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笑語聲在湖面上飄蕩開來,可聽在某些人的耳中卻是那麼的刺耳。
大雨帶來難得的清涼,程書瑤晚膳過後拿了把竹篾編的小扇出了閒月閣在太液池邊慢慢散步,走到玉帶橋頭有些累了,就坐在橋頭的石板上歇息。
綴兒聽見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笛聲,心裡好奇,忍不住問道:“湖上有笛音,小姐可聽到了?”
程書瑤有一下沒一下的搖着扇子,只管盯着太液池水面上的月華清輝,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聽見了,你說會是誰呢?”
綴兒想了想,腦中忽地靈光一現,可馬上又沮喪起來,“奴婢晚膳前在院子外碰見文杏堂的公公們拿着食盒燈籠去蓬萊山,奴婢多嘴問了一句,說是王爺要陪王妃下湖玩兒,王爺讓把吃食也帶到船上呢。”
程書瑤沒有做聲,綴兒不敢再多嘴,卻是一肚子氣悶。程書瑤入府也有幾個月了,一直未與晉王圓房,甚至晉王連閒月閣的門都沒有主動登過一次,府裡上上下下多見風使舵之輩,在背後自然把程書瑤說的極不堪。
夜幕下忽然一條小船從蓬萊山後轉出,船頭幾點燈光在月色下搖曳,一個修長的身影站在船頭把槳,悠揚的笛音伴着水聲更是別有情趣。
船越來越近,程書瑤的脊背慢慢變得僵硬起來,月色燈光下,船頭搖槳之人分明是楊鐸,丰神俊秀,清貴沉靜。
楊鐸對林秀蓮的寵愛果然非同一般。程書瑤悵悵的想着,這一刻她心裡沒有對林秀蓮的嫉恨,只有無盡的失落。她幼時因爲父親的關係便認識楊鐸,其實見面的次數並不甚多。
程書瑤第一次見楊鐸時,記得是個冬日,他裹着大紅織錦緞的斗篷,粉雕玉琢,宛若仙童,坐在窗前讀書,安靜寡言,竟像是個小大人一般。後來程書瑤便常纏着父親給她講講關於這個皇子的軼事,父親說的事情都很枯燥,不過是他今天又讀了什麼書,又練習了誰的字帖,可是程書瑤聽的卻很有趣,常常是父親說了之後,她便找來同樣的書開始讀。後來讀的多了,漸漸發現楊鐸所學的知識居然遼闊如瀚海,她也漸漸有些跟不上了。
最近的一次見楊鐸,她有十二歲了,那年宮裡舉行中秋宴會,她在宴席上見了楊鐸一次,他穿着一領天青色絳雲月兔補子圓領袍,臺上唱的是《遊園》,他安靜的坐着看戲,後來程書瑤還特意學了那齣戲。席間太后,當時還是皇后,提議讓她的兩個侄子射箭助興,先帝准許了,讓今上與楊鐸兩兄弟也下場試一試。衆人提議射柳,武明照與武明熙說射柳無趣,說要射會飛的活物才能顯出本事,先帝的意思,比試箭術不過是玩玩兒,何必傷了鳥雀的性命,還是楊鐸想出了個好主意,取皇后身旁花瓶裡的桂花一枝,命一人將其縛在羽箭上射出,剩下的人誰若能在桂花落地前射中便算勝出。當今皇上自幼體弱,弓箭上生疏,武明照射出桂花,他並沒有射中,又換他射出桂花,武明照卻一箭便中,先帝覺得面上無光。好在第二輪比賽楊鐸勝了武明熙,算是爲皇家博回了一些顏面。
程書瑤的席雖然離養多少甚遠,可是雖驚鴻一瞥,卻已是情根深種。
對程書瑤來說,楊鐸是她少年的一個夢。她千方百計終於有機會進入王府,可是那個夢卻生生被另外一個女人打破了。當年中秋宴上楊鐸還能勝了武明熙扳回一局,可如今她連扳回一城的機會都沒有。
在四野山的時候她刻意的接近林秀蓮,瞭解過後發覺林秀蓮也不過如此,就是生的比自己略好一些,真的論起來也沒有什麼警人的好處,她就不明白楊鐸爲何對她那麼癡迷。後來她又與王夫人把袁明玉的事情鬧到林秀蓮那裡去,王夫人自然是盼着鬧起來林秀蓮動了胎氣纔好,其實她卻沒怎麼盼着那個孩子沒了,不過是想知道林秀蓮會怎麼處理這件事,等來的卻是幾日後楊鐸親自出面斥責他們不許再議論此事,看來林秀蓮理事上也沒什麼才能,不過就是仗着楊鐸,處理不好時就一股腦推到楊鐸面前。這樣的行徑程書瑤很是看不上,在她心裡,一個好女人是能幫着她的男人撐起一片天才是。
程書瑤默默出着神,慢慢拿定了主意,下了最後的決心。
船越來越近,程書瑤怔怔的望着船頭那個身影出神。她驀地忽然站起了身子,向閒月閣方向走去。
綴兒不妨她突然起身要回去,愣了愣,匆匆跟上,“傍晚雨才停,路上還滑的厲害,小姐慢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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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
