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正德元年,九月辛巳

楊瓚離開雙嶼,乘船前往象山,在錢倉所同劉瑾等人匯合。

因時間匆忙,劉瑾收到的表禮太多,金銀之外,玉器珍珠等物,清點裝箱後,至少一半未及送往京城。

最後,只得裝上馬車,帶入錢倉所。

十幾只木箱堆在倉房,偶爾開箱清點,同海匪繳獲並在一處,引來陣陣驚歎。

“好傢伙,都是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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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那小箱的是金子。依我估算,至少有三百兩。”

“三百兩?五百兩都有餘!”

有長隨打開木箱,分揀出幾隻布袋。未料繫繩鬆脫,滾出幾顆拇指蓋大小的柱子,通紅的顏色,看着就喜人。

守衛很是驚訝。

“這是珍珠?”

“珍珠有這樣的?”

“紅色的……的確沒有見過。”

“像是瑪瑙。”

“不對,應該是珊瑚珠子。”

“珊瑚能雕成珠子?”

“見識少。我跟着指揮使剿匪,在岱山那裡,見過不少珊瑚器物,其中就有這樣的珠子。只是沒這麼大,也沒這麼紅。”

聽者咋舌。

“這麼大一袋,估計得有上百顆。”

“一百?”衛軍搖頭,“兩百都有了!”

出守衛,所內官軍巡邏時,也會有意無意繞過庫房,掃幾眼箱籠,暗道:指揮使剿匪,收繳的好東西不少。欽差也大方,分出千兩銀子,白匹布絹,以及各種香料,犒賞衛所上下。東西加一起,折算過後,小兵也能得個三五兩。

本以爲指揮使得的寶貝夠多,衆人也算開了眼界。沒料到,劉公公一來,箱子打開,眼珠子照樣掉一地。

比價值,不差多少。

論器物精美,花樣出奇,海匪搶奪的那些,當真是不夠看。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小巫什麼的?”

“小巫見大巫?”

一名經歷奉命前來,幫忙記錄簿冊。恰好聽到衛軍之言,忍不住-插--嘴,補了半句。

聞聽,衛軍登時一拍大腿。

“對,就這句!”

“要麼說劉經歷讀過書,就是了不得!”

經歷忙搖頭,他不過是個秀才,考不中舉人,才以軍戶入衛所,襲父職。因會讀書認字,幾次轉調,成了錢倉所經歷。

欽差南下剿匪,江浙衛所,尤其是沿海各千戶所,無一例外,都被廠衛過了篩子。

劉經歷平日也貪些小錢,好歹做事有良心,同海匪也沒有牽扯,不致被百姓唾罵。唯一值得憂心的,是同船主徐誠有過一兩次往來。

聽聞徐誠事發,劉經歷尚存幾分僥倖,總想着,這麼點拐彎抹角的關係,應該查不出來。

沒承想,兩日之後,就有戴圓帽的番子上門。

徐誠自盡,雙桅船上的海匪卻未盡死。爲立-功-減-罪,留得項上人頭,雞毛蒜皮的小事,也爭相道出,招得一清二楚。

加上孫老三的口供,再是犄角旮旯,也會查個清楚。

很不幸,劉經歷便屬其中。

雖沒道出性命,從蛛絲馬跡推敲,依舊被發現端倪。

人在衛所躲着,禍從天降,照舊避不開。

好在熊指揮使返回,得知番子上門,心生疑慮。仗着在欽差跟前有幾分面子,軟硬兼施,總算讓番子吐了口。

劉經歷的事不大,只要說出徐誠在寧波府的宅院商鋪,花錢既可消災。

知道情況,劉經歷翻箱倒櫃,交好的同僚也解囊相助,湊齊銀兩,藉着“不知者無罪”,總算是逃過一劫。

往好了想,也可算作虛驚一場。

送走番子,劉經歷痛定思痛,下定決心,自此以後,再不隨便伸手。哪怕是送到跟前的銀子,也要問明來路,否則,一個銅板都不能收。

錢固然重要,但比起錢,腦袋更重要。

況且,熊指揮使助欽差剿匪,帶回數箱金銀珍寶。衛所之內,差不多人人有份。劉經歷分到十兩,加上俸祿,生活也算富餘。比不得先前,也不致無米下鍋。

聽聞欽差歸京,雙嶼之處新設衛所,熊指揮使主動請纓,希望欽差能上奏御前,調其到海島戍衛。

旁人眼中的苦差,在熊指揮使眼中,則變成肥差,美差。

擒拿海匪,奉旨-走-私,往來貨物可自留一成。初次之外,朝廷還給發餉,普天之下,有比這更好的差事嗎?

