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公公出馬,聯合南京鎮守太監傅容,浙江鎮守太監劉璟,向南京刑部發難。私下裡,更同魏國公府達成協議,南京三法司被逼到懸崖邊,只能乾瞪眼,半籌不納,丁點沒有辦法。
“戴銑-私-結-海匪,並無實據。”
劉瑾沒有親至刑部,而是遣劉玉傳話。
“謝十六已落網,不日將押解京城,經刑部審訊問斬。現今,爲斷此案,欽差特許,可先於寧波府提審,得其口供,真相即可大白。”
“許光頭麾下俱被擒拿,戴府內搜出的書信,是否出自海匪之手,可一一覈對筆跡,自見真假。”
“舉發之人藏形匿影,銷聲斂跡,至今不露面,足見其心孤意怯,不敢當面對質。”
“戴銑曾遞密信至都察院,爲何無人提及?案卷之內僅言不法,前後多有矛盾,經不起推敲,實站不住腳。”
同爲都察院出身,劉玉自然曉得,該從何處下手,才能斥得對方體無完膚,左支右絀,無法應對。
“欽差南下,奉天子命肅清浙海。戴銑履險犯難,拼死舉發包庇海匪之人,有匪躬之操。非但無罪,反而有功!”
“南京三法司不讚其功,不究實情,反聽信一面之詞,斥其勾-結海匪,押入大牢,豈非可笑至極!”
在神京時,劉玉被文官集團拋棄,罷官還鄉,險些累及子孫。
在象山時日,常對月獨坐,回憶前半生,愴然淚下,更覺鬱憤。
憤意不得紓解,行事性格亦發生變化。
滿朝之上,再無可信任之人。繼續前路,猶航斷港絕潢。與其坐困終老,累子孫不得進仕,不如結交廠衛,另闢蹊徑,爲天子盡忠。
故而,劉玉搖身一變,甘爲劉瑾幕僚。
得楊瓚書信,知曉信中之意,當即出謀劃策,並自告奮勇,往應天府傳話辦事。
“劉公公放心,草民必竭盡所能,將事情辦得妥當。”
劉玉已無官身,功名於他亦無用途。
同宦官結交,不比同文官共事,稱呼之上,自然發生變化。
對於劉玉的知趣,劉瑾十分滿意。
心下思量,如果此人一直如此,回京之後,不妨在天子跟前說幾句好話,不能重新啓用,也能掛個名。日後兒孫科舉,不至被仇家攔了路,不得晉身。
主意既定,稍微漏出口風。劉玉即使不感恩戴德,爲兒孫前程,辦事的勁頭也會更高。
見到南京官員,劉玉姿態謙遜,話語卻是咄咄逼人,直將南京刑部尚書氣得臉色鐵青。
都察院幾位御史狠狠磨牙,與之相譏,都被當面噴了回來。
面對手握證據,戰鬥力滿值,豁出去的前御史劉大人,即便被噴一臉口水,叮得滿頭包,臉色數變,也只能抖着手指,無言可以駁斥。
最後,只能眼睜睜看着,任由劉玉一番折騰,大搖大擺走進刑部大牢。
“可惡!”
“同-閹-豎-爲伍,爲-虎-作-倀,身-輕-骨-賤,寡廉鮮恥!”
罵聲刺耳,劉玉冷冷一笑,全不以爲意。
曾爲言官,自然知曉,背後謾罵都是徒勞。真有辦法,必寫成奏疏,遞送京城,彈劾劉瑾傅容等人。至今未有動作,似惡犬狂吠,不過兩字,不敢。
事情揭開,遞送御前,倒黴的會是誰,不用想也知道。
今上不比先帝,管你是誰,只要犯法,觸怒龍顏,絕不輕饒!
欽差南下剿匪,消息遞送入京,江浙官場震動。
寧波府州縣衙,幾乎抓了個遍。江浙三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乃至指揮使司,都沒能倖免。
現如今,消息傳到應天,劉瑾聯合傅容劉璟,和三法司撕破臉,決意從刑部大牢裡撈人,無疑是在釋放一個訊號:江浙只是開始,接下來就是南京!