六月初林道賢卸任內閣首輔的消息傳出,朝野上下一片譁然,林秀蓮因爲早都聽楊鐸說過,所以也沒什麼震驚。王夫人與程書瑤等人聽說後,卻都十分稱願,想着楊鐸一直以來寵幸林秀蓮跟她的母家勢盛不無關係,如今她伯父的內閣首輔之位沒了,只怕楊鐸的寵幸也不會持久了。
新任內閣首輔的人選皇上一直沒有定,只讓原來內閣中一個清流官員暫領內閣首輔的職務。內閣首輔的人選不確定,朝中人心浮動,原本依附林家的官員有些已開始首鼠兩端試圖投入武家陣營,有些漸漸的欲要和林家撇清關係,保持中立。
戶部趁機捧出了工部多年來的賬薄,狀告林錦城貪墨,一筆筆賬目都擺在那裡,皇上立即便命錦衣衛指揮使崔成仁拿了林錦城開始調查。
刑部漸漸也鬧出了幾件屈打成招的冤案,究其原因,就是刑部的官員受賄,刑部尚書無能,林秀章也被免職協助錦衣衛查辦。
林家眼看着大廈將傾,太皇太后在永壽宮也病倒了。
宮裡頭武貴妃的肚子越來越大,太后更是志得意滿。
那些慣會見風使舵的朝臣們看清了風向,開始着力的巴結起武家,武家在京城的府邸門前每日都比廟會還要熱鬧百倍。
禮部公開在朝堂上向皇上替武明熙請爵,皇上立準,召武明熙回京,開府封爵。
事到如今,就是再愚昧的人也能看清楚皇上的意圖了,皇上這是明顯的打壓林家捧武家。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爲自己看清了形勢的時候,皇上忽然加封東南總督林道明爲大將軍,統領東南諸省的行政軍事,當地的賦稅可以不通過戶部與兵部直接用於軍事上。這樣的敕封無疑是把林道明封爲一方諸侯王了。
馬上就又有些自認爲眼尖的人私下裡議論,皇上此舉是爲了穩住林道明,必然東南海上跟賊寇的仗還要靠林道明去打,東南的兵權也還握在他手裡,自然要籠絡他。可是不管怎麼說,皇上給林道明的權利跟好處都是實實在在擺在那裡的。那些人就算是有所質疑,卻也不能否認。
王夫人等人聽說了皇上對林道明這樣的敕封,對林秀蓮少了幾分幸災樂禍,又多了幾層嫉恨防備。可是林秀蓮卻絲毫高興不起來,總覺得這樣的敕封並非好事。因爲她十五歲生辰的日子越來越近,近日一直與楊鐸忙着籌備生辰的事情。
幾日後,皇上又下旨命林道明帶兵回京述職,皇上順便要檢閱東南水師。
這樣的旨意一出,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將軍帶兵回京本就是歷朝歷代的忌諱,更何況還在對林家先查辦後敕封這樣敏感的時期之後。皇上這樣做了,就表明了他對林道明的絕對信任。
朝臣們忽然又覺得看不懂皇上的心思了,那些準備換陣營的人們也不敢再亂動,牢牢的坐在牆頭上看風向,要知道這個時候若是選錯了陣營那便是沒有再翻身的機會了。
就在朝局成爲一團迷霧的同時,皇上忽然又病倒了,竟然不能上朝。太醫對外聲稱皇上身體底子本來就差,近來太過辛勞,積勞成疾,故而傷了風,將養一段日子就會好。
可是三天過去了,皇上依舊不能視朝。
這一天正是六月初十,太液池畔的臨風軒裡三面牆壁上的槅扇都大開,燈火通明。外頭月臺上搭了戲臺子唱着崑曲,裡面擺了十幾桌酒席,闔府上下聚在一起給林秀蓮慶生。
臨風軒是在晩隱居的舊址上修建起來的,這還是修好後第一次用,以前晩隱居的功用的住人。如今的臨風軒卻是隻爲了待客。
雖然西苑的閣館不少,可是夏日裡近水涼爽又寬敞的卻只有這一處,楊鐸在安排前也特意問過林秀蓮的意思,確定她沒有任何忌諱,才決定把酒戲擺在這裡的。
楊鐸剛親手盛了壽麪要端給林秀蓮,承德殿的御前內官卻匆匆奔來,宣晉王入宮侍駕。楊鐸只得撇下林秀蓮與西苑衆人,匆匆帶了張茂林入宮。
皇差走後,臺上的戲又唱了起來,軒內卻不似先前那般熱鬧,林秀蓮絲毫不掩飾眉目間的憂慮之色,扶着露露站起身來,說是要去更衣,撇下衆人搖搖擺擺的去了。
程書瑤望着林秀蓮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目視了綴兒一下,綴兒會意,倒了一盞酒給程書瑤。程書瑤遂端了酒向另一席上的王夫人遙遙祝了一下,“妹妹敬姐姐一杯。”
王夫人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
程書瑤放下酒杯,笑笑着說道:“這臨風軒雖然近水,可是喝多了酒還是有些燥熱,妹妹去淨了面再回來陪姐姐看戲。”
王夫人也不覺有異樣,略點了下頭,仍舊坐在那裡看戲。
程書瑤快步出了臨風軒,向安樂居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