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苑內萬箭齊發,第一輪試探性攻擊便人仰馬翻,被射殺二百餘騎。
于闐國兵使用的都是普通的錐形簇,殺傷力遠遜於漢軍的四棱重簇。但經過林曾調理的鄯善國兵隱伏在圍牆之內,就是用這些普通的箭矢結成綿密的矢石雨,構築了一段令人生畏的死亡地帶,令龜茲、焉耆騎卒難以逾越。
於是砲擊再度開始,整整一個時辰,將圍牆與臨近圍牆的院落轟成一地瓦礫、斷垣殘壁。砲擊一停,黎繁再度揮軍強襲,士卒們悍不畏死,麇集衝殺,雖在“死亡地帶”大量士卒被射殺,但轅門、圍牆仍多處被撕開。悍不畏死衝到圍牆邊,再突入圍牆內的騎卒卻又迅速被更密集的矢石雨覆蓋、襲殺。
這場大戰慘絕人寰,整整四日,戰火銷煙籠罩着漢苑。
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漢將李陵奉漢武帝之命率五千步兵出居延塞,在浚稽山與單于親自指揮的八萬匈奴鐵騎激戰八天八夜,李陵以車爲陣,靠弩擊射殺匈奴萬餘人,最終因矢盡才戰敗被俘。
今日林曾以三千餘鄯善士卒憑三十萬支弩箭,令焉耆強人黎繁再蹈單于覆轍!
漢苑不時被突破,靠近圍牆的每一座院落、房屋都成了一座座堡壘。到處疊滿雙方士卒、戰馬屍首,寒冷、煙塵和濃烈的血腥味令人戰慄、生畏。每次進攻間隙,鄯善國士卒們便用龜茲、焉耆人屍首壘起缺口,重新構築陣地。
龜茲人、焉耆人扔下了近兩千具屍首,這座貴族府苑外的“死亡地帶”陳屍枕籍,肢離破碎,不忍卒睹。可漢苑中間三層高的望樓上,“紀”、“林”兩面赤色戰旗一直在北風捲起的銷煙中獵獵飄揚!
左軍、右軍情景也差不多,在黎繁不計傷亡的強攻中,兩營也數度被突破。但士卒們只要一想到夫人、王妃、王子、公主堅守在漢苑,只要望見漢苑頂上那兩面赤色戰旗仍在銷煙塵霧中高高飄揚,便不懼死戰,前赴後繼,將突入營中的龜茲、焉耆人一次次拚殺乾淨!
這四日,廣德一直在北城門譙樓上,血腥戰況盡收眼底。
由於有城外三個支撐點護衛,他與國相私來比親自固守的西城只受到一次象徵性攻擊,是損失最少的一個支點。看着漢苑與左右兩營銷煙瀰漫一再被突破,卻又一再將攻入之敵消滅,廣德數度淚如泉涌、哽咽難言。
身爲馬上戰將,他知道不管此戰成與敗、榮與辱,他與他的于闐國都已經是真正的站起來了!
從第五天開始,黎繁飲恨停止攻擊。大軍糧秣已不濟,他再也打不下去了。
于闐國已經堅壁清野,除了老弱病殘外,其餘人基本都遷徙至南面的崑崙山下戈壁灘中去了,派出搜糧的士卒幾乎一無所獲。找不到糧秣,他們便將氣撒在綠洲上,寒冷、呼嘯的北風中,綠洲上濃煙四起,烈火熊熊,數百個部族的大量房屋、圍欄、草垛被焚燬,堅守村落的千餘名老弱病殘國民被慘殺!
戰爭進程證明,漢使團此次大戰的佈局有重大漏洞。西城險些陷落,無疑是班超與胡焰的重大失策。爲瞞天過海閃擊盤橐城,他與漢使團悄然離開西城。黎繁兵臨城下時,漢使團的“失蹤”令于闐國軍心民氣迅速渙散,如果不是紀蒿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如果不是林曾在戰前趕到了西城,戰爭的結局便不敢想象!
因此,人在鷲巢的班超接到斥侯的稟報後,心驚、後怕之餘又怒不可遏。他迅速做出反應,派出多路信使務必找到已潛身敵後的田慮、華塗,並嚴令,“主動出擊,截斷糧道,餓殺黎繁,解困西城!”
