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二更多天,驩泥城裡便已經靜街,顯得陰森、淒涼似乎又有點不同尋常。每條街口都站着腰掛彎刀的鄯善國兵丁,盤查偶爾過往的行人。家家戶戶的大門外都掛着紅色的或白色的燈籠,微風吹過燈籠在房檐下搖搖擺擺,燈光昏暗影影綽綽。
驩泥城比樓蘭城大幾倍,又地處南線商道要衝,夜不閉城,尋常夜晚十分熱鬧,但今夜僅二更天便僅剩星星點點燈火,令人倍覺夜的清冷、蕭條。在一條又一條又窄又長的衚衕裡,偶爾有更夫提着小燈籠,敲着破銅鑼,瑟縮的影子出現一下又消逝向黑暗中。那緩慢的、無精打采的鑼聲或梆子聲,也在風聲裡逐漸遠去。
漢使節團隊從館舍中衝出,穿過數條街道後徑直馳向北城門,街面上的鄯善國兵丁不敢阻攔。城門偶爾仍有車馬零星進出,門吏和門卒們對漢使團隊昂然出城向北而去,未敢過問,只是趕緊派人稟報國王。
出了北城門,約離開城池二三裡馳到一個一團團黑乎乎的樹林環繞的大村落,漢使團又在黑暗中穿過這一座座村落扭頭向東南方向疾馳而去。城南面都是黑黝黝的叢林和一團團紅柳叢,順着小河向南疾馳,越往山下走,叢林越密,光線愈暗。地面靠陰處的積雪未化,黑暗中依然能隱約看到朦朦朧朧的雪光,士卒們在林中策馬而行一點動靜沒有。
轉過河彎時,沙荑的駝隊正隱藏在林道邊,淳于薊一揮手,駝隊便遠遠地跟在漢使團身後。甘英、劉奕仁二人在前面領路,短短三十里路轉瞬即到。時已近五更,天果然颳起了大風。松林濤聲不絕,林內一座寨子紅紅的燈籠閃爍着,影影綽綽,營造着淫邪、詫異的氣氛。衆人在黑黝黝的林間下馬,將馬拴樹上,步行前往營地。
營寨內突然響起一陣狗吠聲,士卒們急忙隱於林內。過了一會兒,院內又安靜下來。
釋比圃營地建在叢林深處,十分隱秘。這裡尋常只有獵人能來到,陀廣伽選擇這座密營作爲北匈奴使團營地,真是費盡心機。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早已經清除了大營外圍的鄯善兵和北匈奴遊動哨、暗哨,此時便隱藏在林內,見大隊人馬上來了,便前來領命。黑暗中,淳于薊手一揮,胡焰悄悄潛到圍牆下,向院內扔進幾個帶藥的肉脯。
淳于薊又把大手一揮,樑寶麟帶領後軍小隊,人攜一鼓,從兩側密林內悄悄繞向營地後方。爲了防火,釋比圃營柵外是一圈空地,空地外邊則是密集、高大的松林。樑寶鱗帶着刑卒順着寨牆一直走到寨後,先用木頭將後門堵死,然後隱於松樹林內,只待營中火起好起事。
班超和淳于薊帶領衆軍已經將大營轅門團團圍住,他們伏於門外大樹後面,胡焰與肖初月、蒙榆、周令四人已悄然而起,輕輕地躍上二丈餘高的木頭牆頭,守門的兩名鄯善士卒剛從屋內伸出腦袋,便被胡焰與肖初月“颼颼”兩弩射殺。由於是密林營地,轅門邊的瞭望臺上無人值守,營盤四角的木質箭樓上都有兩個士卒在值守,可他們早已進入夢鄉之中,沒人想到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會有人襲擊這裡,胡焰和蒙榆未費力氣便清理乾淨。
風果然越來越大了,吹得松林濤聲不絕、嗚嗚嘶鳴。此時的密營已經完全不設防,只有馬廄內的戰馬不時打着響鼻!
胡焰、蒙榆四匪只到此時才悄然將轅門打開,然後潛入營內分頭在正房、廂房等幾排馬架子木屋上塗上牛膏,便一一掏出火鐮打着火點將起來。天乾物燥,幾排馬架子同時火起,四人便持械迅速退至轅門處。此時,大風正急,樑寶麟看見營地內幾處燒起,火光在暗夜裡十分醒目,便急命擂鼓。剎那間隆隆的鼓聲驟然打破夜的寂靜,震天的鼓聲中,風助火勢,士卒們也齊聲吶喊助威。
釋比圃內剎時一片混亂,鼓譟聲四起,院內戰馬亂竄,最先逃出的是轅門邊低矮的馬架子房內的鄯善士卒和僕婢、胡伎等人,他們被淳于薊、胡焰等放出營外,沙荑的駝隊便將他們臨時看管在林內。
此時營地內大火已經越燒越大,鼓聲隆隆,似有千軍萬馬殺將過來。正屋下頭房的大炕原本是國王與王妃狩獵時住的地方,此時正使屋賴帶與副使比離支二人正睡得香甜。他們被鼓聲驟然驚醒,見屋外火光明亮如同白晝,二人便提着彎刀匆忙衝出屋,只見營地內木屋全部燒起,院中使團衆卒正不知所措,嚎叫聲、哀鳴聲響成一片,火光中亂成一團。
屋賴帶知道班超動手了,這可是一座木頭營寨,最怕的便是火攻,形勢危急,現在只有衝殺出去一條路。副使比離支大叫,“保護大使,衝殺出去……”言畢便帶着來不及穿上甲服的士卒們光着身子提着彎刀,簇擁着大使屋賴帶呼嚎着玩命地向轅門衝去,欲殺開一條生路。
匈奴人剛衝到營地院內便被漢軍士卒們射倒數人,餘衆不要命地衝向轅門。胡焰、肖初月、蒙榆、周令四人揮舞手中長劍,將匈奴人死死擋在轅門之內。你想這四名老沙匪是什麼人,蒙榆一言不發接着衝在最前面的比離支便交開了手,胡焰、肖初月、周令等人則揮舞寶劍,將衆敵死死擋在轅門之內。
正在危急時分,班超持樓煩重鐗與淳于薊一起率領衆士卒殺入院內,與北匈奴使團衆卒絞殺在一起。幾名匈奴士卒提着彎刀撲向班超,班超衝擊過程中凌空揮動重鐗,令人生畏的颯颯聲中,“啪啪”二聲輕響,瞬間將二人腦袋拍得粉碎。反手一鐗,劃過另一人脖頸,此人扔掉彎刀捏着脖子仆倒在地。
比離支悍勇異常,蒙榆與其戰數合不分勝負,恰好淳于薊殺到,二人聯手激戰數合,被蒙榆一劍削去半個腦袋。跟隨勇將比離支身後的北匈奴衆卒則被淳于薊等人一擁而上,瞬間斬殺十數人,餘衆見衝不出去,只得又向院中退去!
