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離與竇固約定的陰曆二月初十匯合的時間只有二十天了,班超決定駝隊僅在伊吾廬呆三天。因此,餉食過後,因離天黑宵禁尚早,班超令周福帶着刑卒們留守客棧,自己和權黍一、班秉、班騶和蒙榆、周令幾人騎着馬,一名駝倌與一名刑卒牽着幾峰駱駝,慢慢踱進南城門。
驗了符傳上的一應關防,便順利進入南城,守城匈奴守卒並未一一搜身,便都放行。
與漢朝不一樣,商賈在伊吾廬地位較高。在漢朝,萬般皆下品,三教九流,商賈被稱爲販夫走卒。而在西域各城邦、行國,商賈被視爲衣食父母。呼衍王有專門“便利商賈”的敕令,故而匈奴士卒、官吏無故不敢公開欺負任何一支駝隊。
南城內房屋密集,均是土坯建造的土房。掘地而建,土牆草頂,低矮窄小。街市繁榮,駝馬、行人、車輛如織,熙熙攘攘。但更多的是匈奴士卒,強買強賣,有些匈奴士卒乾脆是強索,商旅敢怒不敢言。
正是午後易貨交易最活躍的時刻,班超等人在南城走馬觀花,又通過兩城之間的白楊河木橋,進入北城。這裡更爲繁忙,城內有小市,城外有大市,市上均人山人海,正在交易。權黍一出了一些貨物,順便將北城各市逛了一遍。伊吾廬城池不大,就這麼轉了一圈,班超心裡大約對城池防守情況也就有數了。
此時的伊吾廬就是一座兵城,南北兩城不時能看到騎馬或步行的匈奴士卒。城高五六丈,城牆厚兩三丈,均爲黏土土坯壘成。與預想的一樣,此城如有攻城器械,並不難攻。而沒有攻城器械,對別部這樣的輕兵,便是堅城,唯有夜晚偷襲一條道!
早在來伊吾廬之前,班超通過斥侯提供的情報,便知南北城各有一兵營,伊吾廬守軍約千二百人,分佈在兩個兵營之內。尋常各城門每班約有十二人守衛,晚上則爲二十餘人。一部分人住城門樓上,一部人住於城門旁邊的耳房內。
此時親臨伊吾廬城,小小的兩座城池,班超閒逛了一圈,心裡便已經有了破城之法。
北城北門外校場,此時也是臨時交易的最大市井,幾十個駝隊正在這裡交易,幾人便至校場臨時市井內擠了一圈。周令一個人離開班超等人,趕着從市上沽來的十餘隻羊,如返家的牧民一般順着白楊溝一路向北。離伊吾城二十餘里處,在白楊河西岸的黃土阜地上,他看到一座連天大營。
大營被築成堅壘,營柵盡爲高大的圓木,十分堅固。營內旌旗獵獵,白色的大帳連天林立,漫山遍野。一隊巡哨的北匈奴士卒從身邊掠過,先是給了周令幾鞭子,然後連人帶羊都掠進營中。羊成了軍糧,周令則被抓到糧秣營,與幾百名年輕力壯的役夫們一起搬運糧秣。
一隊由車師前國遠來的大型運“糧”隊伍,正進入營中北側的糧秣營內。牛車有上百輛,跟着牛車的是無數駱駝和近萬頭牛羊,正從綠洲內轟轟烈烈地進入北大營。而從綠洲之上抓來的數百役夫,正在卸慄米,並將牛羊趕入圍欄中。
北大營太大了,它由六座堅固營壘依着高低起伏的地勢構成。糧秣營是一座獨立的大營壘,足有南城大小。營內糧垛、草垛林立,連天被野,數十個大圍欄內牛羊足有上百萬頭。
沙匪周令恍然大悟,原來呼衍王的糧秣盡屯於城北大營內。
他一邊搬運着糧慄,心裡卻暗暗吃驚。簡單估算一下,北大營足可駐兩萬大軍。而如此衆多的糧秣,足可支持呼衍部在白山之北堅守二三年。北匈奴人出征時從不屯糧,而是以牛羊隨軍爲糧。但呼衍部長期據屯伊吾綠洲、疏榆谷綠洲,已經習慣以牛羊和慄米爲糧。
兩軍相持之時,只要襲破城北大營,呼衍部三萬大軍便無糧可食,則其軍隊必敗。周令想到這裡,心裡不禁一陣驚喜。糧垛、草垛極易燃燒,他甚至想如有可能,夜晚他將悄悄放火燒燬糧秣營,從而助班超司馬一臂之力。但他想多了,役夫們在士卒們的嚴厲監視之下,他根本就沒有下手的機會。
