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薊冷酷地道,“兩位大人不知漢使密計,不知者不爲過!”
尉遲仁還想辯解,時間緊迫,班超已告誡林曾和他道,“年底時朝廷必再徵天山,匈奴人在西域好日子就要到頭了。因此,呼衍獗聞石亀兵敗,必會暫時退兵。但冬季到來之前,呼衍獗整軍完畢定然會再奪于闐、疏勒兩國,大戰遠未結束。要轉告國王,于闐國應迅速秣馬厲兵,朝廷徵北詔書一下,吾欲舉于闐、疏勒兩國兵,出擊尉頭、溫宿、姑墨,讓匈奴人首尾難顧,請輔國侯與林都尉提前謀劃。超就此別過,你吾冬日再會!”
尉遲仁與林曾同聲道,“末將遵令,盼冬日跟隨大使出擊北道!”
告別畢,班超帶着吳英、錦孃的崑崙屯,先回西城補充了給養、淡水,一人配備兩馬,全營帶着二百餘峰駱駝攜帶給養,又馬不停蹄地踏上了征程。
臨行前,班超再一次叮囑林曾,“石亀雖敗,其乃勇士。彼奴隸、士卒出身,憑戰功成爲西域一代名將。要收斂其遺體,務要厚葬!”
漢使團率崑崙屯渡過墨玉河離開于闐綠洲,順着皮山戈壁向西疾行,第三天到達西皮水邊的于闐大營。剛在大營中安頓下來,胡焰截住了疏勒國的驛使,並帶到了班超的大帳。
驛吏一進入班超的大帳,便癱倒在地,見到了班超竟然“哇”地一聲號陶大嚎了起來,他膝行幾步挪至班超腳下,悲鳴稟道,“大使,疏勒吏民慘淡,國已危急也……龜茲、焉耆國三萬餘鐵騎,連屠三城,官民死傷三千餘人。盤橐城已被圍九日,龜茲、焉耆人攻城甚急。貴族、百官戰心全無,有數十人慾棄盤橐城逃亡,爲左相與商尉軟禁……”
“幸賴護商營主將旋耶所羅將軍、勒丘州州長兼州尉田寰將軍率兵數度截斷聯軍糧道,呼衍獗屢受拖累,不敢放手向前,盤橐城才勉強未破,搖搖欲墜。吾爲商尉麾下疏勒州稅官、兼疏勒置嗇夫,旋耶扎羅將軍分別派出十二卒欲奔于闐國馳報大使,衆皆爲焉澠夫人麾下斥侯一一截殺。吾遵旋耶扎羅將軍令親自趕來,終於在這裡找到大使……大使啊,公主、權大人、夫人猶在城中,危乎哉……”
驛吏未說完,便又流淚不止,其情哀切。
形勢十分嚴峻,盤橐城內疏勒軍雖有四千人,又有盤橐城、疏勒城吏民相助,但聯軍三萬騎啊,黑雲壓城,疏勒軍戰力又一般,盤橐城定然危在旦夕。旋耶扎羅與田寰雖有千餘人,可護商隊只有二百卒,勒丘州的州兵戰力更差,這支四處出擊的小部隊也隨時會被呼衍獗吃掉。于闐軍不能西移,漢使團手中只有吳英、錦娘崑崙屯千餘勁卒,怎麼辦?!
“先擡置嗇夫下去歇息!”胡焰一揮手,班秉與班騶指揮士卒們將置嗇夫擡了下去。
形勢危急之時,班超的中軍迅速高速運轉起來。淳于薊、胡焰、蒙榆與中軍衆將趴在羊皮地圖上爭論、嘀咕一會,意見便趨向一致,淳于薊代表衆將向班超提出中軍建議:
“司馬,盤橐被圍甚急,吾軍如返盤橐,怕權魚等堅持不到那時。赤河城有焉耆國兩千卒保護糧道,尉頭僅有尉頭國國兵數百,故吾等以爲應直出尉頭城,再伏擊赤河城護糧隊。斷彼糧道,截斷歸路,威懾姑墨糧倉,呼氏謹慎之輩,必不敢冒險而自退……”
馳援盤橐城肯定於事無補,漢使團沒人會打這樣添油加醋的消耗戰,班超與衆將心意不謀而合。
東線石亀已敗,此時的呼衍獗並不怕于闐軍傾巢而出馳援盤橐城,那樣他正好可以在野戰中戰敗並吃掉林曾、尉遲廣德軍。要知道他手中的這三萬騎,可是龜茲、焉耆兩國的精銳啊。同時,只要于闐軍西移,龜茲王白建一定會率龜茲、焉耆國內大軍南下於闐!
現在的漢使團還沒有實力與呼衍獗全軍正面交戰,石亀的敗軍已經逃回龜茲,龜茲、焉耆國內仍有四萬餘虎狼之輩駐守在龜茲、姑墨國境內,隨時可以全軍南下,非同小可。林曾、廣德的于闐軍只要向西一動,戰爭便會變成呼衍獗最熟悉的正面交戰,漢使團勢必將全線陷入被動!
況且,還有一個重大的不確定因素是那三萬莎車國兵。齊黎雖被軟禁在無屠置,可班超卻不敢將黎弇的漢使營調離無屠置一刻。無所不能的焉澠夫人此時定然也不會閒着,只要漢使營一動,無屠置方向壓力一旦消失,誰也不敢保證這三萬大軍會不會全軍壓向疏勒國!
