊鐸便當着衆人攜了林秀蓮的手入席,扶林秀蓮坐好,纔在她身畔與她並肩而坐,林秀蓮坦然大方,在衆目睽睽之下也不顯一絲一毫的拘謹與羞澀。
林錦城親自捧了戲摺子請楊鐸點戲,楊鐸也不退讓,接過後卻遞給了林秀蓮,“看看有沒有你喜歡聽的?”
林秀蓮也不推讓,勾了兩出,笑眯眯的把戲摺子推到楊鐸眼前請他過目,楊鐸笑着看了,與林秀蓮耳語了一句什麼,林秀蓮臉上是忍禁不俊的表情,這才把戲摺子重新遞給了林錦城。
林錦城捧着戲摺子退了下去,戲臺子上很快就又奏起鼓樂,熱鬧起來。
林秀蓮認真的坐着看戲,楊鐸閒閒的搖着摺扇,不時夾點菜送到林秀蓮的碟子裡,有時見林秀蓮盯着戲臺子看的入迷,索性直接把菜送入她口中。
大約也只林秀蓮在認真的看戲,周圍那些人多數時候是在看他們。
一齣戲演完了,換場的間歇,林秀蓮斟了杯茶遞給楊鐸,楊鐸接過喝了一口,林秀蓮又湊過來對他耳語了幾句。楊鐸笑着點了點頭,閒適的啜着杯中的茶水,林秀蓮起身離去,楊鐸想起了什麼,又起身對她說了幾句話,林秀蓮笑着搖了搖頭,楊鐸仍笑着,略有一絲無奈的表情,重又坐回去喝茶。
林二奶奶看見林秀蓮向自己這一桌走來,忙起身行禮,林秀蓮看見金氏腰圍有些大了,本以爲是她發福了,可是一瞬後就明白了過來,臉上一陣慘白。
金氏明白林秀蓮的心思,歉然笑着請林秀蓮在她身邊坐下。
“有幾個月了?”林秀蓮定了定神,含笑問道。
金氏忙道:“五個月了。”
林秀蓮怔了怔,又笑着道:“我快要做姑姑了。”
金氏有些尷尬,頓了頓,笑着對林秀蓮道:“姑娘還年輕,有皇上對姑娘的恩寵,以後定會有很多孩子。”
林秀蓮心頭苦澀,淡淡一笑,懶得再與金氏寒暄,開門見山道:“今日回來,還有一事想與嫂子商量。”
金氏微微有些詫異,“是何事?姑娘但請吩咐,商量可不敢當。”
林秀蓮端起桌上的酒杯淺淺抿了一小口,笑着道:“就是祖母給我的那些陪嫁的田產,我想請嫂子幫忙替我賣掉,一來總讓嫂子替我打理我也過意不去,二來我也等着用錢。”
金氏大大的吃了一驚,愣了愣,強笑着說道:“打理那幾個莊子不費什麼事兒,姑娘太客氣了,只是一時半會兒的怕也,也不好賣..姑娘若是用錢,不如先從我這裡拿些,等我尋到了有實力的買主,再賣不遲。這樣急着脫手,也賣不出好價錢。再說今年已租出去了,到年底才能收到租子,總要等收回了今年的租子纔好賣,不然就虧了。”
林秀蓮笑着道:“嫂子是個爽利人,究竟這些生意買賣我也不懂,嫂子就看着辦吧。”
金氏神色恢復若常,“姑娘需要多少銀錢,先告訴我個數,我好去準備。”
林秀蓮笑了笑,道:“嫂子既然問,我也就不瞞着嫂子了。我在宮中,並沒有要用錢的地方,不過是爲了北邊的戰事,國庫裡拿不出銀子,他爲此事心煩不已,我看不得他煩心,就想起來我這點私房錢了。”
金氏心頭一凜,忙定了定神,道:“姑娘這是爲皇上分憂,更是爲國爲民的大好事兒,不過既然是爲了湊那項銀子,數目就不會少,我這裡現銀也不多,怕要耽誤些時日。”
WWW ✿Tтkā n ✿c o
林秀蓮笑着道:“皇上還不知道呢,不過是我自己瞎忙活,嫂子不用着急,不論早晚都成。去年的租子是六十萬兩,今年怎麼着也有五六十萬兩吧,那些田產再不濟,總能賣個一二百萬兩銀子吧,我想着湊個三百萬兩給他,太少了我也不好意思拿出來。”
