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湖是蘇毗人的老營,被稱爲麻城,是大女王伏吾吶的“王宮”所在地。
湖南邊有一塊巨大的湖邊盆地,便是蘇毗國“王城”所在地(注:即今阿里地區日土縣所在地)。東漢初的蘇毗國是個行國,居無定所,所謂的“王宮”其實也就是幾座簡易木頭建築,中間是一座二層木樓。周圍一直到遠處的山坡之上,則全部是數不清的夯土房或石塊壘起來的石壘屋。
伏吾吶傷得很重,腹部受了劍傷。她一直強撐着一口氣,在等着淳于薊與蘇陶耶母女。淳于薊迅速奔進宮內見了她,部族的兩個巫師正在爲她診治。
劍傷在腹下,傷及內臟。醫工雖然是女巫師,可伏吾吶拒絕診治。巫師無奈只好一邊祈禱,一邊取出藥來,由小女王親自餵食。淳于薊走出帳外,痛苦地對蒙榆搖了搖頭。就在此時,一個衣衫華麗的女巫師慌張走出,並小聲稟道,“女王或是迴光返照,請大人快進帳內,有要事交待!”
淳于薊慌忙進帳,伏吾吶果然已經醒來,她虛弱地拉着淳于薊的手道,“將軍,吾已不治,且傷在羞處,不用再費力了。高原蘇毗人身處化外,故自古以來心向中土,幾千年未嘗有變。今吾乃將死之人,僅有一事相求,懇求……將軍勿拂吾……意……”
淳于薊道,“女王但講無妨!”
伏吾吶喘息了一會,才斷斷續續地道,“班公蓋世英……雄,乃大漢戰神!爲大漢亦爲西域計……班公理應再建都護,保佑西域生民和大漢河西安寧!崑崙神山,好山好水好草甸。吾去後……”
話未說完,她突然劇烈地戰慄起來,努力平靜着道,“吾去後……請將軍轉告班公,或領蘇毗人遷入中原,永爲大漢臣民。或助蘇毗國擊敗南羌、貴霜……再助吾侄蘇陶耶在崑崙山再立女國,讓蘇毗人世有好家園,永享牛羊……饒營太平日子……”
淳于薊聞言愣了一下,蒙榆卻觸碰他的胳膊,淳于薊便趕緊堅定地點點頭!
看着淚蒙雙眼、悲痛欲絕的蘇陶耶,淳于薊便咬牙道,“女王陛下,汝放心。漢大使班司馬既來西域,定然會趕走匈奴人,爲吾大漢再建都護。吾知蘇毗人不捨離開崑崙家園,吾代班司馬答應汝,一定助蘇毗人擊破羊同逆賊百鵠•通岡,助蘇陶耶在崑崙山再立女國,與大漢世代永享和平!”
伏吾吶劇烈地喘息着,掙扎着擡起上身,拉着蘇陶耶的手放到淳于薊手中,慈詳地看着二人道,“女兒湖自今日起,即更名爲……班公湖……立蘇陶耶爲女王,蘇陶律爲小女王……女國從此歸附大漢,永不背叛……南山侯不懂事,寬恕她……吾死後勿舉哀,待擊破南羌後,再……再……再……”
言未畢,身子一軟,倒伏在淳于薊懷中。一口氣終於嚥下,女王溘然而逝,年僅四十餘歲!
蘇陶耶圓睜雙目,震驚地看着如安靜地睡着了一般的女王,“哇”地尖叫出聲,迅即一頭撲到姑姑身上,捂着嘴顫抖着悲啼不已。淳于薊稍等她哭一會,便拍拍她的肩膀道,“先王已經大行,女王當節哀順變,大敵當前,勿忘先王遺訓!”
蘇陶耶驟然止住哭聲,她看一眼淳于薊,點點頭,便站起身,抹淨眼淚轉身咬着牙對衆臣令道,“王姑已大行,暫勿舉哀,悄然下葬。全族自今日起,聽副使調遣,全力擊破南羌,再舉國二葬(注:女國尚二重葬)!”
衆大臣們一齊跪下,“臣等遵命,蘇毗人聽從漢副使調遣!”
接下來十餘天,蘇陶耶按蘇毗習俗,悄悄葬了伏吾吶,自己即了女王位,而蘇陶律則即小女王位。淳于薊、樑寶麟等將則抓緊時間將女國五個部落內的兩千國兵重新編組訓練,教習列陣卻敵之法!
蒙榆、周令帶斥侯翻越神山,進入山南象泉河流域,悄然摸清了南羌人的底細,並對其作戰能力進行了詳細分析。蒙榆偵測一番結論太過樂觀,羊同國與女族的所謂軍隊,不過是拿起武器的牧民,漢使團後軍小隊指揮蘇毗女國數千兵力,不難戰勝百鵠•通岡!
