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天上烏雲翻滾,象是要變天了。站在塬頂放眼向北望去,只見暮色中山色蒼茫,河水自北向南奔騰而來,自塬下受阻後又扭頭北去。向西看去,只見塬的西邊,林木稀疏,潼水先分成二河,後又並在一起匯入河水(注:後世稱西側一條爲潼水,另一條爲禁溝)。自塬頂西下,順着潼水向北至渭水邊,便可以順着渭水南岸的官道直至長安!
向西看去,只見峰巒如聚,波濤如怒,一輪紅日如車輪一般,正在向大山後隱去。西邊塬下,一條河流通向黃巷阪。這條河流叫遠望溝,官道便建在溝壁之上,也是登上大塬的唯一通道。而他們腳下站着的大塬,便是緊鄰潼津(注:即風陵渡)、氣象萬千的潼津塬。
潼津塬寬約五里(注:漢裡),高達二三百丈(注:約七、八百米)。塬頂與塬西邊一樣,樹木稀疏,秦之前茂密的千年松柏、桑樹,已經被戰亂或前漢時大興土木摧毀。塬兩側因水流沖刷,峭壁陡立,險峻異常。由於潼津塬緊鄰河水(注:黃河),懸崖陡壁下河水奔騰而來,又轟鳴東去。
隨着河水對塬體的沖刷、下切,秦函谷關“鎖鑰”作用正在漸漸消失。但是,潼津大塬以其獨特的地形結構,已經成爲進出關中的又一必經之路。大自然的造物奇絕,令衆人嘆息不已。從塬上向五里暗門望去,要登上塬就必須通過黃巷阪。而黃巷阪南靠潼津塬,北面和河水之間有一高岸隆起,形成南依高原、北臨絕澗之勢,中間唯一孔道-即五里暗門險峻決絕,衆人現在想起來行在其中的感覺,還感覺心驚膽戰。
“司馬,莫非別部欲拒此塬哉?”此時,三位軍侯已經知道班超令扎堅營的目的。單純從軍事上看,潼津塬北依河水(注:黃河),南靠秦嶺,東有黃巷阪之險阻,西有潼水(注:即禁溝)之天塹,已成爲天然下雄關,既是關中門戶,又是京師雒陽之屏障!
班超迎着落日點點頭,“兵者,因地而取勢。別部出華陰練兵,還擔負重責……此形勝之地,自然不能無視!”話到了嘴邊,他忍住了,又咽了回去。現在還未到時候,還不能給三位軍侯交底。
天快黑時,位於塬頂官道南側的大營已經建成。瞭望臺有數丈高,轅門緊鄰官道,坐北朝南。班超爬上瞭望臺向西看去,不禁心潮澎湃。耿忠並未令他在此設關隘,但是他堅信自己的決斷是正確的。
潼津塬西邊的望遠溝林木森然,除官道外行人徒步都無法通行。東邊的潼水(注:即潼水和禁溝)深達十數丈,松柏、桑樹雖然毀壞,但植被茂密,地形險絕,是人類禁地(注:從後世唐朝初年開始,禁溝已能直通秦嶺,不得不在禁溝中建十二連關,作爲潼關配套防禦體系)。
身負重任來關中駐訓,此次自漢關入崤函古道起,班超一直在考察地形,他深受竇融大人影響,已經在爲未來可能出現的大戰尋找先機!
永平五年,他舉着火把夜過函谷古道,翻山越嶺,一日一夜跑死兩匹老馬,趕到雒陽詣闕上書,爲兄長班固申冤。那時,他未覺得崤函古道之險。同年秋初,班家倉皇逃奔雒陽,幸好當時船司空縣在潼津渡口駐有護衛渡口的兵卒,否則,石涼的人馬如據有此嶺或五里暗門等各險地,班、馮兩家必然葬身潼津塬之下!
此時,身爲漢軍假司馬,班超一眼便看好了潼津塬。司馬南手握重兵,他不得不從最壞處着想。
別部只有三百衆,倘若不能在關中三輔解決司馬南,那就只有扼守住絕塬之頂,阻止司馬南東向威脅雒陽。然後,朝廷必調河西行敦煌太守事、中郎將鄭衆和武威太守廉範等人將河西兵入關中,夾擊司馬南。那麼,司馬南縱有千軍萬馬,也別想飛過這道塬,只有潰敗一途!