田慮、華塗率領漢苑衛隊五百卒活躍在從龜茲國南城(注:即烏什喀特古城,漢代遺址在新和縣西約20公里處)至西城間的二千多裡(注:漢裡,約今400餘米)糧道上,他們神出鬼沒地血腥截殺了數支運糧輜重隊,使龜茲至西城的糧道岌岌可危。
當信使好不容易找到他們時,田慮和華塗率漢苑衛隊剛剛隱藏到北河北岸的荒漠綠洲(注:即今阿拉爾市)。
這裡遍面沼澤,荒蘆遍地,野鴨橫飛,蘆花飄揚,沒有人煙。但由於沒有山巒丘陵,這裡又實在不是打伏擊的好場所。
恰在此時,龜茲國王尤里多按照呼衍獗將令,親自坐陣南城,派出整整一千騎護送糧秣輜重馳援黎繁。
田慮和華塗從班超的軍令中,已洞明西城危急。他們合計了一下,便決心就在這裡守株待兔!
糧草大軍一千多輛牛車、無數牛馬駝拉了幾里長,蟻行到沼澤地帶時,第一晚宿營時雖戰戰兢兢卻未受到攻擊。第二天傍晚時分正準備宿營,田慮率漢使團前軍小隊和漢苑衛隊百餘卒突然從荒葦雜草中衝出,血腥襲擊了前哨二百餘卒。
寒風呼嘯,枯草萋萋,前哨剛要紮營正混亂之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戰被擊殺了數十人,餘卒則丟下僦夫、糧車。于闐雨士卒們便四處放火,致使百餘輛牛車被焚燬,牛馬駝死傷慘重。一時間哀嚎遍起,濃煙被野。
等後面的大隊人馬趕過來支援,田慮在援敵已至時才率隊向南撤退向北河(注:即塔里木河)方向。千騎長見襲擊者不過百餘騎,便命三百餘騎向南追殺,其餘人則趕緊救火和護衛糧草輜重隊紮營。
就在此時,華塗率漢使團中軍小隊和漢苑衛隊四百餘騎驟然從荒葦間衝出,一頓慘烈的拚殺,雙方死傷慘重,龜茲人畢竟是輕騎兵,最終不敵于闐重騎椎擊而慘敗了下去。
此時天已經黑了下去,又颳起大風,寒冷異常。華塗與庫左左菩放回了僦人駝倌,任其攜帶已卸下糧草的牛馬駝自去,一把火點燃了牛車和所有麥、慄。等追殺田慮的龜茲士卒們看到火光趕回,風助火勢,所有糧草已經變成濃煙烈焰,熊熊烈火燒紅了半邊天。
人在南城的尤里多聞報大驚,只得再派出重兵清剿,可於闐人早已不知去向。
這場慘烈的襲擊,庫左左菩也付出慘重代價,漢苑衛隊陣亡百餘卒。
糧道被斷,士卒們望眼欲穿,士氣低落,濃烈的失敗氣氛籠罩着南征大軍。
好大喜功的石亀也一直未派人來聯絡,主帥黎繁不清楚皮山國方向戰況如何,呼衍獗與他的驛傳也已斷絕,這讓他陷入進退兩難境地。就在此時,圍攻鷲巢的前軍派出的斥侯傳回的消息令他驚愕,戰局已經發生了徹底逆轉!
……
旋耶扎羅率領鷲雕營兼程北上,他們越過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馳進姑墨國綠洲,艱難趟過約兩百餘里的水網沼澤地帶,終於在四天之後的黎明之前渡過姑墨河(注:即今阿克蘇河),到了高聳入雲的北山(注:即今天山)腳下,突然出現在綠洲核心地帶。
此時的姑墨綠洲已經戰雲密佈,沿途經過姑墨水(注:即今阿克蘇河)畔幾日前一個戰場的殘跡,一支運送糧秣的輜重營被崑崙屯擊殺殆盡,無數牛車、牛馬駝和成堆的稻米被燒成黑炭,遍地黑乎乎的灰燼,樹木黑色的殘枝指向天空,空氣中仍瀰漫着一股股焦糊味兒。
鷲雕營將士都大受驚歎,吳英、錦娘這兩位女將果然夠狠!