穿過幽暗的走廊,劉玉表情輕鬆。獄卒小心跟在身後,大氣不敢出。
“劉老爺,戴老爺就在這間。”
聞言,劉玉停下腳步,示意獄卒打開房門。
戴銑一身囚衣,靠坐在牆邊。
因多日未洗漱換衣,鬚髮有些蓬亂,汗味撲鼻,目光卻十分清明。
劉玉正身行禮,道:“在下劉玉,奉司禮監少丞劉公公之命,見過戴給諫。”
戴銑不動,盯着劉玉,目光倏的轉冷。
“妄你是讀書人,竟忘記聖人教誨,甘爲-閹-豎-驅使!”
“戴給諫此言差矣。”
劉玉笑道:“劉公公隨欽差南下,是爲天子辦事。如今手握證據,爲戴給諫洗冤,實出善意。在下一介布衣,能爲劉公公看重,亦是榮幸。”
劉瑾是天子近侍,南下是奉天子之命。
期間收取表禮,大肆斂財,也算是奉-旨-貪-污。
江南的官唾罵劉瑾,自有其立場。
戴銑則不然。
沒有楊瓚之命,劉瑾相助,等哪天魏國公將他忘到腦後,即便不提上法場,也會坐穿牢底,在刑部住上幾十年。
“古有言,黃雀銜環,知恩報德。戴給諫目達耳明,卓犖強識,能體大義,默錄犯官名單,襄助錦衣衛,爲何對救命之恩視而不見?”
戴銑垂下眼眸,半晌過後,方道:“救我之人真是劉瑾?”
“自然。”
“戴某不信。”
“戴給諫,”劉玉冷下表情,“劉公公未言求報,戴給諫即能視恩若無?此乃君子所爲?”
戴銑擡起頭,正視劉玉雙眼,冷笑道:“我雖不在神京,亦知中官爲人。此番相助,必有因由。可是長安伯相托,亦或是欽差有命?”
劉玉神情微變,戴銑看得真切。
“果然被我猜對了?”
“戴給諫需知,無論因由爲何,救你之人依舊是劉公公。”
“我知。”
自始至終,戴銑靠在牆邊,氣勢絲毫不亞於劉玉。
“你且回去,轉告劉瑾,此事本官記下。日後如有機會,定當回報。”
言下之意,該償還的“恩情”,他不會忘。其他事,最好不要想,免得失望。
如果是欽差或長安伯,事情還有餘地。換成劉瑾,戴銑不會讓步分毫。
歷史上,戴銑幾番彈劾劉瑾,被行廷杖而死。其性格可見一斑。
這樣的人,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服?
又經同僚出賣,蒙冤入獄,經歷人生起落,想要輕易說動他,更是難上百倍。
明瞭話中含義,劉玉心頭髮沉。
知曉多言無益,當即喚來獄卒,解開戴銑身上枷鎖,扶他離開囚室。
兩側牢房內,許多囚犯看到這一幕,紛紛撲到門前,開始大聲喊冤。
“冤枉啊!”
“大人,草民冤有冤情!”
“學生是被人陷害!”
“大人,求大人爲小的伸冤啊!”
喊聲或沙啞,或淒厲,猶可刺破耳鼓。
劉玉充耳不聞,神情不變,加快腳步。
戴銑偶爾停住,面上閃過惻隱之情。思及自身情形,終咬了咬牙,跟上劉玉,不再回頭。
正德元年,八月底,天子敕南京刑部、大理寺並都察院重錄囚情,重審重犯。
同月,謝十六等海匪的口供抄送兩京。有海匪供詞,戴銑洗刷-冤-情,重入南京都察院。
此後,遞送都察院的密信亦被查出,疑被右都御使押下。
因信被當日-焚-毀,送信人也不見蹤影,僅有戴銑之詞,並無切實證據,對方一口咬定,未見送信之人,也未收到信。更言送信人乃海匪內應,八成是他動了手腳,才使得戴銑蒙冤,自己遭疑。
“本官並未收到書信,有值房書吏爲證!”
雙方各執一詞,爭執不下。
最終,戴銑讓步,斥送信人爲海匪內應,一經抓獲,必交送法辦。
這樣的退步,非但沒讓對方鬆口氣,反更加繃緊神經。
事出反常即爲妖。
戴銑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含混過去,不了了之?
坐了幾個月大牢,差點連命都丟了,豈會甘心?
