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頭?”
班超看着鄧訓倉皇遠遁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天底下有這麼美麗、這麼有才氣、這麼可愛的魔頭,便再來一個!”
他輕輕推開苑扉,一股淡淡的蘭香,清新撲鼻。雖然是秋天,地上落葉有腳背深,但竹苑內依然蒼翠欲滴。高高的柏鬆,傲霜挺立。松下的竹子,葉子“殼殼”墜落,但在陽光映照下仍然深綠如洗。亭子邊的假山,形態怪異,變幻莫測。
假山邊,松竹下,遍植蘭草。此時正是蘭草花末掛果期,蘭香芷綠,繁而不亂,仰俯自如,姿態端秀、別具神韻。蕊柱上花色黃褐、淺黃相間,素而不豔,亭亭玉立,使竹苑內幽香隱隱,雅靜別緻。
而亭子內,一個垂鬟燕尾、身着留仙裙的少女,如風搖楊柳一般,左手裡拿着一卷簡冊,右手持一扇便面,正靜倚欄邊,儀態萬方地看着向地面墜落的竹葉默默神傷。
這美麗的倩影,這滿苑幽香,真是人比花嬌,讓曾經的五陵原農夫、現在的蘭臺書傭班二公子瞬間陶醉在其中。他佇立假山下,輕踏落葉,害怕驚擾了她的興致。
“啊,怎麼是汝?!”
可這些微的動靜,還是驚擾了美人的憂思。她聽到腳步聲,便掉過頭來,用便面遮着嘴,鳳眼圓睜,驚歎出聲!
原來,這少女正是鄧堯。見來者是班超,鄧堯急道, “這裡是鄧府內眷後宅,汝不要命了?真是膽大妄爲的主,擅進候府後宅,就不怕被抓住送官?就不怕殺頭?”
班超此時那還能想到別的,他取出包裹,雙手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能再見到女公子,殺頭也值了,吾是專程給女公子送祖姑字帖來了!”
“啊?!”
鄧堯更加震驚地看着他,伸出手,又象被火燙着一般,刺溜縮了回去,“你,你你……真是個癡子!吾也就隨便一說,當時是逗汝玩的……冤家,傻子,糊塗,鬧着玩兒的麼,這可是要殺頭的……”
罵完,到底還是戰戰兢兢地將簡冊放到身邊欄上,伸出手接過絹包,趕緊藏匿進懷中。
雖然捱罵,班超心裡卻爽透了。因爲,只有親人之間,甚至只有情人之間,纔會嗔罵“冤家”。意思是三生石下情債未了,前世欠汝的,這世偏要來還。
他直直地看着鄧堯, “祖姑遺物,吾爲班氏後人如何拿不得?十年相思,今日得見。能博女公子一笑,超此生心願已了,死而無憾矣!”
這話對一個待嫁的女子來說,殺傷力太強了。鄧堯心裡如小鹿狂跳,不敢看他,只是將小小的包裹緊緊貼着胸口。她扭頭四處瞅瞅,這才閉上眼睛,一任淚水卻嘩嘩流下。一個情字,盼了二十年,此刻翻越千山萬嶺,走過多少艱難險阻,果真飛來了,擋也擋不住!
“別別……別哭,吾要汝笑……”
班超慌了,慌忙伸手去替她摭眼睛,鄧堯紅着臉,卻沒有躲開。班超癡了一般,從她手上拿過細絹,輕輕拭去淚花,“十年前回眸一瞥,害我十年相思。十年後,汝跑不了了……汝笑起來更好看,今日相會,殊爲不易,求汝再笑一個……”
“傻子!”鄧堯嫣然一笑,一雙淚眼看了他一眼,又害羞地深深地低下了頭,“汝爲什麼每天都帶着鐗,這得多重?”
班超道,“這是樓煩寶鐗,來自蒼天之石,斷鐵如泥……女公子想看吾舞鐗麼?”
“好吧……”鄧堯雙手抱胸,輕輕地點點頭,又忽然驚慌地擺手道,“不行,不得了,壞事了……今天是家裡衆人相約苑內賞紅葉,改日吧,君再舞給妾看,可好麼?”
班超欣喜若狂,他聽明白了,鄧堯這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已經答應還能再會,真是太好了。他怕她會改了主意,便連連稱諾,“好好,全聽女公子的,那就改日!”
“那汝快走,一會吾阿母、衆嬸母、姑姨舅母、衆姊妹都要到竹苑……”
“可是,吾……要怎麼再約女公子?”
鄧堯急道,“笨蛋,吾與汝阿妹惠班,素有書信來往!”
班超一拍腦門,“也是也是,那個鬼靈精怪的女子,一定有辦法……”說着,倉促間又急道,“對了,還有一事,請女公子來定奪!”
“什麼事?妾是君……什麼人,幹嗎要妾定?”
班超急促道,“十年前吾見到女公子的那個晚上,與一個劍客苦鬥過一場。十年後,吾終於再見到女公子,恰好那人又約於今日晚,欲再作巔峰對決,可見此人與吾有緣。全憑女公子一句話,吾去還是不去?”
“十年前?”鄧堯已經拿過簡冊,開始移步欲離開,聽到這樣說,竟然又站住了,“巔峰對決,什麼樣人?”
“大漢數一數二,神州第一遊俠!”
“這麼厲害……”鄧堯低首看着地上的紅葉,用腳踢了一下,手裡搖動一枝綠竹,好奇心作怪,半晌還是咬了下牙道,“吾也想見識一下天下英雄,今日晚天黑後,汝偷偷駕一輛輜車,在此園外等吾……不得了,阿母來了,汝快走……”
說着,她已經邁着碎步快速向假山後隱去。
原來,苑外已有女眷歡聲笑語接近竹苑。班超大驚,趕緊蹬地飛身而起,悄然翻過牆頭,匆匆逃走了。
鄧堯隱於假山之後,恰好回首,只見班超面向她,懷裡抱着鐗,雙腿蹬地,已經悄聲上了兩丈餘高的牆頭,先向她招招手,便瞬間翻向苑外。鄧堯大驚失色,老天,這死東西還是人麼?感嘆完,心裡不禁一陣喜上心頭。
回到班府,班超顧不上理會芙蓉和小宛問詢的目光,就狂奔進後堂。阿母樊儇和師母夜玉正在刺繡,見小兒子急匆匆進來,一臉少見的正人君子相,便都怔怔地看着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但三十歲的班超在大人面前,仍青澀少年一般,竟然結巴起來了,“阿母,師母,吾……吾……”
“喲,這是怎麼了?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莫非是看上了誰家的女子?”夜玉給了他一個爆慄,輕笑道。
阿母樊儇見他結巴起來,便也蹙眉道,“果真讓爾師母說中了?”
“阿母和師母說的正是……”班超咬咬牙,先恭恭敬敬地兩位老人續上茶水,這才老老實實地說了經過。當然,偷竊祖姑班婕妤真跡的事兒,是打死也不敢說漏一星半點的。否則,老夫人樊儇會生吞活剝了他,然後還會自己受縛到皇上面前去請罪。
“老天,十年哪。我怎麼沒看出來,汝竟然是個情種……當初汝阿妹惠班曾經說過此人,汝不是不願意麼?還說討厭女書蟲,把惠班氣得不輕,到時看她能饒汝!”
夜玉等他說完,便不解地問道。阿母樊儇也面色嚴峻地看着二兒子,目光裡充滿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