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已經年邁的翟大人,與如夫人一齊來賀。翟大人拉着班固的手,是堅決不收租金,“少夫人來租房時,未對管家言系班夫人。吾欲知是班家人住,大漢文章世族,這該是多大的榮耀啊,吾無論如何是不能收租金的……”
不收租金肯定不行,班固說了班家的家規,衆商賈都感嘆不已,翟太公這纔不敢爭了。
班固是文人,不收賀錢。但這怎麼行,衆商賈又不是文人,沒那麼多規矩,到後來推推攘攘,還是收了近萬錢。沒辦法,雁旋和呂氏只好請來庖廚,在前院內搭起棚子,一連三日,宴請了衆鄰居。
這給飄零到都城的班家即增添了喬遷之喜,班家再次成了雒陽城內典藏豐富的史學家族。雖然貧困,卻倍受鄰居矚目。不僅西城,雒陽城內的文人儒士,一時皆以能借閱班家典籍爲榮。
班家是文化人家,儉約厚道。門頭高,禮尚往來便重。轟轟烈烈的辦了一場喬遷之喜後,從此不管那一家有了紅白之事,班固或虞四月都要代表班府隨重禮。
班超遷回雒陽,最高興的是權魚一家。班超安定下來後,心裡掛念着權魚一家,便一個人先到竇融府上拜見竇大人。沒想到班超果然僅幾個月便遷至雒陽,小魚兒、曼陀葉別提多高興了,寒菸則當着竇大人、竇老夫人和公主的面,當衆給班超來了一個擁抱,惹得一邊的秦小宛小臉氣得煞白。
寒菸是西域人,擁抱不算什麼。可秦小宛便沒有那膽氣,空生了一場氣。
有楊仁大人的江湖令撐腰,漠北那些高人們沒人再敢到魚邸撒野。現在勇冠天下的班二公子又回來了,權魚一家懸着的心也都放了下來,他們告別竇大人夫婦,又搬回魚邸。
剛安頓下來,班府便有貴客上門。
這天是一個吉日,恰是班固休沐日,竇融與竇老夫人和沘陽公主劉小翰來訪。衆人剛歡天喜地地將貴客迎進廳堂,小廝忽又來報,又有貴客來訪。
家主班固帶着馮墾趕緊出迎,只見來了七名氣度不凡的劍客。小南國劍坊舵主盧鬆、天一坊舵主柳旬、無爲坊舵主曾河、于闐坊舵主玉宜、河南坊舵主於敦、中山坊舵主北地、東夷坊舵主陳聲七人,都是雒陽各劍坊舵主,大漢著名劍客。
班固到底是文人,他戰戰兢兢地到門前接待這些江湖好漢。
但他沒想到的是,見竇府幾輛輜車停在門前,竇府管家竇戈也從院內出來,衆舵主們竟然一齊躬身向竇戈與班固、馮墾行禮,小南國劍坊舵主盧鬆道,“不知竇大人、竇老夫人今日親訪班府,還請班大人、竇管家恕罪!小的告退……”
班固未及回話,竇戈卻冷冷地道,“班府文章世家,非汝輩可比。從今日起,雒陽三十六劍坊不得相擾,都退下罷!”
竇戈說得輕聲曼語,舵主們卻戰戰兢兢地諾諾而退。
班家小宅雖小,但兩家人住在一起,其樂融融。呂氏在養傷,馮墾幾乎一步未離班宅。一場血腥的逃亡旅程,讓馮公子開始思考人生了,慢慢地便也沉穩了許多。
“馮兄改性子了啊,沒女人原來也能過!”兩人獨處時,班超調侃道。
馮墾鄭重其事地道,“仲升,這次兩家能死裡逃生,全靠汝與班秉、班騶拚命,吾幾乎一無所用。吾想明白了,回安陵後,吾要和汝嫂好好過日子,經營好兩家田地,重振馮家!”
