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議時紀蒿主動承擔了這一重任,“王宮無錢無糧,便由於闐市尉府爲主,漢苑、韓苑次之,三家合力暫且供養,也不致餓着。”
“二千餘人馬啊,可不是一個漢苑……”淳于薊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還能有別的法子麼?”紀蒿第一次平等地直視着班超、淳于薊,“近期二十餘商隊剛剛啓程,帶走大量本錢,漢苑和市尉府暫且無大錢了,只能向鄯善國、莎車國借……”說着,又掐指腹算一會,“只需熬到明年六月首批商隊歸來,屆時商隊收益、商道租賦收成會大增,彼時便不難應付!”
“老天,就幾個娘們……”堂議結束,紀蒿帶着秅娃兒上大市去了,最大的難題也解了,班超、淳于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蒙榆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此事最受震動的是于闐國王尉遲廣德、王妃南耶,得知此事後,廣德曾無地自容,“大使、副使,最遲從明年夏慄、夏麥收成起,這兩營便該由於闐國供養……”
這是班超進入西城後第一段最倉皇的一段歲月,連手下區區兩千人吃飯問題都成了“問題”。假夫人紀蒿用了一個令人辛酸的“熬”字,既形容而又傳神。可漢使團孤懸蔥嶺、崑崙之下,四顧茫茫,不知道這苦熬的日子何時會是個頭!
胡焰、蒙榆稟竇融老大人令提前積累的那點滴財富,古董等還不能頂錢花,胡焰、蒙榆二匪多年攢下的金銀和銅錢不過數千萬,對養活一支軍隊而言是杯水車薪。而且這還是死錢,花一個少一個,班超寧願低聲下氣給鄭衆、陀廣伽、齊黎打白條,也根本不敢動這筆保命錢的一個子兒。
淳于薊將鷲雕營、崑崙營的訓練內容分爲搏殺騎射、戰場陷陣、攻城守城和謀勢奪勢用勢幾部分,這些士卒本來就是于闐國兵中的佼佼者或蔥嶺東西的強人,一個月的沙漠強化訓練,漢使團主要灌輸他們戰鬥精神!
對尉遲千、旋耶扎羅、吳英和錦娘四員主將,淳于薊帶着胡焰、蒙榆等人親自訓練他們領軍、用勢、謀略、軍陣、戰法、個人馬戰步戰搏殺能力和作戰意志。
爲期一個月的殘酷訓練後,鷲雕營一千五百人最終只留下一千人。其餘五百人,成爲漢使團的漢苑衛隊。訓練結束前,國王廣德與王妃南耶都親自來檢閱,淳于薊舉行隆重的儀式,頒發給漢使團和鷲雕營、崑崙屯和漢苑衛隊成員,每人一塊玉佩,上面雕刻着一隻金雕。
班超則任命尉遲千爲鷲雕都尉,吳英爲崑崙都尉,旋耶扎羅爲鷲雕營副將,錦娘爲崑崙屯副將,庫左左菩爲漢苑衛隊軍侯。由於漢使團暫且還無力組建護商隊,因此維持從精絕城至西夜國之間的于闐段商道平安的使命,便落到庫左左菩的漢苑衛隊頭上。
河西權氏貨棧、鄯善國的裝備也都來了,鷲雕營、崑崙屯裝備完全依照漢使團,人披魚鱗重鐵甲,每人標配爲于闐國花馬、漢軍銅弩、精鐵環首刀、丈八長矛各一。凡能進入鷲雕、崑崙二營的,不管你之前是奴隸還是徒附,一律進身爲庶民,且不用自帶糧餉、草料!
只有敦煌太守王遵與中郎將鄭衆一毛不撥,班超沒有怪他們。河倉城是朝廷戰略武備庫,是救急用的。沒有皇帝的詔書,敦煌郡河倉城裡的武備所有人都無權動用。鄯善國王伽廣伽這一次是吐了血,幾乎將鄯善國弩支城武備庫搬空了。
只有馬鎧甲還未送來,弩支城各鐵工坊正在通宵達旦趕工,佗廣伽表示最長半個月,定趕在戰事之前按令一付不少、盡數送到于闐國。
鷲雕營、崑崙屯的成軍,給於闐國大軍刮進一股春風!
在西域南道各城邦國曆史上,還沒有哪一支軍隊受到過如此嚴格的訓練,更沒有哪一支軍隊武裝到這個水平。於是,于闐國練兵熱情空前高漲,士卒們都紅了眼爭欲戰場立功,進而能進鷲雕營、崑崙屯使舉族洞開進身庶民、士人之路。
漢使團傾巢而出至鷲巢要塞練兵,西城貴族、吏民都以爲漢苑僅有漢使夫人坐陣,其實這兩個月班超帶着班秉、班騶兄弟二人一直未離漢苑一步。呈於霸雖然坐罪死,但冬季大戰將至,親北匈奴的貴族們已經在蠢蠢欲動,班超在靜待機會,以便排盡于闐國體內的毒膿!
