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謂人生而爲財,鳥獸生而爲食。商道在汝手下,財貨滾滾來,紅眼的怕不僅是大月氏一家,不能不防啊!”班超感慨道。
“那汝當年還老吼吾!”紀蒿人站在門前未動,扭頭看着室外,叱了他一聲,又回首怔怔地看着班超,目光漸有些迷離。
突然又嫣然一笑,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星眸中分明有崇拜、有撒嬌、有春情,“吾就服汝這個,深思熟慮,謀而後動。疏勒貴族敢妄動,便是自取滅亡!”
說完,款款轉身,扭着俏臀就要邁步走出崑崙堂。
“騷貨,分明知道自己笑得美,這是故意的……”班超心裡哀嘆煩惱。天下男人都沒出息,就吃女人這一套。紀蒿這傾城一笑,令他熱血賁張,雙目噴火,渾身頓感臊熱,牙恨得直癢癢。
紀蒿是個有心機的女人,她表面風輕雲淡,其實恰到好處地掌握着火候。此時她已走到崑崙堂大門前正掀珠簾欲出,那白色的無領小衫、天藍色和黃色相間的百褶裙下曲線柔和的圓臀,那風搖楊柳般的窈窕背景令他心裡陣陣悸顫。
“掉水裡了?不得了,嚇死吾了……”正在這時,恰好寒菸聞秅娃兒、顬憐掉進瑤池,便也急忙跑過來了。紀蒿只好又回身坐下,三人說了一會閒話。漢苑後院都住着家眷、孩子,寒菸剛纔已下令丘庶,迅速在池塘邊建柵欄,嚴禁女人孩子隨便戲水。
紀蒿和寒菸坐在案後小聲嘀咕着什麼,秅娃兒換上一身乾淨衣衫,一邊用麻巾揩着頭髮,一邊躲在帷幔後露了一下腦袋,紀蒿一回首便嚇得颼地縮了回去。小姑、寡婦見寒菸來了,便也討好地走了過去,坐在二女的腳邊,睜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她們,聽她們說話。
這溫馨的景象,兩個與自己最親的女人,令班超倍感珍惜。
紀蒿的商尉府在班超崑崙堂東側,中間僅隔一座院子。自重返漢苑,紀蒿日理萬機。每天一日三餐,她都與寒菸陪着班超、淳于薊等將。可每天哺食之後,紀蒿必帶寒菸、秅娃兒回商尉府公辦,忙的時候便住在商尉府,更深方歇。
這天晌食時,天上烏雲籠罩,颳起了大風,象是要下雨了,十分涼爽。晌食後,國王廣德與王妃南耶來漢苑探聽風聲,紀蒿回到崑崙堂陪南耶。國王與王妃歸去,權魚又來崑崙堂稟報疏勒國貴族動向,紀蒿又與班超、淳于薊、權魚、胡焰、蒙榆整個午後都在堂議。
此時商尉府廳堂之上,只有寒菸與蠕蠕在閱簡。
天上隱隱傳來雷聲,不一會便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又嘩啦嘩啦地下起秋雨。風狂雨濃,雨水如瓢潑,檐外院中地面很快便如小河一般。西城位於崑崙山下綠洲之中,受崑崙雪山影響,雨水比大沙漠中要多,但仍很寶貴。老天似乎把虧欠了一年的雨水,就在這一會都倒了下來。
“二祖父討厭,快幫吾啊,簦爲風吹……”忽然風雨聲中傳來咯咯咯的笑聲的撒嬌聲,陳隱和與秅娃兒一老一少都撐着一把縑傘,頂着雨從班超的崑崙堂院內風風火火地跑來,遵照紀蒿令來取這個月的商尉府《會簿》(注:即月度會計決算)。
蠕蠕將《會簿》交給她,小丫頭累巴巴地抱着簡冊,陳隱要幫忙她還不讓。陳隱只好左手撐着自己的傘,右手幫她撐着傘,走到室外的廊檐下,見阿兄旋耶扎羅恭恭敬敬地站在門旁,回首看一眼屋內的蠕蠕、寒菸與蒲柳三個美人,眼珠一轉,懷裡抱着簡冊,便轉過身用小臀硬將阿兄擠推到廊邊。
“哎哎哎,死丫頭汝要幹嗎?”
雨水已經打溼了旋耶扎羅的紫色大口褲褲腳和長長的牛皮船靴,秅娃兒卻不理會,她對着阿兄耳朵小聲威脅說,“小聲點,汝聽吾的準沒錯。今日需站到晚上噢,便站到雨裡,敢不聽話吾便要惱的……”
“行行行,別鬧了,吾在當值,快滾罷——”旋耶扎羅寵愛着阿妹,怕她沒完沒了搗亂,更怕她生氣,只好點頭答應。
其實,旋耶扎羅是護商隊主將,是漢大使班超麾下大將,護商隊有近五百悍卒。商尉府重地,每天都是護商隊士卒當值,根本不需要他這個主將親自當差。剛纔,是當值士卒甲服被雨淋了,他令其去換上乾衣,自己便臨時在此頂替一會。
可當士卒換完甲服回來後,他依然站在廊邊,衣衫被雨水打溼也紋絲不動。
室內寒菸、蠕蠕、蒲柳一直在閱簡,不時向坐在簾後一排案後的計官們發出一道道指令。三個女人一臺戲,她們閱簡累了,偶爾會嘻嘻哈哈笑鬧一會。這些計官們則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快速穿梭在隔壁的計官署、會官署之間。
商尉府事無鉅細,是管理東西商道事務、南道各國農牧事務的最高衙門,不比寒菸的疏勒國左相府輕鬆多少,等案頭成堆的簡冊處理了差不多了,寒菸閱簡累了,便起身伸了個懶腰,扭頭若有所思地看着院外嘩嘩啦啦的雨簾。
忽聞一陣勁雷聲,便走到門前看着院中的雨水,輕嘆一聲,“嗨,不知疏勒國是否亦在下雨?”
