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蒿聞馬神仙言,急得流淚,悲忿、痛苦、無奈地搖了搖頭。
帳外傳來鞭笞之聲和丘庶陣陣的慘叫聲,原來三名鄯善國的輜重卒,到底因嘴饞中了招,馬神仙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救過來。丘庶未能節制好這些輜重卒,華塗暴怒,正在親自懲罰他!
班超恨恨地道,“呼衍獗、焉澠這是設的連環毒計,使團生還純屬僥倖!哼,彼既要玩狠的、陰的,吾奉陪便是!俘虜先勿殺,明日或有大用!告訴華塗,勿要處罰丘庶了,與彼無關!”又看了一眼紀蒿,對馬神仙道,“如何才能找到解藥?”
馬神仙道,“大使,需找到喂藥者,知所喂何藥,吾方能配製解藥!”
“大使……吾想起來了。”胡焰猛拍了一下腦袋忽然道,“早年曾聞于闐醫者說過,言西域南道各國有啞藥,此藥長在南山(注:即崑崙山)之巔,人聞之則啞。吾只是……聽聞,未嘗見過,不知真假!”
“真的?”馬神仙聞言卻高興得疲勞頓消,騰地從地上跳將起來,嘴裡喃喃自語,“太好了,太好了,吾懂也,懂也。天已將明,吾現即去南山……”
班超卻擺手道,“不需去崑崙,便按陳灰之言辦。陳灰、馬神仙帶人圍住寺院,勿使走脫一人。一會天明時,吾料紀槫必來請罪,試圖矇混過關。汝等抓獲說花法師,允施重刑,甚至剮殺,務要找到啞藥,再求解藥!”
淳于薊咬牙冷冷地道,“搜遍全城,就是拆了寺院,挖地三尺,亦要找到法師!”
衆人按令各回帳內暫歇,此時天已快亮了。班超與淳于薊一齊至胡女帳內,只見衆女昏迷中臉被燒得彤紅,一個個昏迷中大張着嘴劇烈喘息着,口中發出如野獸被勒住嗓子時的痛苦哮鳴聲,讓人心碎,不忍卒睹。紀蒿指揮刑卒們用溼巾一一覆其額上,不停地換。見班超和淳于薊進來,紀蒿懇求道,“司馬,將軍,人全都昏迷、高燒,愈發重了,怕挺不過晌午……大使切不可等天明,會悔之晚也!”
看着如花一般嬌嫩的胡女們被害得如此悽慘,班超心裡痛苦異常,淚水忍不住涌出眼眶。可胡女的話又讓他心裡顫動了一下,這胡女還真是和馮菟一個調調,給個杆子便上架,這會便頤指氣使開了。雖然聽着不悅,但心裡卻很是安逸,嘴上則安慰道,“汝放心,晌前必找來解藥……”
紀蒿對班超的話還是不放心,或許也是逼急了,此時也只有漢大使能救她的姊妹們。她盯着班超的眼睛,嘴裡幽幽地一字一句地抱怨道,“漢使團不來,吾衆姊妹未必會受害。找不到解藥,吾必與衆姊妹同死,絕不偷生……”
班超和淳于薊聞言都愣了一下,淳于薊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班超,班超則有百嘴難辯之感。這胡姬也太厲害了,自侍有恩於漢使團,剛纔在帳內自己剎那間又有點失態,她已經把自己的心理看得一清二楚,似乎吃定了自己,這讓他心裡隱隱生惱。哼,汝以爲吾班超還是青澀少年時?就是馮菟亦不能裹挾於吾,一面之緣,況乎汝耶?!
明知紀蒿在用心機試圖左右他,心裡也咬着牙發着狠,可手上卻鬼使神差一般,拍拍她的肩頭安慰了一下,嘴裡溫言叮囑道,“一會酋長與長老必來請罪,吾會斬殺長老。爲將長老手下一網打盡,酋長或需先受點委屈,汝不得露面!”
淳于薊震驚、不解地看着班超。司馬並非好色之徒,這是怎麼了?紀蒿是有大功,可司馬這動作分明只應對班嫂鄧堯、馮菟等親近的人才能做得出……他悟到了什麼,心裡煩惱,想想幾個時辰前因不小心便被這妖女擺了一道,話到嘴邊終於還是嚥了回去。
兩人心事重重地回到班超的中軍大帳內,坐於案後手扶腦袋欲小盹一下。紀蒿竟然也走了起來,這胡女或許也累壞了,不客氣地坐到一張案後,趴在案上打起了盹。
天一會便亮了,班超、淳于薊被帳外吵吵嚷嚷聲驚起,或許是不放心自己姊妹,胡女早已沒了影兒。不一會兒,酋長紀欒綁了自己,赤着上身揹着一捆帶着刺的沙棗枝跪在班超的大帳前。班騶和班秉狗日的好威風,來來回回地走幾圈,便抽他幾鞭子,發泄着心裡的憤怒。紀欒不敢叫喊,身上道道血紅的鞭痕觸目驚心。紀欒的身後,是幾名長老,再後面陸陸續續來的部民,黑壓壓的,跪了約有數百人。
濃重的血腥味和陰森的殺氣瀰漫着晨曦籠罩着的叢林,看着營地不遠處的沙漠上一地匈奴人、于闐人和戰馬屍體,地面沙土已經被鮮血染紅,無數烏鴉正在嘎嘎亂叫着爭食屍肉……這一幕明白無誤地告訴衆人,夜間這場大戰、殺戮是何等的血腥、慘烈,部民們無不魂飛魄散,他們戰戰兢兢地跪着,頭都不敢擡,靜待漢使懲罰!