當然,事有利弊。

人在島上,遠離岸上,與同僚走動不多,升遷怕會慢些。

如欽差所言,同番商市貨,風險不小,一旦爲朝中得知,必掀起軒然大波。

在島上的衛軍,必須慎選。掌控衛軍的指揮使,必須能夠服衆,且能壓下非議之聲。必要時,更要挺身而出,甘冒風險,同滿朝文武對立,扛下責任,爲天子頂缸。

人不好找,到了島上,必定要多呆幾年。

種種原因加起來,升遷慢成爲必然。

但風險同利益成正比。

只要耐得住寂寞,完成任期,一飛沖天,也不是不可能。

原本,楊瓚屬意登州衛周指揮使。

可惜登州衛在山東,新設衛所則屬江浙。雖同屬左軍都督府,但相隔南直隸,平調武官也要費一番周折。

中途環節出錯,走漏消息,事情提前被朝中得知,楊瓚和周指揮使都要擔風險,惹上不小的麻煩。

相比之下,錢倉所隸屬浙江都司,同雙嶼隔海,卻相聚不遠。

熊指揮使常戍象山,佔據地利人和。調他駐島,遠比牽動各方關係,從登州衛調人更爲方便。

楊瓚同王主事商議,仔細考慮之後,最終,接受熊指揮所請。

“下官同周指揮使相交日久,然剿匪之時,與熊指揮使更能協同。”

也就是說,更合拍。

楊瓚點頭,表示理解。

歸京之後,王守仁請外放,已是板上釘釘。

人到雙嶼,避不開同衛軍打交道。

想要少些掣肘,諸事順利,衛軍指揮使最好是熟人。彼此不說莫逆,也要有幾分瞭解,能說上話。

如能同寅協恭,通力合作,自然更好。

周指揮使性格嚴謹,卻有些安常守故,凡事多求無過。

熊指揮使大大咧咧,看似莽莽廣廣,實則粗中有細,也更敢冒險。當初,周指揮使協同臨山衛官兵剿滅雙嶼海匪,錢倉所的兵船趕來分功,膽子不大,絕做不出。

王主事沒直說,楊瓚卻聽得明白。

在雙嶼設衛,前後諸事,都要膽大心細才能做成。

相比和番商市貨,王主事明顯對佛郎機海盜更感興趣。

若是周指揮使,怕要皺眉。換成熊指揮使,必會眼珠子一轉,袖子一擼,大笑三聲,抄起刀一起幹。

想清楚之後,楊瓚突然愣住,生出個奇怪的念頭,自己這隻蝴蝶,翅膀扇動的幅度似乎有點大?

本該上山剿匪,擒拿藩王的王主事,被他坑到海上。

坑雖然深,王主事依舊飛身躍出,幾個掃堂腿,將更多人填埋進去。明朝海域內的匪徒不夠,直接轉向西方探險家,歐羅巴海盜。

以王主事之才幹,甭管哥倫布還是達伽馬,無論葡萄牙貴族還是英格蘭女王,十成十都得跪。

摸摸下巴,考慮半晌,楊御史仰頭望一眼房頂。

這是做了好事,還是揮舞着鐵鍬挖得太嗨,方向沒找準,鑿過海峽,把歐洲大陸都給坑了?

管他呢。

國朝強盛,百姓富裕,歐羅巴會不會淚流成海,關他何事。

半個銅板的關係都沒有。

楊瓚和王守仁商議妥當,奏疏遞送朝廷。

熊指揮使得到準信,搓着大手,笑得差點合不攏嘴。

升官算個x!

既有錢,又能在御前留名,纔是真正實惠。

沒被選中的幾位指揮使,雖有些遺憾,倒也並不-嫉-恨。

移調島上,金銀不少,升遷卻慢。說不定到死都是個三品指揮使。

相比之下,返回原衛,憑此次戰功,必能得朝廷嘉獎。積累幾年,升入都司或調入京衛,子孫後代的前程絕不一樣。

聖祖高皇帝定下的章程,軍民商匠,戶籍嚴格。募軍之外,衛所將官士卒都要世襲。

幾名指揮使想得明白,自家兒孫沒有讀書的本事,效仿李閣老一樣,由軍戶晉身朝堂,位列內閣,無異於天方夜譚,完全想象不能。

與其做白日夢,不如老老實實在衛軍中奮鬥。

自己是指揮使,兒子襲職,少說也是千戶。借功勞,升入都司或調入京城,可保三代不衰。

如像熊指揮使一樣,請調島上,兒孫想要出頭,怕會難之又難。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考慮問題的方向不同,得出的結論自然不一樣。

知曉幾人心思,楊瓚也只能聳聳肩膀。

“人各有志。”

不管怎麼說,幾人沒有就調遣一事產生齟齬,於他也算好事。

奏疏遞送京城,敕令很快下達,浙江三司都沒暗中使絆子,熊指揮使順利自錢倉所移調海島。

帶錢走?