戰爭便是這麼複雜的遊戲,惟有斷其歸路令其自退最可取。呼衍獗三萬鐵騎糧秣需要從姑墨國千里運送,這便是他的命門,這便是他的最軟弱處。於是聽完淳于薊的分析後,班超斷然道,“請吳英與錦娘!”
二位女將正候在帳外,聞令便英姿颯爽地一齊進帳領命。
班超道,“令崑崙屯全軍帶足糧秣、草料、淡水,連夜行軍,不走綠洲,穿沙漠走直線,直出無屠置,至蔥嶺河時再補充淡水、糧秣。將吾令傳達至每一名屯長、隊率、什長、伍長、士卒,未來幾日不再宿營,士卒交替於馬上歇息、打尖,僅餵食牲口草料、淡水時人可小睡一會!”
二將聞言,知道非同尋常的時刻來到了,便齊聲道,“末將遵令!”
不一會兒,軍令已經傳達到全軍。形勢嚴峻,剛剛經歷過血腥大戰的士卒們沒有怨言,他們默默地收拾營具、補充淡水和給養,全軍很快做好出發準備。
崑崙屯經過幾次大戰,現在已成鐵軍。這些漢軍屯民之後已經不是低賤的奴隸,而是如他們的父輩一樣,是西域大地上一支令敵聞風喪膽的漢軍勁族。全軍聞令而動,無一人有牢騷,前軍已當先進入沙漠。吳英、錦娘率前軍走在最前面,班超率漢使團走在最後面,一千多騎卒、兩千五百餘匹戰馬和二百餘峰健壯駱駝,在夜色中一齊隱進無邊無際的漫漫流沙之中。
這是更爲慘烈的行軍,途中再未夜營、晝營,只有給戰馬、駱駝餵食草料和飲水的短暫時間,士卒們纔會一齊臥於沙漠上小睡一會,然後再走。僅僅數日後,這支鐵打的漢人隊伍便順利到了蔥嶺河邊,渡河進入無屠置大營之內,與黎弇的漢使營合兵一處。
此時,當時紮好的大營內,依然戰旗獵獵,好似大軍一直在駐守一般。班超帶着漢使團走在最後,僅收留了三名因瞌睡掉隊的士卒,埋葬了十餘匹累斃的戰馬。這支隊伍已經拖不爛、打不垮,讓班超、淳于薊信心倍增。
在無屠置休整一天,讓士卒、戰馬恢復體力,補充好糧秣、淡水後,漢使團率崑崙屯、漢使營兩營人馬再度啓程。他們先順蔥嶺河北上,然後突然扭頭加速向尉頭城(注:即今巴楚古城遺址)隱秘馳去。
沿途均是綠洲,隊伍行軍速度奇快。途中未休息一晚,士卒們常常在馬上睡着便轟然栽下,連班秉、班騶都慘摔了幾次。四天後,他們在夜晚到來時神奇地出現在尉頭城荒涼的綠洲內。
漢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陰曆八月初三,再過五天便是節氣立秋。綠洲小城尉頭城的吏民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十數日前還在於闐國血腥大戰的漢使團,此時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千數百里外的尉頭城下!
尉頭城位於北山(注:即南天山)腳下的一座門戶一般的小山上,商道從山下經過,北面、西面全爲山嶺遮擋,是一塊風水寶地。隊伍隱藏在山林間,班超帶着淳于薊等將領近前看地形。只見暗夜中的尉頭城,城牆高高聳立,譙樓巍峨,城頭燈籠通明。戰爭期間,這是聯軍糧秣轉運基地,故而城池防範嚴密。
看完回到隊中,見吳英、錦娘、黎弇、黎陽正要命人伐木製作簡易雲梯,淳于薊阻止三人。黎陽昂然請命道,“小將願帶人夜間翻城牆潛入城中,奪城門,大軍可隨後破城!”
“汝是貴族,這種下三爛的事兒如何能幹——”
淳于薊極少見地對徒兒露出笑容開起了玩笑,還給了一個爆慄,“漢使團別的都少,惟慣匪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兒該吾等來幹。”衆將都輕聲笑了,吳英與錦娘二將卻在黑暗中悄悄狠狠踢了胡焰、肖初月幾腳,淳于薊接着道,“吾率胡焰、蒙榆等夜裡翻城潛入,奪下南門。司馬驅崑崙屯、漢使營跟進殺入,今夜奪了狗日的尉頭城不難!”
見吳英、錦娘慍怒,胡焰趕緊討饒,“吾與初月爲匪,不過遮人耳目,非真匪也……”
衆將捂着嘴鬨堂大笑,班超也笑道,“下半夜吾帶崑崙屯、漢使營至北門外設伏,兀然帶蒙榆、胡焰、周令、肖初月、班秉、班騶六人,務必奪下北門,接應吾進城。尉頭城乃石頭城,也是鐵心追隨呼衍獗之城。全軍注意,進城後不留俘虜,凡兵卒、官員儘可殺之,官署、兵營則焚之,國民盡放之!”
淳于薊又補充道,“不必怕有人逃出,南門可勿看守,任其出入。天亮前,以牛角號音爲令,全軍從南門撤至右側山中,痛痛快快地睡個好覺!”衆將歡欣,好不快意,睡意頓消。尉頭城是石頭城,雖然堅固,可對這兩營人馬來說,打下一座只有數百國兵守衛的小城,根本不是難事。
淳于薊、胡焰等人,已經收拾完畢,很快隱進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