漢使團衆刑卒緊隨班超和淳于薊身後,人人奮勇拚殺,將衝進院內的匈奴人、鄯善士卒逼回屋內。北匈奴餘衆見副使已亡,便哀嚎着只得簇擁着正使屋賴帶退入一排排馬架子內,並緊緊地關上大門阻擋。釋比圃內的馬架子屋全部是用優質油松、硬柏和千年老槐樹建成。此時,風助火勢,火逞風威,烈焰騰空而起,劈啪作響,將大地照得如同白晝。
烈焰炙烤下,馬架子屋內樓內熾熱如炭,人無處存身,躲在馬架子內便只有一死。屋賴帶倉皇大叫,“勇士們,今匿屋中必死……殺出去,與班超決一死戰……”言畢,率數十名士卒吶一聲喊,持兵器又一齊鼓譟着衝將出來。“弩擊!”田慮和華塗一聲大喝,漢軍矢如雨下,匈奴人被射殺十數人,餘衆仍不顧一切,頑命地向營外撲來。
班超、淳于薊率領衆人迎了上去,班超瞬間力斬兩人。漢軍這三十六人,俱皆虎狼之輩,萬軍中如入無人之境,又豈是赤身裸體的匈奴騎卒所能抵擋。他們交替掩護,勇不可擋,一場夜襲變成了沒有懸念的屠殺。陳祖成、唐芷、馬琅、何叢四人始終結成小陣,互相策應。唐芷、馬琅護住下部,陳祖成、何叢騰身而起,涌出來的十幾名匈奴人被他們瞬間砍翻。
擔任護衛使命的匈奴百騎長光着臂膀,掄着雙斧當先衝出。於僮相助,王艾騰身躍起,躲過大斧的同時,手中劍如彩虹一般掠過,百騎長腦袋瞬間飛到火光照耀下的半空中。屋賴帶率領士卒拚殺力戰,最終死於亂軍之中,至此他們謀劃的據西域、取大月氏並與漢爭天下的美好夢想,瞬間化爲泡影!
院中各屋都已騰起熊熊大火,戰馬亂竄,一片混亂,一股十數人趁着漢軍衆卒與院中匈奴人激戰,欲從馬廄旁邊偷偷衝出院子。“狗日的,跑啊!”刑卒羅晟大罵一聲,抓起馬廄前一根二丈餘長的大圓木橫掃過去,“轟”地一聲,將這十數名匈奴士卒掃回去二三丈遠。沒死的都愣住了,這狗日的是人麼,這得多大勁啊?這大木平常沒有四五人根本擡不動!
衝進院中的匈奴人被漢軍一鼓而上,瞬間已斬殺乾淨。釋比圃內的其餘匈奴人再也無人敢往門外衝了,此時一座一座馬架子屋已燒成了一個個大火球,匈奴人和胡姬的哭喊、哀嚎、慘叫聲響成一片。很快,變成大紅火球的正屋率先轟然坍塌,烈焰飛騰中,火花瞬間四濺而起,天地慘紅一片。
馬廄、庫房、庖廚等也盡數燒了起來,匈奴人除被斬殺在轅門前和院中的三四十人外,其餘一百餘人,與一百餘匹戰馬,盡數化成了灰燼!
班超忍着炙人的酷熱,命侍婢認出地上屍首中的匈奴使節屋賴帶、副使比離支,一一斬下頭顱,帶着衆人退向院外。一直退到遠遠的松林裡,仍感覺灼熱難耐。最後,連高大的圍牆也燒了起來,淳于薊在火光中點驗一下,漢軍竟然未傷一人,士卒們甚至連輕傷的一個都沒有。
“狗日的,一羣魔王……司馬,漢軍無一傷亡!”
激烈的拚殺後,竟然無一傷亡,讓淳于薊感到難以置信,言語中更是頓生無限豪情。班超適才打鬥中就看得明白,經過白山大戰,這些刑卒對戰場拚殺俱有心得,他們不再是山大王、遊俠、墨者、殺人魔頭、街頭無賴,他們已經變成了進退有據、互相襄應、一往無前的漢軍勁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