這一天到了餉食時,班秉、班騶指揮侍婢將晌食擡了進來擺好,四個精緻的漆盤內是四樣小鹹菜,奩內是綿餅,耳杯內是清淡的青菜羹。
這套精緻的漆器餐具,是權魚兒專門從河西讓商隊捎回來的。兩漢時代,世家大族是不能用粗陶煮器、酒具或餐具的,班家從三輔返回雒陽後重新進入世族之林,就是最窘迫的歲月,也得用漆器。班超進入西域,倉皇歲月,正與于闐人共度時艱,但權魚兒心細體貼,還是專門送來幾套漆器。
此時,班超看着案上誘惑人的青菜炒豆腐卻未動箸,這可是他最愛吃的四季小菜,而是擡眼看了一眼門口。
班秉見狀稟報道,“尕叔,蒲柳稟報張侯私家駝隊與一支大宛駝隊火拼,死傷不少,嬸便去西城大市去了,走前說餉食便與秅娃兒在大市上吃!”
爲遮人耳目,尋常進食時他都與紀蒿、秅娃兒一起,雖然兩人無話,但也極爲溫馨,其樂融融。此時象被人窺破了心思,班超脖子有點發熱,他一邊拿起箸一邊不悅地詰問道,“吾說過要等汝嬸一起餉食?”
班騶道,“尕叔未說,尕叔未說,吾知道尕叔只是心裡想……”班超大怒將手中箸狠狠擲向家奴。班騶躲過,並凌空接住,又一臉壞笑着送了回來。三名侍婢看在眼中,便一齊低頭捂嘴偷笑。
最近風聲有點緊,不管班超心中對紀蒿有多麼不爽,但兩人朝夕相處,潛意識中還是隱隱在掛念她的人生安全。
紀蒿從來不願與班超獨處,商道、農牧這一大攤事本就夠她操心了,一旦閒下來,她還會約着王妃南耶去探望傷卒或巡視、慰問各部族。賑災時設的粥棚都撤了,麥、慄都分到了各家各戶,有一戶人家斷炊,酋長便要受到她們懲罰。
班超不怕別的,而是怕她亂竄亂闖再鬧出“人市被沽”鬧劇!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你惦記什麼或怕什麼往往它就來什麼,班超剛要獨自晌食,就在此時拘愚衆婦中年齡最小的紀夏慌慌張張、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話未說出小嘴一咧先哭開了,“大使……不好……了,張侯造反……死了好多好多人……夫人被羈市中……”
“什麼?!”班超大驚蹦起,厲聲喝問道,“陳隱、蒲柳何在?!”在他嚴厲目光的逼視下,紀夏這個小胡女戰戰兢兢地說了由來。
原來,近來皮山州出現一股沙匪,連續幾支駝隊被搶,駝倌、鏢師被殺數十人,皮山州的州兵們屢剿不絕。紀蒿聞報大怒,便令陳隱率一屯于闐士卒前去剿匪,一直追殺至崑崙山峽谷內。
可就在咋日,大宛駝隊的鏢師打傷了于闐國擊胡侯張成菩大人家商隊的一個僦人(注:即車伕)。今日上午,張府管家帶着數十騎去討要說法,結果兩家發生火拼,張氏家丁吃了虧,雙方各死了兩人,傷了數人。本來,紀蒿與蒲柳已經處理好了,由大宛商隊賠償張家損失。可擊胡侯張成菩聞報大怒,便帶着千餘家兵、家丁,將大市包圍,羈押了紀蒿、蒲柳,並將大宛商隊三百餘人全部包圍起來,正在開刀問斬!
幸好紀夏此時正從漢苑去西城大市,走到西城大市北大門時,見大門被張侯府的府兵把持着,從圍牆上看去,大市內濃煙滾滾。她見到大事不好,又問了剛從市內逃出來的吏民,說是張侯造反,已經殺了許多人,並羈押了漢使夫人與市尉。這個小胡女嚇得魂飛魄散,便趕緊瘋狂跑回來報信。
班超迅速寫好兩封手諭,派士卒持漢使符信向左將軍訖耶、右將軍尉遲霸發出命令,“令訖耶速帶兩千人包圍西城大市,捕殺謀反之擊胡侯張成菩府私兵。令尉遲霸率一千人,迅速包圍張侯府,羈押張氏一族所有人,等待國王處置!”
幾名于闐國兵持符信領命而去,班超穿戴好甲服,只帶着班秉、班騶二將急馳西城大市。
此時白玉河畔的西城大市圍牆內正濃煙滾滾,張成菩騎在馬上,耀武揚威地指揮府兵們斬殺大宛國鏢師。劊子手的鬼頭大刀不斷掄起,地上血流成河,無數綠頭蒼蠅在嗡嗡地飛舞着,已經躺了二百餘具屍體,濃烈的血腥味兒令人窒息!
大市四座大門已經關閉和,十幾支大、小駝隊已經收攤龜縮進各自營中,連頭都不敢露,生怕殃及自身。大市四周的圍牆之內,數千于闐國吏民被關在大市內,他們緊貼圍牆蹲擠在一起,戰戰兢兢地遠遠圍觀着。
又殺掉十餘名鏢師,這會輪到斬殺商賈了,張府管家高叫一聲,“帶鄭一狗日的——”
原來,這個大宛商隊的商賈正是那個在沙漠上曾經綁架過紀蒿的河西慄弋賈胡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