第二日,別部朝食後便順着官道向西,下到潼水(注:即後世的禁溝)邊上,又順着潼水向北到了渭水邊的船司空縣。在船司空縣,班超悄然密囑迎候別部的船司空縣令,派出十數渡口衛卒至潼津塬別部建好的堅營駐守,既爲過往商隊提供便利,又可維護堅營!
接着,別部又經務鄉置、湖縣、閶鄉置、京師倉遺址,到達目的地華陰縣(注:漢華陰縣城故址在今華陰市東)南。
面色蒼白、病殃殃的縣令朱五木帶着屬員、三老等,頂着寒風,早早便在太華山下祠(注:前漢武帝年間,爲方便祭祀西嶽太華山,漢武帝除建築集靈宮外,還分別建築了上、中、下三個祭祠。下祠位於官道旁邊,即今西嶽廟位置)置茶水、點心,敲鑼打鼓地等候着呢!
班超與華陰令、三老等見過禮,客套完畢,漢軍繼續啓程,士卒們望着繁華的古城怏怏而過。
此時的華陰縣城雖然繁華,但其實很小很小,人口不過數萬人。縣城之外的官道兩邊,都是一片片成方連片的農田,村莊星羅棋佈。但這裡畢竟是太華山北麓,與人煙稠密的五陵原和京城雒陽周邊相比,人口還是太稀少了。
走到離華陰縣城約二三十里(注:漢裡),越過的仙水(注:即今柳葉河)後,極目遠眺,田野上村莊、莊園已經十分零落。正是隆冬時節,荒原上枯草萋萋,隨風起伏,除了官道上埋頭趕路的一隊隊商賈牛車,曠野上一片荒涼景象。
但別部所經之處,舊時村寨的遺址、痕跡卻比比皆是。前漢時,這裡位於上林苑中,雖然人煙比關中盆地要稀少一些,但也是繁勝之地,沿官道兩側,曾人煙鼎沸,村寨密佈。漢武大帝劉徹曾多次到太華山集靈宮祭祀太華山,位於華陰的太華山上、中、下三祠也香火鼎盛,令人嚮往!
然而,更始之亂後又是連年混戰,到光武大帝劉秀中興大漢時,人丁十剩二三,舉國人口已從前漢末的六千六百萬人,減少到了二千一百萬人。從華陰至鄭縣,曾經的盛世繁華已經不再,人煙稀少,田地撂荒,一片淒涼之相,令人嘆息不已!
前軍軍侯田慮選擇敷水(注:即今羅夫河)西畔的一塊平整高地,作爲營地。這條小河叫敷水,從敷水到向西數十里的方水(注:又稱聖水,即今方山河,發源於方山峪)之間的廣大區域,便是耿忠看好的別部訓練之所。
前軍選擇的營址,讓班超十分滿意。敷水源頭在太華山上的大敷峪,河水清咧碧綠,奔流不息,在這裡繞了一個大彎兒,又一路北上,融入喘急的渭水之中。從營地放眼向河西望去,只見太華山下,地廣人稀,一馬平川。西邊鄭縣最近的村寨,離這裡怕也有幾十裡。
班超佇馬敷水畔,眺望着遠方如茵的曠野,耳畔又響起羌人的鼓譟、喊殺之聲!當年班超曾領着班秉、班騶先在這裡斬殺雍營五名士卒,後又率班、馮兩家,在這片曠野上與百餘名羌人血戰一夜,斬殺數十羌人,自己也差一點命喪官道旁。回首那段不堪回首的艱難歲月,他止不住鼻子一陣陣發酸。
此時纔是晌午,天上白雲滾滾,而地上枯草萋萋,在凜咧的寒風中隨風起舞,如波濤起伏。無垠的曠野上,偶爾有落葉老樹、荊柳枯叢點綴其間,細看,與漠北草原還真有那麼點些許相似之處,太適合騎兵訓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