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古老商道上商旅、駝隊,是草原和沙漠中的精靈,是來自遠方國度的使者。遊牧民族對遠來的駝隊十分友好,男人頷首致意,女人們會躬身遙祝萬福。
這七八戶牧民,除一戶長着與漢人相似的面孔外,其餘都是深目高鼻塞人。匈奴牧民冬天一般戴獸皮厚帽,而這個村子裡的人們都戴着破爛的氈帽。男子氈帽多種多樣,而女子一般編着髮辮,再戴尖頂氈帽。
班超隱約覺得,這是一座蒲類國部族村落。圍欄內相對較多的牛羊駝馬還說明,村落裡面的人們還是地位較高的蒲類國上層塞民。
在村落的中間,是一個較豪華的大圍欄。圍欄內有一大一小兩座氈房,大氈房高大氣派,顯示出主人地位的尊崇。犬舍旁邊,還有一排五間低矮的木架子房。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牧民,顯然便是這座大氈房的主人。此時,她正與一個年輕的女僕,都戴着尖頂紅色氈帽,正彎腰在圍欄內擠馬奶。
女主人是個不超過二十六七的年輕女人,長髮挽在一起,俏麗地斜披在肩旁,淡眉清秀,紅脣鮮豔。她身穿着紅白相間的緊身翻領麻布長袍,足穿褐聲高腰朱皮靴,腰臀彎曲成一道優美弧線。在剛從死亡戈壁走出的刑卒們眼裡,很有點驚心動魄的味道。
班超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略微有點似曾相識的味道。翻領長袍剪切合身,身材凹凸有致,微微上揚的嘴角,勾勒出的淡淡笑意,雪自的脖頸露在外面,像是隻優雅的白天鵝,強烈吸引着男人的目光。這個蒲類女人,與權魚魚邸內的小魚兒、曼陀葉姊妹一樣,俊俏撩人。
駝隊穿村而過,走近這家牧民圍欄前邊時,圍欄西邊那片厚密得密不透風的千年桑榆林,令班超的心再一次顫動了一下。林子黑壓壓的,無邊無際,重重疊疊,遮天蔽日。彷彿有無窮的秘密,在等待着他去探尋。
“駝隊稍待!”班超雖然並不內急,但還是讓駝隊停了下來。他自己一個人跳下馬,繞過大圍欄,大步向叢林內走去。
圍欄內有四條狗,門前兩條看門狗對陌生人的闖入,亂吠幾聲,便嗚嗚地低鳴警告着。班超不加理會,只是向這兩條看門狗瞅了一眼,目光相交,兩條狗竟然哆嗦開了,可憐巴巴地夾起尾巴,戰戰兢兢地將腦袋深深地扎進窩中,只留着兩隻後腿在外,後腚瑟瑟發抖。
而兩條獵犬卻靜靜地坐在氈房前,百無聊賴地瞅了一眼班超,便又懶洋洋地望着遠方的雪山,對圍欄外的駝隊似乎不屑一顧。
女僕只顧低頭幹活,女主人扭頭向駝道上的駝隊瞅了一眼,看了一眼正走進叢林的班超,又躬身施了禮,便聚精會神地開始攪起奶。
班超頷首還禮後,走過圍欄邊,進入林內深處,舒舒服服地滋了一大泡。
向叢林深處走了約有一二里遠,只見密林深處盡是榆樹、桑樹,且都是數百年、上千年老樹,奇形怪狀,盤根錯節,層層疊疊,延綿數十里。林間空間巨大,別部兩千餘人馬,如果隱藏進這片林子,就如滄海一慄一般。只要封鎖住邊緣,並看住林邊這幾戶人家,別部隱藏一天、甚至數天時間,都是絕不會有問題的。
需要說明一下,如果在兩千年後的今天,你到新疆哈密的五堡鄉自駕遊,你會發現,這裡的綠洲已經變成沿白楊溝一長溜,土地沙化,綠洲正在進一步縮小。可在二千年前後的兩漢時代,白楊溝兩岸卻叢林茂密,水草豐沛,綠色延綿,農田和草原一望無際。只至隋唐之前,一直是整個伊吾綠洲(注:唐時稱伊州)的中心地帶。
班超走出林子,重新來到圍欄邊,只見欄內只有幾匹馬,數十隻羊,三頭奶牛,兩峰駱駝,都在靜靜地吃着乾草。兩條土狗仍躲在狗舍內,只露着屁股,還在瑟瑟顫抖着。圍欄內的兩座氈房,小氈房與普通牧民無異。而大氈房卻氣派、華麗得很多,足有小氈房三個大。
班超走近這戶人家的圍欄,周圍幾戶人家的圍欄內,男人們、女人們都向這裡觀望。從他們警惕的目光,班超再一次覺得這戶人家不同尋常。
從進入綠洲開始,沿途所見都是低矮破舊的氈房或木架子房,且一般欄內牲口多則十數頭,少則兩三頭。與貧窮的牧民、獵戶比較,這幾戶人家顯然是蒲類國的上層人物。而犬舍旁邊的那排木架子屋,僅有大半個成人高。中間一間雖然門上擋着一塊木板,班超一眼便已識破,裡面正住着一個人!
這時,兩條獵狗已經一改懶散態,警惕地盯着班超!
獵狗反常的表現,引起了主僕二人的注意。這時圍欄內女主人先是直起腰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向四周左右張望了一下,忽然看到了班超。四目相對,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略顯驚慌地、禮貌地躬身施禮。等班超還了禮,便又低頭忙活開了。
女僕很年輕,淡然地瞅了一眼班超,又看一眼女主人,便又開始忙碌。
女主人纖細的腰肢扎着一張獸皮圍裙,身材高挑健壯,深目高鼻,金髮碧眼,膚色白晰細膩,臉龐精細秀美。婦人就這麼不經意的回眸一瞥,如一縷清風,一掃他心頭的陰霾,讓剛走出千里大沙漠的班超,心裡頓覺親切。他甚至有一股重返人間,重新聞到人間煙火的味道。
與班超的感覺相同,刑卒們經過長途沙漠行軍,剛從死亡沙海中走出,此時這些塞女挺拔的身影,就彷彿一縷陽光,照耀進他們象沙漠一般乾枯的心田。他們彷彿覺得自己剛從一個死亡世界裡走出,重新回到有女人、有綠色、有牛羊、有犬吠的人類世界裡。
班超正要返回駝隊,卻見北方傳來“籲”地一聲。只見一輛平板馬車正順着白楊溝邊的道路馳來。一個高大強壯的塞人和一個男僕人坐在車轅上,馬車疾馳到圍欄邊停下。另外幾戶圍欄內,男人、女人都向這裡圍攏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