不明就裡,右都御使心存疑慮,愈發警惕。戴銑卻似徹底放下,遣家人送上名帖,親自過府拜訪致歉。
“先時被小人矇蔽,多有誤會,還請都憲莫怪。”
戴銑不追究,主動將事情揭過,一切貌似回到正軌。被登門拜訪之人,始終覺得蹊蹺,有些疑神疑鬼,五日不到,竟臥病在牀,請了病假。
與此同時,沈嶽的“好日子”,終於到頭。
楊瓚想盡早歸京,一邊安排島上事宜,一邊同王主事行誘--捕-佛郎機海盜計劃,忙得腳不沾地。
顧卿率兵船,同熊指揮使等逡巡海上,遇可疑船隻,不問來路,當場緝拿。
“走私海商押送雙嶼,番商送寧波、台州兩府,驗其關憑。匪徒就地格殺,雙桅帆船收繳,餘下沉海。”
剿匪數月,衛軍打出經驗,命令下達,動作愈發乾脆利落。
束手就擒,老實投降,還可有條活路。膽敢反抗,必死路一條。
懸賞告示-誘-惑不減,除江浙福建,抓獲的匪盜中,竟出現潮州府人。
“管他是哪裡人,抓了就是!”
楊瓚得知消息,立即遣人給岸上送信。
潮州府屬廣東,這些海匪都是什麼來歷,還需問過當地官員。便是處置,也許知會當地三司府衙。
接到書信,劉瑾額頭鼓起青筋,半晌沒動。
從頭至尾再看一遍,當即有掀桌衝動。
救人不算,還得負責往來傳信。怎麼着,咱家成了苦力?
本該是欽差的活,讓他一個公公代勞,算怎麼回事?
朝中聞聽,又有一番掰扯。
雖不懼文官噴口水,再多也是不痛不癢,可也不能這麼幹!
劉瑾磨牙,氣得在地上直轉悠。
看看信尾註明的期限,一腳踹在圈椅上,疼得“嗷”一嗓子。
守門長隨驟驚,立即問道:“公公,發生何事,可要小的進來伺候?”
“不用!”
劉瑾皺着臉,坐到椅子上,把信揉成一團,想撕,終究沒敢。
楊僉憲之威,劉公公切實領教過。
撕信痛快一時,若被知道,難保不會再挨尺子。
想到尺子,就覺得臉疼。
劉瑾胸積鬱氣,更多則是心酸。
奸-宦-做到這個份上,也是古今少有。
“咱家怎麼就這麼命苦啊……”
心酸皺臉,事卻不能不辦。
劉玉能者多勞,帶上一名長隨,乘船趕往潮州府。
當地官員接到消息,無不驚駭。
最直接的反應,劉公公的胃口未免太大,在江浙索取-賄-賂尚不過癮,竟直接劃拉到廣東?
福建官員同樣心驚,都往廣東伸手了,自己夾在中間,不主動點,等着番子上門嗎?
奉旨-貪-污,劉公公死要錢的形象,實在太過深入人心。哪怕本意只是送信,打聽消息,也會被人想歪。
爲消災,唯有破財。
於是乎,人在寧波府,銀自福建來。
劉公公每日睜眼,長隨稟報的第一件事,非金即銀。
十幾個木箱堆在門前,掀開箱蓋,那叫一個金光燦爛,刺目耀眼。
翻着名帖,記錄下數目,劉瑾揮揮手,道:“都貼上封條,送回神京。”
無心插柳?
劉瑾絕不相信。
島上那位,八成早料到這種情況,纔會讓他送信。
“讀書人,探花郎,比咱家手還黑。”
臨走不忘再撈一筆,自愧弗如。
世人誤會劉公公,不給錢就要命;劉公公誤會楊御史,既要錢也要命。
身爲事件中人,兩者一樣的心不太寬。
區別只在於,劉瑾好秋後算賬,楊瓚會當場-抽-人。
金銀送回神京,自然要告知楊瓚。
看到送來的簿冊,楊御史愣了兩秒,忽然左手握拳,敲在右手掌心,着啊,他怎麼忘了這茬!
“給劉公公送信,凡是送名帖的官員都記下,令人詳查身家,和海商是否有聯繫,本官有用!”
“是!”
校尉領命退下,不到片刻,有人來報,海匪沈嶽落網,手下船隻人員俱被繳獲擒拿,即將押回雙嶼。
“抓住了?”
楊瓚詫異。
“回僉憲,顧同知令卑職轉報,待清點完畢,即刻迴轉。”
“知道了。”楊瓚點點頭,道,“請王主事前來。待兵船進--港,如何處置這些海匪,需得商議。”
“遵命!”
校尉腳步聲遠去,楊瓚沉思兩秒,無意識按上頸間,雙眼微眯,自那日之後,顧同知一直在外剿匪,至今未見一面。
瞧這情形,是什麼打算?