無礙!

重要剿匪所得,全部帶走也沒關係。

吃過劉公公大虧,三司官員-忌-諱-談錢。

點選武官?

沒關係!

都要帶誰,同知僉事,千戶百戶,總旗小旗,隨便選!

兵卒也要帶?

這……好吧,只要不是一盤端,留下足夠人手,守到新兵入所,同樣隨意。

鑑於同僚下場,三司官員均知,劉瑾不好惹,楊欽差更不好惹。和欽差對着幹,絕沒有好下場。

偏偏熊七的靠山就是這姓楊的。

爲早日送走瘟神,別再出什麼錯漏,只要不過分,凡熊指揮使的要求,一概滿足。

衛所兵額不足,再徵調就是。

朝廷下敕令,流民自動迴歸,可附戶籍。

歸附的戶籍,可操作餘地相當大。

附民戶必要分田,上田中田和下田,定咬按照一定比例。上田和中田的畝數,不能少過一定數量。

連年天災*,荒田不少,上田卻是有限。

很簡單的道理,如果田能豐產,湊一湊也能交些糧稅,誰會樂意做流民?

附軍戶就沒那麼多講究。

都是下田也無礙。反正軍漢靠餉銀吃糧,加上剿匪所得,商人孝敬,一年下來,比種田好上數倍。

前提是,衛所將官漏漏指縫,別吃相太難看,盤剝太多餉銀。

致使流民不滿?

三司官員嗤之以鼻。

說是流民,半數都是海匪。說被裹挾,又有幾分可信?

匪就是匪。

分到田地,也未必會老實耕種。放任其留在鄉間,埋下隱患,不如打散,遠發衛所,戍守海疆。

“悖逆者,自可軍法處置。”

看似深體聖意,實則將衆人性命捏在手裡。安心從良便罷,生出歪心思,做出幺蛾子,一句“軍法無情”,分秒捏死。

三司的打算,錦衣衛查得一清二楚。

知曉內情,楊瓚沉默許久。

果然謹慎是對的。

官場經驗太少,不是帶了劉公公,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又全力剿匪,儘速塵埃落定,這些人回過神來,動動手指就能讓他好看。

熊指揮使列出名單,除參與剿匪的武官,文官之中,劉經歷列在最前。

非是他的職業技能有多高,實因他人不堪用。要麼在衛所混日子,事事不上心;要麼爲海匪傳遞消息,已被軍法處置。

矮子裡挑高個,劉經歷才被選上。

依熊指揮使,有先前之恩,用他總比用旁人更爲放心。

人有污點,不甚要緊。

有的時候,揹着污點,反比一身清白更可用。

江浙事安排妥當,楊瓚一行離開錢倉所,乘官船北還。

比起來時,兵船多出一艘,另添三艘運貨的糧船。

對此,劉公公振振有詞:“東西多,船自然要多。與其分行,勞人傷財,不如一併帶走。反正順路,正合適。”

“有理。”

楊瓚驟然發現,在寧波府幾月,劉瑾的行事不同往昔,愈發乾淨利落,性格也有些變化。

究竟是好是壞,還需觀察。

不過,跟着上船的劉玉,倒讓他提心。

幕僚?

想起劉玉離開朝堂的情形,楊瓚蹙眉。

帶此人歸京,恐會掀起一場風雨。但人已登船,總不能扔進海里。只好暫且按下,交代船上校尉盯着,以防後事。

“如果有不對,立即報於顧同知。”

提起顧卿,楊瓚又有些怨念。

計劃到京城約談,不代表一路之上不見面。

結果倒好,他在官船,顧同知在兵船。船行海上,愣是連個背影都沒見着。

這算怎麼回事?

楊瓚眉心蹙緊,表情嚴肅,頭頂瀰漫鬱氣。

王主事八風不動,繼續抄錄簿冊。時而感嘆,江南果真富庶,臨行前送來的儀程,加上未送神京的表禮,折銀八萬。

劉瑾有些心驚肉跳,坐在凳上,極不安穩。

上次見楊御史這幅表情,自己被-抽-成豬頭。

如今再見……他是不是該提前回艙房,抵京之前儘量躲着,少讓姓楊的看見?

兵船之上,十幾名番商,百餘海匪,皆被捆住手腳,關押艙底。

海盜船長亞歷山德羅,待遇不比旁人好。同樣五花大綁,一天一個麥餅,半碗水。

顧卿立在船首,看着右前方的官船,展開楊瓚遞來的“紙條”,嘴脣上翹,眉眼稍彎,帶着惑人的-豔-麗。

躲?

如是不躲,這樣的“紙條”,何嘗能到手裡?

