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近二千年前的東漢初年,南山口至口門子峽谷之間的澗道,是進入山北的唯一通道,行程七八十里(注:漢裡),位置在今203省道西側溝底。其行走之難,即便商隊或獵人也難於上青天,更與今日平坦的省道公路不可同日而語。
它順着山澗峽谷,曲折穿行於亂山縱橫的溝底。夏季洪水氾濫時,易發山洪,故溝底以鵝卵石居多。而冬季積雪封山,走上山嶺之後則寸步難行。時有積雪、斷石遮斷道路,險絕異常,因而這條道又被稱爲山巔鳥道。
山上大雪封山,澗道冰雪過膝,亂石縱橫,九曲迴旋,極其險峻,負重的駱駝、戰馬只能牽着勉強慢慢行走。尤其是一處處山體崩石擋住道路,需要牽着馬、駝小心翼翼地艱難越過。途中不時有三三兩兩零星山北人,爲生計所迫,牽着馬、駝艱難趕往山南。
進入澗道不知走了多久,天越來越冷,風越來越大,松樹、柏樹慢慢增多。但積雪覆蓋的山巔鳥道,也越來越難行。說是行,其實用挪差不多。班騶、班秉、周福和蒙榆、周令等人,見雖然道路險峻,但騎兵仍然能勉強通過,心裡便稍安。
天已暗了下來,權黍一便下令在澗道邊一個草甸內宿營。當夜衆人高度警惕,又有小奴、胭脂兩隻獵犬警戒,除了一隻雪豹在營地周圍露過一次頭,一夜寒風呼嘯,奇冷異常,草甸內並未出現其它情況。第二天晨,天上飄起小雪花,駝隊早早收拾啓程。
僅僅六七十里長的峽谷澗道,積雪覆蓋,迂迴曲折,亂石、枯樹阻礙,艱難異常,刑卒們牽着駝、馬走了整整一天,傍晚之前才翻過天山達阪到了北山口。北山口山嶺漢代名爲黑紺嶺(注:即今天山廟所在地),站在嶺上,北風呼嘯而來,遠山悵然悠遠,草原內積雪覆蓋、氈房點點,暮色中的疏榆谷雪原倍顯蒼涼。
駝隊趁着傍晚的微光,艱難地翻下山嶺,進入口門子峽谷。沿途道路,各處關隘,衆人都謹記於心。當天晚上,他們宿營在口門子峽谷外一處客棧。
第二天晨,駝隊又離開口門子峽谷,一路向西約數裡遠,繞過一段段茂密的叢林,來到一片氈房林立、馬架子和牲畜圍欄密佈的林間空地。這裡是蒲類國越冬之地,它由四五個自然村落組成,人口足有二三千人。在空曠的雪原上,一個村落位於雪原正中,居中的大氈房便是蒲類國王帳。
“商隊來了!”“商隊來了!”商隊到來,消息不脛而走,人們奔走相告。不一會,穿着破爛羊皮袍的牧民們,戴着尖頂紅色氈帽、身材高挑挺拔的婦女們,拖着黃鼻涕的兒童們,便都一一涌了過來,吵吵嚷嚷,將駝隊圍得水泄不通。
自進入伊吾綠洲以來,每天提心吊膽,現在受到如此熱情接待,刑卒們大爲詫異,一個個頗感震驚!很快,等他們瞭解了蒲類人經受過的苦難,他們便對這個如叫化子一般的窮困部族,產生了深深的同情!
在西域五十五國中,蒲類國或是境遇最悽慘的國度。
蒲類國曾經是疏榆谷的主人,但匈奴人來了後,他們便被遷移到燕然山北條件更爲惡劣的地方,被稱爲“阿惡”之地。後來,牧民們不斷從阿惡之地逃回疏榆谷,北匈奴呼衍部先是斬殺了最先逃回的人,但更多的人還是舉家冒死逃回疏榆谷。
也有數百人逃過了西山(注:蒲類海以西之天山餘脈,兩漢時稱爲西山)以西,在原蒲類後國的地盤(注:即今照壁山下之木壘縣)生存下來,併成爲車師後國一個部族。現在在車師後國,這些人仍被稱爲蒲類後國一族。
民族的向心力是巨大的,這種逃亡匈奴人根本制止不了。後來由於呼衍部在疏榆谷站穩腳跟後,發展農牧生產也需要大量健壯奴隸,於是便允許蒲類國民在疏榆谷最東邊的角落裡,聚集生存。
在呼衍部統治疏榆谷這數十年,賤民不僅蒲類人一族。在蒲類海邊,原來還有一個小國,即移支國,一直與蒲類國共同生活在蒲類海周邊水草豐沛的優良草場上。呼衍部奪取蒲類海後,移支國便被趕到了蒲類海西邊、北邊的山根下,以放牧爲生。後來,移支國終因不堪奴役,二千餘國民舉族躲進了西山深處的深山老林中,成爲森林部落!