他可是相當“負責”的人。牡丹花下“死”一回,不能就這麼不言不語言,糊里糊塗。
很多事,必須詳談。
王守仁行到門前,忽然頓住腳步。
看向靠坐案旁,單手拖着下頜,表情很難以言說的楊瓚,直覺不該此時靠近。
海盜島前,十艘兵船排開,停泊海面。
三十餘艘小舟穿梭在狹窄的水道之間,船上俱是成箱的金銀珍珠,珊瑚瑪瑙。更有造型奇特的金銀器具,以及從番商處劫來的香料絲綢。
“這是滿剌加進貢之物。”
顧卿出身功臣,受封一等伯,領錦衣衛職銜,每有番邦進貢,必奉命徹查來人,貢物亦在北鎮撫司備檔記錄。
“蘇合油,沉香,金銀香,玳瑁,珊瑚樹,犀角,象牙,虎皮……”
每擡出一箱,記錄一樣,顧卿的眉間便擰緊一分。
看到箱中有一枚金印,鑄成走獸形狀,下刻篆文,並有數枚銅鑄腰牌,印刻衛所字樣,不只顧卿,熊指揮使和肖指揮使也是驟然變色。
“膽大包天!”
即便不懂得篆文,也能認出金印乃朝廷賞賜番邦之物。
腰牌更不必說,皆是衛軍所佩。
“好大的賊膽!”
海匪窩藏之地竟有番邦金印,衛軍腰牌,還需什麼解釋?
分明是賊膽包天,攔截朝貢使臣,截殺巡邏官軍!
“沈嶽在哪?給老子帶過來!”
腰牌上有大金所印刻,屬福寧州管轄。
熊七未升指揮使之前,曾在大金所戍守,後轉調錢倉所戍衛,至今已有八年。未料想,竟在此處看到昔日同袍之物!
這讓他如何不怒?
沈嶽未死,卻不比死好上多少。
因懸賞告示,連遭刺殺,無人可信,終日疑神疑鬼,杯弓蛇影。眼下兩輪青淤,神色憔悴,根本不似-縱--橫-海上的悍匪,渾如一個遭遇打擊,風燭殘年的老人。
二當家施天常,三當家鈕西山,已在江浙“問斬”。此時,兩人重錄戶籍,俱成島上漁民。跟隨二人的匪盜也留得性命,此番爲官軍帶路,殺上海島,沒有半分猶豫。
鈕西山口銜長刀,飛身渡海。
同施天常合力,攀上沈嶽藏匿船隻,斬殺兩名倭人,砍傷三名海匪,算是報了當日之仇。
船上倭人不足十餘,哪堪海匪官兵聯手砍殺。
瞬息落敗,就要跳海奔逃。
“一個也不許放走!”
楊瓚計劃御前獻俘,顧同知自然不忘。
既如此,沈嶽的人頭可留到京城,這些倭人也不能全殺。
“綁起來,押入兵船。同雙嶼抓獲的倭商隔開。”
“遵命!”
官兵攻進島嶼,海匪多數投降,少數計劃逃跑,無一人爲大當家捨命。
待到戰鬥結束,官兵清掃戰場。看着跪在面前的沈嶽,熊指揮使舉起刀鞘,狠狠就是一下。
沈嶽一聲慘叫,狼狽撲倒在地。
熊指揮使抓起一面腰牌,擲到沈嶽身前。
“給老子睜大狗眼!說,是誰幹的?!”
掙扎着坐起,看到腰牌,沈嶽嘿嘿冷笑。
嘴脣乾裂,黃色的牙齒,多已染上鮮血。
“官爺問我?”
“說!”
熊指揮使又要動手,被肖指揮使攔住。
顧同知有言,此人暫不能殺。
“老實說,到死那日,本官能讓你痛快些。”
“好,我說。”
擦掉下巴血痕,沈嶽手一指,道:“是他!”
施天常圓瞪虎目,立時大怒。
“沈嶽,我xxx!誰不曉得,這事是你和倭人乾的!”
“大人,此事確爲沈嶽手下倭人所爲,草民可以作證!”
鈕西山拉住施天常,不讓他衝向沈嶽。
把人打死,纔會真的說不清楚。落在旁人眼中,即是欲蓋彌彰。
“本官定會查個一清二楚。”掃過三人,熊指揮使沉聲道,“真相大白之時,即是罪人死亡之日!”