淳于薊走出帳外,他未理會正叩頭請罪的酋長、長老與部民們,他抱着劍在人叢中走了一圈,便已經隱約看明白了。包括百餘國兵在內,成年男子有二三百人,這是來見漢大使,庶人、徒附、奴隸們均未敢帶刀。僅有三十五六人,腰掛彎刀或長劍,身後揹着弓和箭,也混在人叢之中。
回到帳前,他打斷酋長與長老們的哀求,揮鞭啪啪地鞭撻酋長几下,然後才恨恨地道,“勾結北匈奴、于闐人,先下毒藥,後重兵襲擊營地,身爲酋長,汝犯下滔天大罪,按漢律應被族誅,還有臉求饒?!今念拘愚人認罪懇切,本副使便饒汝一族衆人,一會行刑,便取爾頭可也!”見酋長不敢說話,他又問道,“國民是否盡來否?”
酋長愣了一下,他身後的紀槫長老搶着道,“回稟漢使,國中成年之人已經盡來!”
淳于薊目光凌厲地看着酋長,酋長終於咬牙道,“回稟漢使,寺中法師、從人……十餘人,不問俗事……故爾未來……”
酋長這分明是在提醒淳于薊城中尚有十餘敵,不該大意。但淳于薊又看着酋長和長老們身後的部民道,“咋日夜跟隨酋長欲襲擊漢使營地者,盡跪左邊!”
左邊的沙地上,華塗、田慮、樑寶麟已經帶着三軍刑卒圍成了一塊空地。部衆們騷動了一陣,到底懾於壓力,有人一個個地起身跪到左邊空地內。淳于薊只是擡眼向人叢中掃視一遍,嘴裡冰冷冷地說道,“凡是被人指認出來,則定斬不赦!”言畢,又有二三十人不得不跪到左邊。此時左邊沙地上已經跪了四五十人,三十七名全付武裝者盡在其中。
班超走出帳,遠遠地看着跪在酋長身後的紀槫長老。說不清爲什麼,班超此時只想再看一眼這個一心想置漢使團於死地的皓首老人。從他的目光中分明能看出他以爲能僥倖過關,這讓班超大失所望,也倍覺無聊。這就象兩個高手相搏,前面打得象模象樣,自己曾經差點陷於對手。可打到後來卻發現對方根本不佩做自己對手,此時心裡的失落會令人難以消受。如果說此前紀槫謀慮得還算周全,可現在分明是來送死,這讓班超很是無言。
班超未發一言,他返回大帳,捧着《西域百胡圖》,再一次緊盯着于闐國,陷入沉思。
帳外,淳于薊仍在演戲,“長老中凡同謀者,與紀欒跪一處!”六名長老,有五人膝行到紀欒身邊。僅有那名叫紀槫的白髮長老一動未動,且神態淡然,淳于薊便故意看着他道,“長老何名?”
紀槫長老叩首後,掂須坦然道,“小老兒名紀槫,原爲酋長。後紀欒這畜牲帶兵來,便奪了吾酋長之位……”
淳于薊打斷他,忍不住揶揄道,“紀槫酋長且起來,可將追隨紀欒者,一一指出!”誰想,紀槫聞言,便一一從人叢中又指出了十一二人,俱跪於右邊。此時,跪着的酋長和部衆不明就裡,已經一片哭聲,而紀槫卻一付胸有成竹、洋洋自得的樣子。
誰知風雲突變,紀蒿突然從衆女就醫的帳內掙脫刑卒的阻攔,瘋狂衝出帳外,她冷笑着走到紀槫身前,鄙夷地看着這個老者斥責道,“老賊,死期將至,汝高興得未免太早了!”
紀欒與部民們用震驚、欣喜的目光,看着這個胡女。而紀槫卻臉色驟變,由紅變白,臉上現出恐懼的神態,兩腮肌肉陣陣顫動。他手指着紀蒿對淳于薊道,“將……將……軍……這胡姬乃……紀欒女紀蒿,按罪亦當斬……之……之……”
跪在左側沙地上的人更是大驚,有四五人從沙地上蹦起,抽出彎刀便撲向圍在四周的刑卒,被王艾、陳祖成、於僮三人瞬間斬殺,其餘人這才嚇得一動不敢動!
“紀槫,讓汝死個明白罷!”等局面稍平靜下來,紀蒿厲聲道,“吾乃疏勒國前王族女,流落拘愚城,爲酋長收養長大!汝投靠北匈奴,剮殺置嗇夫,殘害拘愚人,又欲襲殺漢使團,可謂罪惡滔天。勿再表演了,其實漢使早知汝不是人,實禽獸不如,汝不死天理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