到一更多天活幹完了,役夫們便象牲畜一樣被趕出北大營,關到白楊河西岸一個村莊內。看守村莊的匈奴人僅有十數人,疲憊的役夫們認命地蜷縮在屋內,倒地就睡,無人想逃跑,士卒們也懶得巡視。油滑的沙匪周令不費什麼力氣便悄然逃出村莊,還順手偷了一頭毛驢,從叢林內有驚無險地返回城北的雲中客棧。
伊吾廬晚上實行宵禁,到傍晚只要胡角響過四聲,城內外行人、牛馬駱駝盡皆不見了。班超等人在市井內忙碌半天,在宵禁到來之前,便帶着駱駝返回城外的“雲中”客棧。
當天晚上,權黍一要了胡酒,燉牛羊肉,想早早吃完安歇。但當日晚上,店家或伎班班主不停地來推銷生意,身爲富國鄯善的“商賈”,自然不能拒絕,只好入鄉隨俗,允許一伎班來以舞助酒興。
伊吾廬是千年古城,無人知曉它築於何時。但現在的伊吾廬城,卻是北匈奴呼衍部的聚寶盆,有呼衍王的敕令保護,各駝隊醉生夢死,逍遙自在。除守軍外,城外駐軍不得擅自進城,更不得擅自騷擾城內外各客棧。故而雖然大軍雲集,且晚上還實行宵禁,但南北兩城及城周邊的各大客棧、伎館酒肉飄香,香風燻人,生意興隆。
茫茫戈壁,萬里黃沙,讓這裡的人變得粗獷、剽悍。漫天冰雪,萬年冰川,更令西域各城邦都薰陶得性情奔放。與漢朝內斂的奢華不一樣的是,在西域的夯土城邦中,賣“肉”行當最是紅火。
客棧一般都兼做皮肉生意,伎女都是妙齡塞女,很是挺拔豐滿誘人(注:漢風女人以高大挺拔豐滿爲美)。她們着胡襦或着漢襦深衣,深目高鼻,金髮碧眼,頭髮褐色,風情媚人。最惹火的是她們的身材,與漢人女子嬌小的倩影不同的是,她們普遍高挑豐滿,體格健壯,與權魚府上千嬌百媚的胡女們體貌大體相同。也正因爲先天優勢,在漢朝各郡國,胡姬都是歡場尤物,備受尋芳客們推崇。
雲中客棧的夜晚降臨後,古城風情,便通過她們,讓刑卒們開了一回眼界。
她們先是獻上一曲伎舞、雜戲,算是開場,然後便來陪酒。接下來是頗爲可笑的鬥羊和極爲殘忍的鬥狗、鬥雞賭戲,各支駝隊的商賈、“帳頭”和鏢師們則連番下注,氣氛熱烈。先上場的是兩隻白色的公山羊,一隻直角,一隻曲角。班太公財大氣粗,押五百錢,賭直角勝。結果輸了,整個晚上,他輸掉五千錢,曲角山羊連鬥四隻羊,一場未敗!
鬥羊僅是開胃菜,鬥羊畢,便是慘烈的鬥雞和鬥狗。
兩隻粗壯的黑公雞上場了,一陣瘋狂的打鬥後,雞毛從頭至腿,已經不翼而飛。兩雞血肉淋漓,只到一齊累癱暈了過去。沒人同情兩隻雞,鬥雞人無情地用清水將其噴醒再鬥,只到其中一隻胸部皮肉被生生扯開慘死才告終。圍觀的賭徒們,則象喝了雞血一般,興奮異常,狂飲濁酒。
最後的押軸戲開場,商賈們、帳頭們、鏢師們已經全部變成了貪婪的賭徒,他們穿着厚厚的翻毛羊皮祚,一爵一爵地豪飲,一聲一聲嘶啞地吵嚷着,瘋狂下注。
一黑一白兩條體形碩大的胡犬,終於在賭徒們的期待中,吐着猩紅的舌頭,威風凜凜地上場了。白犬比黑犬略小,整整半個時辰,它們瘋狂的廝咬、打鬥,白犬因體小始終處於下風。打鬥到最後,白犬突然雙前足抱着黑犬脖子,並一口死死咬住脖下軟處。黑犬瘋狂甩動,可白犬掛在它脖子上堅如磐石,鋒利的獠牙則刺進皮肉,刺斷動脈。
終於,黑犬絕望了。它雙目悲哀、無助地瞅着鬥狗人,終於力竭轟然倒下。而白犬則仍死咬住不放,只至黑犬掙扎、蹬踢、抽搐着,戰慄死去……
這兩場慘烈的鬥戲,讓賭徒們、伎女們變得顛狂,廳堂內污煙瘴氣,驚叫聲連連。也讓輸得不成樣子的班太公時來運轉,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翻了本,還贏了整整一萬餘錢!
對客棧來說,賭戲不過是前戲。賭戲結束,不管輸贏,亢奮、瘋狂的賭徒們下一個目標,自然是千嬌百媚、且早已嚴陣以待的胡姬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