正德元年,九月戊寅,江浙兵報遞送入京。
“擒賊首沈嶽,獲賊船一百一十三艘。殺賊八十七人,降者五百二十人。擒倭賊八人,佛郎機夷賊一人。官兵傷二十三人,船毀兩艘,無亡者。”
乍一看,兵報並不出奇。
通政司查閱之後,直接遞送內閣,報於天子。後下兵部議,爲剿匪官兵論功。
在遞送過程中,三位閣老同時皺眉。
端了海賊老巢,竟未有金銀斬獲?
這不是明擺着告訴朝中,剿匪官兵私吞?
果不其然,戰報下到兵部,一片譁然,驟起羣議。
官兵截留部分繳獲,和火耗冰敬一樣,都是擺到檯面上的-潛-規-則。但全部截留,一兩不落,實在說不過去。
兵部炸開,戶部光祿寺也炸了。
禮部都察院六科接連上疏,此等不正之風,必須遏制!
吃可以,但不能太過分,吃相這麼難看!
“陛下,此事不能不查!”
羣情激奮,言辭如刀。
奏稟之時,聲聲嘶啞,可比杜鵑啼血。
朱厚照十分淡定,坐在龍椅上,借長袖遮掩,吞下一塊米糕。任由羣臣聲嘶力竭,就是不出聲。
三位閣老擡頭,看過一眼,即滿臉黑線。
陛下,早朝之上吃東西,能否低調點?
腮幫子鼓起這麼高,再舉袖子也遮不住。
衆人蔘奏幾回,天子始終不出聲,都感到情況不太對頭。
待奉天殿中安靜下來,朱厚照嚥下米糕,方道:“諸位愛卿不說了?”
羣臣:“……”
“那朕說了。”
“……”抻着脖子喊了小半個時辰,敢情陛下就這反應?
“此事,朕知道。”朱厚照靠在龍椅,悠然道,“是出自朕意。”
羣臣愕然,當即有戶部侍郎出班,直諫道:“陛下,此事關重大,豈可不下六部商議?”
“爲何不能?下六部商議,商議到最後,能商議出什麼好結果?還不是要送入京中,不知落入誰的口袋。”
這話打擊面太大,羣臣都是臉色微變。
“陛下!”
不理諫言的朝官,朱厚照轉頭,道:“張伴伴,把東西給廖卿家看看。”
“是。”
張永躬身行禮,從袖中取出一本薄冊,步下御階,走到跪地的廖侍郎跟前,道:“廖大人,您請看,看仔細些。”
簿冊翻開,攤在地上。
廖侍郎怒視張永,對方袖着手,壓根不理會。
其後低下頭,掃過兩眼,立時雙眼瞪大,臉色發白,額頭冒出冷汗。
“可看明白了?”
“臣……”
廖侍郎伏地,無言以對。
朱厚照俯視羣臣,道:“三百萬兩白銀,戶部報上來,只剩一百萬兩。一斛珍珠,兩百多枚,經光祿寺清點封存,少去一大半。”
“二十顆?官兵剿匪,就剿到二十顆米粒大的珍珠!”
“這且不論,欽差上報,珊瑚樹十五株,寶石三十箱,瑪瑙兩箱,夜明珠四顆,都哪去了?”
“龍涎香兩塊,特地用三層木箱裝裹,又哪去了?”
“古玩字畫,玉器環佩,都長腿跑了?!”
“朕不言,非是不知。”
朱厚照猛地站起身,扔出另一本簿冊,表情嚴厲,目光如刀。
“朕不是傻子!”
“楊先生欽差江浙,殫精竭慮,剿匪緝盜,爲國肅淨海疆。繳獲金銀珠寶,瑪瑙玉石,俱造冊封存,送入京中,未留分毫!”
“爾等倒好,袖手京中,貪得無厭,雁過拔毛!朕要建衛所,調衛軍戍守海島,防禦外來之敵,卻是推三阻四,只道國庫空虛!”
“國庫爲何而空?因何人而空?”
“朕許截留繳獲,即爲建造衛所,亦爲軍餉!”
“送入京中?”朱厚照冷笑,“喂碩鼠不成?”
羣臣垂首,頸後發涼。廖侍郎跪在地上,抖如篩糠。
“彈劾楊先生狂妄,無臣子之操,君子之德,素行貪婪?”
“爾等也配!”
天子驟然發難,猶雷霆之怒。
奉天殿中,剎那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