蒲柳戲道,“左相想故國了,汝乃疏勒之主,爲何不當女王!”
寒菸自顧道,“汝不懂,疏勒國與于闐國不一樣。實行《墾荒令》、《軍功令》後,蔥嶺以西各國遊民盡來疏勒定居,每月少則數十人,最多時有數百人,拖家帶口,都需左相府督促州府安置。一場大雨,不知又有多少遊民無處棲身……”
說着,她便背起手心事重重地踱到門前,看着院中的雨水和雨簾中院子東側若隱若現的亭臺出神。就在此時,他看到了站在廊柱旁的少年將領旋耶扎羅。
見英姿挺拔的旋耶扎羅昂首挺胸,親自與一名士卒相對佇立門前屋檐下,狂風捲起的雨水,已經打溼了他的甲服與船靴。寒菸便令道,“啊,將軍身上都溼了,快進屋來躲雨!”
商尉府大堂內用一道紗簾,將三個寶貝與十幾名計官、會官分隔開。旋耶扎羅想起阿妹的禁令,便未敢退回檐柱後,仍手扶劍柄站立在門側,似木樁一般一動不動,“不了左相,吾那個精靈古怪的阿妹,在懲罰吾呢!”
“懲罰汝?淋雨?她就一點不怕淋病了,秅娃兒搞什麼鬼?”寒菸訝異道,說完回首,正見到蠕蠕和蒲柳一臉不懷好意地笑,自己不禁臉早紅了。
現在的漢苑中,蒲柳已嫁國相私來比子、于闐國大將無害,蠕蠕早已將自己當成漢使班超的人,只有寒菸還沒有主,蠕蠕與蒲柳自然知道秅娃兒的用心。
寒菸自然也心知肚明,要不是這場雨,在此之前,她從沒有注意過這個奴隸出身的商尉府大將。但她知道旋耶扎羅與秅娃兒也是孤兒,回堂內轉了一圈,又鼓起勇氣回到門前,柔聲道,“聽吾的罷,站到屋檐下避雨,不然吾關秅娃兒禁閉!”
旋耶扎羅聞言,這才移步到屋檐下廊上站定,果真在此站了整整一個下午。
傍晚時雨停了,雲散了,院中地面的積水被火燒雲染得彤紅。蠕蠕、蒲柳和寒菸在堂中忙了一天,便順着廊道走到大院東側的亭臺上眺望着天上的紅雲閒話一頓。一會,蠕蠕與蒲柳走回屋子,到門前時,蒲柳說,“將軍,請到亭臺,公主有話說!”
旋耶扎羅低首恭敬地走到亭內,見寒菸正手扶假山,仰首望着天上的雲彩。那一瞬間,那柳腰豐臀、亭亭玉立的背影讓他癡了,趕緊低下頭。
假山旁的花圃內,豬牙花、母菊、金盞花、細葉鳶尾花瓣上沾着晶瑩的水珠,花繁葉茂。寒菸身穿紫色輕襦小衫,下配紫色線裙,花香醉人,人比花嬌。她忽然戲道,“看夠了麼?汝幹嗎低着頭,吾便不堪入目麼?”
“不不不,公主乃疏勒老王公主,身份尊崇,吾爲下人,豈敢仰視公主!”
“嘁,一派胡言。”寒菸聞言,撲哧一聲笑了,笑畢柔聲叱道,“真是一家人,跟汝妹一樣,一肚子壞心眼。別以爲吾不知道,汝註定不敢打蒲柳和蠕蠕主意,巴巴地站一下午,不就是想看吾麼?都在漢使府爲將,不必假惺惺的,且擡起頭來說話罷!”
旋耶扎羅心事被人窺破,臉瞬間彤紅,感覺無地自容。擡起頭,看了寒菸一眼,趕緊移開目光,又低下腦袋,嘴裡道,“吾還是低頭自在些,公主有事請吩咐!”
“別裝了,吾沒事吩咐,陪吾說說話罷。”寒菸心口也在嘣嘣跳,這場雨讓天氣涼爽,令她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柔聲道,“據說汝曾一個人追蹤一夥強盜至大夏國,愣是斬殺數十人,剿滅衆匪後纔回蔥嶺,是真的麼?”
旋耶扎羅立即眉飛色舞地道,“回稟公主,是真的,只是非吾一人。那一次一夥貴霜國邊卒時常搶劫商隊,惡行累累,被吾圍剿不敢回營,便逃過高附城(注:即今阿富汗國首都喀布爾)進入大夏國。吾便帶人扮駝隊潛進大夏國,匪徒七十餘人全爲剿殺,一個未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