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融後人仍在從河西趕來雒陽的路上,班超、班固兄弟倆和雁旋、鄧堯,便擔任重責,以孫輩禮代爲着斬榱、戴重孝,河西諸將的子侄們見狀,也都主動着斬榱,陪伴着沘陽公主夜晚守靈。
皇帝都來了,住在雒陽城內的列候、四姓小候和王公貴胄,三公、九卿、尚書檯等各衙,大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和衛將軍,以及周邊各州府郡縣官僚全皆出動,諸國使節、各世族豪強大戶,也盡皆來唁。當世大儒、甚至連太學的博士和學子們,皆陸續前來弔唁。
竇府內外人山人海,因無人主事,喪事第一天便亂作一團。
由於皇上曾數詔斥責過竇氏,且當年樑鬆構陷伏波將軍馬援後,馬援三女兒馬氏曾退回與竇氏婚約,河西集團與隴右集團因而多年勢不兩立。因此,雖然皇帝與馬後數度親來弔唁,但在京三公九卿、列候和二千石以上高官、列侯,仍無一人敢自己做主出面主持喪事。
河西諸將活着的人大都遠在任上,竇夫人悲痛過度已經倒下,沘陽公主年幼,竇大人子侄俱在河西返回雒陽途中,班氏兄弟尚無德高望重之人可堪大任。看着靈堂內外亂紛紛的人羣,班超人微言輕,數九寒冬,急出了一身汗。
就在班超不知所措的困難時刻,以仁義爲本的鄧府主動出手相助了。鄧氏兄弟挺身而出,高密侯鄧震、郎官鄧訓,主動擔起父輩職責,居於竇府之中,親自主持喪事。
鄧震、鄧訓兄弟倆的大義之舉,解了竇府一大危機。世家大族,名門貴胄,俱來弔唁,幸好鄧震、鄧訓與虞四月一起照應男客,使樊儇、夜玉得脫手照應女客,鄧堯、雁旋則調度竇府一切,因而纔在舉城同悼的艱難時刻,使竇大人喪事得以有條不紊,未致忙亂。
女兒造反,高密侯雖然還在氣頭上。但畢竟竇大人乃大漢柱石,竇大人與河西軍功在千秋。畢竟竇氏有恩於班家,且是班家故主。而班家又是他鄧震的兒女親家,竇、班兩家的家主都沒了,鄧家的家教、仁名,也不允鄧氏兄弟讓全雒陽人看竇氏、班氏笑話。
鄧震和六弟鄧訓一起,帶着心裡的一團怨氣,每日在廳內按照禮法,逐一設禮儀,對雒陽各世族豪強大戶們來弔唁,表達謝意。並按照大漢禮法,逐一安排喪事儀程。
大漢延綿四百年,禮法最重,婚喪嫁娶最爲隆重。
喜事自不待言,喪事更是講究,主持世家大族的喪葬大事,一般人是幹不來的。喪事第三天,鄧震與鄧訓兄弟倆也進行了分工,鄧訓奔赴竇氏的封地六安國安豐縣(注:即今安徽省六安市霍丘縣安豐鎮),按照事死如生、事亡如存、厚資多藏、器用如生的習俗,主持葬制禮儀。
包括制墓室,形制和結構要儘量模仿雒陽富麗堂皇的竇府。因竇府是十六個氣勢恢宏的大院組成,也就是竇融墓至少要建設十六個穹頂或寶塔式墓室,墓室間以森嚴的石門相隔,工程浩大。包括準備隨葬品,包括竇融大人生前戰馬、兵器、隨用物品,要納入墓中。還要將房屋、田地和家禽、戰馬之類、車械、兵陣等製成模型和偶像,燒製成明器以供隨葬。要按照朝廷禮法規定的形制,製作帶斜坡墓道、通道、前室、後室和耳室幾部分組成。
皇上賞賜的便房、黃腸題奏等,要先行按形制就位,待梓宮、樅木列藏槨一到,以便遺體下葬。同時,還要先行在墳墓前建築規定大小的祠堂,以爲後人行上陵禮(注:即祭祀)所用。特別是,還要準備好地契(注:即喪葬之地的地契),以便陪葬之用等等。
而留在雒陽的鄧震則是喪事總指揮,任務也就更加繁重。
從制五服(注:五等喪服)、焚紙(注:即紙錢)、焚香、招魂(注:即遍列招魂幡,並以人上屋頂揮衣招魂)、吹打、送飯(注:即郊外祭祀,送飯給已走不遠的竇大人靈魂食用)、孝子守靈和收賻(注:即收受禮金)、謝禮(注:即行答謝客禮)、宴客等等,漢時世家大族喪葬禮儀繁瑣複雜,列侯葬儀更有嚴格的規定,絲毫馬虎不得。
而所有這一應大事瑣事雜事,全得高密侯鄧震一一主持操辦。竇氏子侄從三輔、河西返回雒陽,快馬加鞭也得需十數日。即便孝子們趕了回來,他們身披重孝,脫不得身。況且,喪儀本應由德高望重之長者主持。
僅每日兩次的郊外“送飯”,鄧震都要親自調度指揮。每次孝子孝女需戴重孝而行,親朋好友則都戴孝,吹鼓手就達百十人,舉幡的小廝侍婢數百人,隊伍沸沸揚揚二千餘人,浩浩蕩蕩,延緩數裡,只至雒水橋南淨地(注:即竇大人英靈返回故鄉必經之地)舉行送飯禮。
更加龐大的工程是收賻和宴客,是紅白之事最繁雜之處。前來弔唁竇融大人的雒陽各界有數十萬人,禮金和隨賻之巨達數十萬錢(注:即五株錢),必須一一記錄在案,以備日後竇氏後人還禮。這些龐大的帳目,每日夜晚,鄧震必須審視當日帳目,不能有一絲差錯。
從停靈開始,竇府每日要開白席(注:即喪席,出殯前爲席,無酒。出殯後爲喪宴,置酒)數十席(注:兩漢宴時每席一客一案,或兩客、多客一案,案數不等,視客人多寡、尊卑而定),款待遠來客人,答謝前來弔唁且有隨禮、送賻的貴客。
鄧震貴爲高密侯,大漢第一世族的掌門人,主持這些繁瑣禮儀自不在話下。整個喪事期間,他指揮若定,調節有度,龐大的喪事竟然闆闆正正,未出一絲差錯,沒讓客人們說出一句閒話來。
只不過在治喪期間,他那麼忙,每天累得晚上全身痠疼,竟然還不忘對女兒、女婿耍弄一點小孩子脾氣。在外人面前,他對女兒、女婿威嚴中不失一團和氣。可沒外人時,他高昂着頭,從不理會女婿、女兒的問安。平時也儘可能躲着,實在挨不過去,也絕不和小夫妻倆說一句話。
“阿翁鬥氣要到何時?和小女和好算了罷!”
晚上,女兒鄧堯幫他鋪好被褥,班超則主動替外舅(注:即妻父)按摩痠痛的肩膀、胳膊和腰腿。鄧堯感激阿翁和六叔出手相助,便搖着阿翁的胳膊撒着嬌主動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