旋耶扎羅催軍疾進,到餉午時分全軍趕到了石城下。只見偌大的一莊夯土城池,竟然已經被崑崙屯僅用孤軍千餘人便牢牢圍困起來,且已經整整一天一夜了。
原來,吳英、錦娘率崑崙屯進入姑墨綠洲時,這裡一派祥和氣氛。他們着龜茲甲服,張龜茲旌旗,一人二騎、星夜兼程、孤軍北上,沿途斬殺了數支龜茲人、姑墨人巡哨小隊和一支運糧的輜重隊,於夜半時分飛馳到姑墨國王治石城下。只到此時,姑墨國上下仍以爲這不過是一支龜茲千人騎隊,無人知道大戰將要降臨富饒的姑墨綠洲。
國兵都讓石亀帶走了,姑墨城內僅有數百名老卒守城。崑崙屯沒有藉機攻城,而是發一聲喊,僅僅靠千餘人,便將這座小城緊緊圍困起來!
爲造成兵衆假相,錦娘令士卒馬尾拖着燃燒的樹枝,每人手持六頭火炬(注:三支火炬交叉相持),策馬來回奔走呼號。煙火銷煙頓時將城外天地映紅,這下子可震驚了姑墨國王與吏民。
國王差矧忍能征善戰,他登上城垣,但見朦朦朧朧的城外分明有千軍萬馬,且打着于闐國的旗幟,便以爲是班超來了。他趕緊派出多路精騎混出城去,一路向尉頭國和溫宿國、一路向龜茲國、一路向身在皮山州的石亀求援,一路順着于闐河南下,向黎繁報急!
他的求援信都是一樣的話,“班超將大軍圍石城,本王將據固城堅守待援!”
吳英手中兵力有限,圍城後先派兵掃蕩了城東南的城外大營和城南坡坎下的姑墨倉,城外大營與姑墨倉各有百十老卒防守,很快便落入崑崙屯手中。
吳英料定尉頭國、溫宿國國小兵弱,斷然不敢發兵來援,故而僅嚴密防守城東。因此,向龜茲求援的士卒,都被崑崙屯截殺,而向莎車和尉頭、溫宿求援的士卒,卻都順利突了出去。
天明後,差矧忍在城頭終於看明白了。圍城的不過千餘人,且根本沒有攻城器械,班超已經南上崑崙山,此時圍城的于闐人定然是疑兵。況且這千餘人不過虛張聲勢,想破他王城談何容易。於是他大怒,便令國兵們緊閉城門,看你班超有三頭六臂來破城。
不可一世的差矧忍甚至親自將一封羊皮書射入城下守軍陣前,“姑墨未曾得罪大漢,漢使何故逼人太甚耶?今小城不過千餘守卒,孤願與漢使在城頭一決雌雄!”
吳英看畢滿臉冷笑,錦娘卻氣得哇哇亂叫,如不是吳英阻止,她一定會驅兵奪城!
旋耶扎羅率鷲雕營趕到溫宿城下,與吳英匯合。見到這兩個力挽狂瀾的大姊姊,旋耶扎羅羞愧萬分,膝蓋“撲嗵”一聲跪地便拜,“末將遺誤軍機,鷲雕營來遲,請吳都尉治罪!”
吳英、錦娘見只有他一人帶兵前來,且前軍很多人身上、戰馬上還沾着敵血,便知鷲雕營曾經歷大戰,二女大驚失色,吳英驚問,“尉遲將軍何在?爲何將軍一人前來?”
旋耶扎羅懊惱地稟道,“主將率前軍與黎繁在沙漠上相遇,身受重傷,已陷昏迷!”
吳英將他扶起道,“鷲雕營衝破于闐國大臣攔阻到來,殊爲不易。本將即交出指揮權,請將軍速將兩營按漢使解圍于闐國方略,明日夜裡便可奔襲莎車國!”
旋耶扎羅推辭道,“吳都尉不必客套了,鷲雕營願聽大姊將令,小將更願在姊姊麾下殺敵!”二人推辭一番,大敵當前,吳英面對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將軍,便也就不再矯情,迅速執掌兩營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