根據斥侯傳回的敵情,在女王爲先王治喪的這幾天,淳于薊帶着衆將對着沙盤帳議後定了策。
“副使,倘若吾使團在山上半年,便能助蘇陶耶滅了羊同……”象泉河畔都是優良的高山牧場,蒙榆、周令主張用半年時間滅了羊同並讓蘇毗國佔據象泉河畔。可淳于薊卻不這麼看,於是蒙榆不死心地建議道。
羊同是大國,王治在在象泉河畔的穹隆銀堡,部族曾分爲三大部十八國,地域遼闊,東西狹長,南北受大山(注:即喜瑪拉雅山)阻隔,東西爲蔥嶺分割,延綿數千裡,互不相顧。現在雖退縮蔥嶺以東高原之上,但在王治穹隆銀堡周邊能聚集之兵仍有五萬人。而左國尉百鵠•通岡的本部兵,不過萬餘人。
熟悉了高原之上詳情,淳于薊從全局着想否決了蒙榆的進諫,他並不想征服羊同國。穩定崑崙山以南高原局勢,爲于闐國爭取一個穩固的後方纔是戰略目的,國強必霸,此時的高原西部、南部只有兩國,他斷然不允再培植一個超級強國。
最好的結果,便是令兩國媾和,淳于薊決心已定!
由於呼衍歷已來崑崙山,擔憂寒菸安危,淳于薊還決心速決戰。對羊同國王扎普•倫咕採取“和”的策略,對百鵠•通岡則立足於“打”。以雷霆手段,先廢了百鵠•通岡賴以興風作浪的本部大軍,幫助扎普•倫咕掃除內禍,再促使兩國媾和!
漢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陰曆十二月二十日,淳于薊命小女王蘇陶律留守班公湖王治,漢使團帶着女王蘇陶耶和蘇毗女族衆將,率國兵連夜翻越崗仁波齊山(注:即今崗底斯山),陰曆二十四日,趕在大戰爆發前到達崗仁波齊山南山口峽谷草原,與王子達罕、左大都尉抿危杆率領的數千人匯合。
雖然戰雲籠罩,但將士們仍然用歡樂的歌舞歡迎女王的到來。一個高亢悠揚的男聲在歌唱:
“天地來之不易,
就在此地來之,
尋找處處曲徑,
永遠吉祥如意!
生死輪迴,
禍福因緣,
處處尋找曲徑,
永遠吉祥如意……”
羊同人與蘇毗人都信奉雍仲本波佛教,它是爲衆生萬物離苦遇樂、和平安詳、救苦救難、普渡衆生的如意寶。而崗仁波齊山便是羊同人與蘇毗人心目中的雪山之寶、神靈神山。千百年來,羊同與蘇毗一直以聖山爲界,聖山是兩國共同的精神家園、心靈的故鄉!
蘇毗國人也將崗仁波齊山稱爲南山,將崑崙山稱爲北山,而蘇毗女國便生活在這南北兩座聖山之間的高原之上。崗仁波齊山的山北高原草場原先曾一直是南山侯蘇溫耶的封地,可若干年前那場慘烈的宮廷血案後,現在這個嬌美的女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以淳于薊的人生閱歷,他自然無法理解宮廷爭鬥的血腥。
但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賢淑善良、溫柔如水的蘇溫耶會害死她的親姊姊蘇雪耶。蘇溫耶雖是祭師,可遊牧部族都信神靈(注:原始薩滿教)和祖宗,酋長以上統治者都是祭師。他總有一種感覺,柔弱的蘇溫耶不過是王位爭奪的受害者!
淳于薊是墨俠,他如果要搞清這次血腥的宮廷爭鬥原委並不難,只要看誰是最大的受益者就行了,這是他當年扶危濟困遇到公案時最簡單的判別方法。而蘇陶耶無疑是這次王位爭奪的獲利者,但淳于薊也實在不願意相信蘇陶耶會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並沒有可靠的理由,有的只是一種感覺。因此,他不想陷入過深,他決定既幫蘇陶耶保住蘇毗國,同時又要讓蘇陶耶不敢對南山侯蘇溫耶下手!
大戰之前,這重重迷霧雖然令他煩惱,但有一點令他欣慰,蘇陶耶舉重若輕,深受國民愛戴,這個集智慧與美豔於一身的婦人,無疑是多災多難的蘇毗女國最佳的國王人選。與蘇陶耶相比,蘇溫耶沒有心計,更適合做一個嬌柔可人的小妻子!
蘇毗國能戰之兵僅剩四千人,在這個峽谷草原紮下堅營,牢牢守衛着崗仁波齊神山的山口。百鵠•通岡二萬大軍正順着象泉河連夜向南山口進軍,明知這是最後一戰,但是,蘇毗國兵無一人退卻。
蘇毗男兒是爲女人而戰,他們的感情很純樸,爲保衛女人,他們願意灑盡最後一滴血。而一旦他們敗了,國中女人將盡爲南羌國所有!
“哀兵可用,可以一戰!”蘇毗國兵視死如歸的狀態,令淳于薊感到欣慰,樑寶麟輕聲對淳于薊欣喜地道!
兩軍匯合的當夜,淳于薊便召開帳議,聽女國左大都尉抿危杆稟報當面敵情!
原來,百鵠•通岡率大軍越過神山偷襲女兒湖,女國措手不及,迅速戰敗,女王負傷被俘。蘇陶耶率殘軍節節抵抗,退到女兒湖北的羣山中。恰在危急時刻,寒菸率領的漢使團十一人來了,這胡女不同凡響,當即接過指揮權。當時羊同人以爲蘇毗國人已經潰逃,驕縱鬆馳,毫無防備。於是,寒菸先是連夜劫營救出了女王,後又率小部兵力夜晚潛上崗仁波齊山,突然襲擊並奪取了南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