移支國在蒲類海時,亦農亦牧。到深山老林內便只能以狩獵與放牧生存,國民死傷甚重,現在全國僅有不足千人。蒲類國國民沒有走,他們與移支國國民不一樣,是以耕作爲生。離開土地肥沃、水草豐美的疏榆谷,他們大部分人根本沒法生存下來!
在疏榆穀草原,蒲類國民是賤民,是匈奴人的奴隸,其命賤過牛羊。但蒲類人生命力強大,他們在匈奴人的鐵蹄下過着牛馬不如的生活。但每逢商旅的到來,都是蒲類人的節日。這支“鄯善”駝隊到來後,蒲類國民在國王的帶領下,紛紛來圍觀、易貨。他們以皮子、藥材、奶酪、弓、箭矢等,換取鐵質農具、絲綢、茶葉、瓷器、布匹、食鹽等,好不熱鬧。
自西域與漢絕後,鄯善成爲中原漢朝與西域商業交流的橋樑。漢朝的商旅們將絲綢、布匹、茶葉、食鹽、小農具等販運到鄯善,鄯善商旅收購後再販運到西域各國。因此,鄯善駝隊到來,成爲蒲類國一大盛事。
熱鬧的交易一直延續到夜晚,歡天喜地,異常火爆。熱火朝天的交易之中,蒲類國的國兵們仍在維護秩序。天黑下來後,一彪十數名匈奴士卒在百騎長帶領下,正好連夜來檢查駝隊。
正在挑選、易貨、討價的婦女們瞬間作鳥獸散,但有三個躲避不及的年輕塞女,被匈奴士卒們抓個正着。她們垂下頭,認命地不再逃跑、掙扎,象溫順的綿羊一樣,被獸兵們連拖帶拽地挾持進旁邊的氈房內。氈房內的一家牧民,則被獸兵們踢了出來!而圍觀的男牧民們,卻象路人一般,認命地抄着手,聽憑獸兵們糟蹋自己的女人!
刑卒們睚眥欲裂,手都握在了腰間的劍柄上。周福與權黍一趕緊用嚴厲的目光,制止住了即將爆發的刑卒們!
獸兵們進進出出,如在自己家中一般,自由自在。整整半個時辰後,已經完事的百騎長與幾名獸兵,纔開始懶散地檢查商隊的附傳與貨物。
由於真正的班太公不在,與班超一樣高大的蒙榆便演起了“班太公”。周福陪着笑臉,出示了附傳,百騎長驗了駝隊人頭,共一十四人,一個不差,便收下二百錢賄賂,加蓋關防,且一人帶着一包茶葉,這才滿意地離去。
權黍一注意到,這僅是巡哨疏榆谷的士卒的例行檢查,左大都尉眴第和右大都尉呴黎壺和他們手下的死士並未現身。
等匈奴士卒撤去,三名婦女才拖着疲憊的身子,提着氈帽,歪歪扭扭地鑽出氈房,鎖進黑暗中。刑卒們眼中噴着怒火,高俞嗷地狂叫了一聲,抽劍揮手向身側揮過,一棵小碗粗的花槐咔嚓一聲攔腰被斬斷,轟然塌落!
什長周福緊張地看一眼黑暗中士卒離開的方向,揮手給了高俞兩鞭子,這個山大王好不容易纔平靜下來!
駝隊在蒲類國呆了一天一晚,對被匈奴人視爲最低賤民族的蒲類人來說,商隊是他們與外部世界發生聯繫的唯一窗口,鄯善駝隊主動來交易,是他們貧窮日子裡少有的節日,如同親人來了一般。當天晚上交易完畢,國王霜刺自然要盡地主之誼,專門夜宴,宴請鄯善商旅大賈“班太公”和“帳頭”權黍一一行。
“班太公”留班秉、班騶管理駝隊,帶着權黍一、周令、周福同往赴宴。
蒲類國自被趕出蒲類海後,現在返回疏榆穀草原的牧民已有二三千人,夏秋兩季散落在草原各處貧瘠的沙礫草地放牧。冬天,便又聚集到一起,在這小山後的草甸內越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