金氏這會兒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那萬畝良田一年的租子到天上也不過摺合出五萬兩白銀,去年她拿六十萬兩給林秀蓮,是爲了籠絡晉王之故。金氏在心裡嘆息林秀蓮果然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一開口就是三百萬兩白銀,少了還拿不出手。真是千金小姐,養在深閨裡,什麼都不懂。
金氏心裡雖然苦的厲害,可是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咬咬牙,給自己先找了個退步,笑着說道:“一下子賣出那麼多田產,又是在京中,怕惹人非議,我到底是婦道人家,萬一被什麼人彈劾了,擔不起這個責任,姑娘先容我與你哥哥商議一下,若是你哥哥認爲無妨,我就先給姑娘把銀子湊出來。”
林秀蓮心裡道,你自然是要與哥哥商議一下的,這麼大的事兒你當然不敢做主,仍舊裝作什麼都不知,笑眯眯道:“那有勞嫂嫂了。”說着又飲了口酒,指了指楊鐸那邊,說道:“我方纔說是去更衣,久了怕他着急,又該找人尋我了。”
金氏笑着道:“姑娘請便。”恭送林秀蓮回去。
林秀蓮笑吟吟的舍了金氏回去找楊鐸。
楊鐸趁着林秀蓮離開這一會兒功夫,替她剝了兩隻螃蟹,金燦燦的蟹黃堆在一個小白瓷碟子裡。見林秀蓮回來,楊鐸便把碟子推到林秀蓮面前,“趁熱吃吧。”
林秀蓮先夾了一塊送入楊鐸口中,才埋頭大吃起來,趙六兒端了菊花泡的水服侍楊鐸洗了手,楊鐸把溫在熱水中的酒壺取出來,斟了杯酒遞給林秀蓮,“螃蟹性寒,喝口酒吧。”
林秀蓮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又笑着說道:“我方纔在嫂子那邊已喝了一杯。”又抱怨道:“這個螃蟹沒有我們上次吃的新鮮,味道比那個差了些,不過也湊合。”
中秋剛過,京中市面上雖然有螃蟹賣,可是這樣肥大的卻很是難得,楊鐸心裡暗暗尋思,林家今日晚宴上的螃蟹大約也是通過漕運直接從南省運送過來的。
楊鐸笑着道:“既是不新鮮,就不要吃了。”
林秀蓮心裡還有事兒,也沒心情再吃,因又把手舉到楊鐸面前,“上面是不是有腥味?”
楊鐸握着她瑩白的手聞了聞,道:“稍微有一些。”
趙六兒復又端了菊花水來,楊鐸親自給林秀蓮挽起袖子,替她洗了手,林秀蓮擦去手上水珠,又放在鼻子前聞了聞,開心的笑了。
自從楊鐸與林秀蓮來之後,林府上下那還有一個人真正有心緒喝酒吃菜,皆在暗中觀察着楊鐸與林秀蓮的一舉一動。
這邊席上林道明有些心事重重,林道賢卻是成竹在胸的樣子。不遠處林錦城與林秀章兄弟則是躊躇滿志,一個不停的喝着酒,另外一個則是饒有興趣的摸着下巴,不時看向那邊席上,琢磨着心事兒。
林秀蓮淨了手,向楊鐸道:“我去找母親了。”
楊鐸遲疑片刻,凝重的點了下頭,雖然笑着,神色卻稍顯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