到雒陽一個月後,雍營的護羌校尉石涼勾搭羌人爲禍三輔罪名坐實,被隗裡令古春拿下。司隸校尉牟融大人親自下三輔,扣押了石涼。不久,便與同謀百餘人,均下獄死。
呂氏的劍傷也基本好了,於氏掛念家業,馮家的根基在五陵原安陵,因此石涼案剛大白於天下,她便帶着馮家又返回了三輔。
馮墾昨歸前,班超想將徒弟馮平留下。於氏和呂氏大喜,可年幼的馮平卻抱着呂氏的大腿,哀嚎啼哭不已,衆人只好作罷!
送別老友一家,班超也有了新工作。這新工作便是當“書蟲”,這讓他心裡很不爽。其實,如果他願意到雒陽三十六家劍坊任何一家做劍客,以他在擊劍界的盛名,金錢將滾滾而來。但夜玉卻讓班固設法引薦,將班超硬生生給弄進蘭臺,以做書傭來補貼家用。
道場劍客雖然收益高,但是屬於下九流。蘭臺書傭雖然低賤,卻是爲朝廷勞作,這才符合班家世族的身份。
所謂書傭就是抄寫公文,或一塊一塊地往木簡上謄寫公案。每天案牘如山,從晨辰時至暮酉時,不停地抄啊寫啊。漢帝國僅每日通過御史臺上傳下達的公文,少則幾車,多則十幾車。
公文下行方式,緊急的,由蘭臺謄寫後送到城南的都亭驛,都亭驛會迅速派出專門的驛吏,通過發達的驛傳系統,將公文送到全國各州、郡、封國。稍緩的,則由蘭臺發佈後,由各郡邸、封國邸的官員們來抄寫,自行送回郡國或封國。
更大的工作量來自典校秘書們,班固、賈逵、傅毅、尹敏等大儒們編撰國史,旁通博覽,會整理出大量資料進行比對考校,每天案牘如山,書傭們永遠也抄寫不完。
蘭臺有書傭數十,一個一個鳥面鵠形,弓腰彎背,有的三四十歲,便已龍鍾老態,鬚髮皆白。書傭不是官員,不能住官舍。這些人爲了能“轉正”,即混上個令史什麼的,或多掙些傭得,晚上常常不辭勞苦地加班。惟有班超是個異類,每日日出進宮,日沒離宮,獨自抱着鐗,精神抖擻,來去如風。
每天到了蘭臺,將鐗往案邊一靠,便開始緊張抄寫。開始時,書傭們都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這個帶着器械的書傭。有的令史,甚至會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這個附庸風雅的下等人。
兩漢時,宮內的官員、儒生們進出都要佩劍。只有進殿見皇帝時,纔要脫履解劍。可班超進出南宮蘭臺,懷抱寶鐗,目不斜視,小小書傭,微不足道,確實有點附庸風雅之嫌。況且,他拿的還不是劍,而是殳,沉重的鐵殳,更是顯得奇葩。在書蟲們眼裡,甚至是變態!
因爲,這鐗不僅形狀與劍完全不相干,而且還忒重,拿起都費力,更別說舞起來了。
那時還沒有鐗一說,鋼鐗和鋼鞭同屬於殳類,只是在專業的武將們眼裡,因其功能纔會分辨出不同的名稱,纔會稱爲鞭或鐗。殳是椎擊兵器,最早的殳,就是在木棍頂端套上銅頭,以椎擊敵人,十分簡單。
班超雖然不加班,但他體力好,每天干的活比加班的老書傭們還多,月得自然也多,因此深受人恨。每天抄寫累了,他會一個人悄悄至蘭臺一樓後院的書軒,揮舞重鐗,勁舞一通後,便疲勞頓消。
蘭臺是文化人呆的地方,是漢帝國最神聖的地方。後院又是朝廷典庫所在地,他每天發作幾次,重鐗“颯颯”的破空聲,坐在二樓室內的御史中丞薛池聞之都膽寒,骨頭裡陣陣生顫。
班超舞鐗時,郎官、秘書、史令和書傭們沒人敢去看。重鐗令人心顫的“颯颯”聲,令衆書生戰慄、惶恐,彷彿整個蘭臺宮殿都在顫抖。衆人雖然側目卻無人敢言,這下連班固都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