笑入眼底,愈發的冶豔。

船上錦衣衛互相看看,有志一同,有多遠躲多遠。

伯爺不笑,渾身冒煞氣,很是恐怖。

展顏一笑,春-光-和-媚,卻比冷臉更加嚇人。

好像是餓了數日的豹子,忽見圓乎乎的肥-兔-子主動上門,正將大快朵頤。

打了個哆嗦,衆人愈發小心。走路都踮起腳尖,唯恐發出半點聲響,引來顧卿注意。

正德元年,九月甲申,船過揚州府,短暫靠岸,停留半日。

劉公公躲在船艙,打死不露面。

當地官員來見,楊瓚一改來時,親自接下名帖。

會面時,好言安慰,話裡話外表示,剿匪事已了,足下可安心續任。只要別傷天害理,過於盤剝百姓,往日之事,朝廷不會追究,本官也不會硬是過不去,上奏御前。

“太守無需懸心,事已了,可安心落意。”

寢食不安,心驚多日,到底得一句準話。

揚州府尹長出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放回腔子裡。

“楊僉憲快人快語,本官感銘於心。他日如有相托,必不推辭。”

“太守言過,瓚不敢當。”

送走揚州府尹,楊瓚回到船上,笑呵呵吩咐校尉,“啓程,往淮安府。”

“遵命!”

艙門合攏,楊瓚翻過幾張名帖,尋出一本簿冊。滴水磨墨,官職姓名逐一錄好,其後略加備註,日後當有大用。

以暈船爲名,劉瑾躲在船艙,非必要絕不見人。

聞聽楊瓚所行,翻來覆去想了幾回,覺得不對。卻始終想不出來,究竟是哪裡不對。

“劉玉,依你之見,楊僉憲這是什麼意思?”

劉玉面現難色,更夾雜幾分羞愧。

“回公公,草民亦不知。”

事實上,劉玉斟酌數日,隱約猜到幾分。可此事能想不能說,更不能當着劉瑾的面說。

萬一說漏嘴,劉公公對付不了楊御史,怒氣沒處發,調頭來找自己,他冤不冤?

故而,劉玉低頭,只爲讓劉瑾相信,他半點不知,不能爲劉公公解憂,很是愧疚。

船停淮安府,劉瑾照舊躲着。

楊瓚仿效前例,凡有官員來訪,必接下拜帖,親見來人。

無論府尹知州,還是七品縣令,楊御史皆態度和藹,好言相慰。彼此言和心順,端是一堂和氣。

來人送出儀程,楊瓚笑納。旋即令人備好表禮,臨行之前,必會送出。

無論價值如何,行事便讓人舒服。

府尹知州交口稱譽,七品知縣更是激動。欽差的表禮,旁的不提,帶回官衙,何等的體面。

待船抵山東,楊欽差溫恭直諒,藹然謙和,平易可親之語,已傳遍南直隸。

來時避而不見?

那是水土不服,遇-閹-豎狂妄,無奈之舉!

江浙剿匪,手段過狠?

此言差矣!

匪類狂悖,劫掠害民,幾番納降全無效果,自當行雷霆手段。

舉發地方官員,傷害同僚感情?

胡言亂語!

“楊僉憲一心爲公,忠君正節,豈容爾等非議!”

懷有疑慮之人不少,稱讚楊瓚的地方官,也未必心口如一。然衆人都知道,楊瓚既然釋放善意,自己必有所回報。

強擰着,不假顏色,那不是剛硬,是愚蠢。

遑論有劉公公前例作比,即便知道楊瓚另有所圖,八成是在演戲,衆人也要裝糊塗,按照既定的“路線”,陪着演下去。

船停登州府,楊瓚一行登岸,在衛所換乘馬車,日夜兼程趕往北直隸。

陸上遠比海上方便。

沿途稍停,既會有官員來訪。其表現,基本大同小異。

來時誠惶誠恐,走時-春-風-滿-面。上馬登車之前,都要拱手,好話不要錢一般往外倒。

“楊僉憲高風峻節,有古賢之風。能得一面,實下官之幸。”

誇完不算,送上的禮物更是豐厚。

看那架勢,如果楊瓚不收,怕會當場灑淚。再不收,撞兩下柱子也不是不可能。

“閹-豎-貪-婪,虧有僉憲-挾-制。下官等實存感激,還請僉憲萬勿推辭!”

話說到這個份上,楊瓚只好勉爲其難,收下木箱,回禮送上。

事情至此,劉瑾總算回過味來。

未如劉玉猜測一般,當場爆發,臉色也是相當難看。

姓楊的太不厚道,來時用咱家撈錢,走時還要利用一回?

劉公公極是鬱悶,偏又沒用辦法。

講理,不是對手。

開打,更不可行。

姓楊的尺子揮起來,他還怎麼見人?

想到這裡,劉瑾愈發感到傷心。想起前朝榜樣,頓感行路艱難,前途無望。

正德元年,九月壬辰,楊瓚一行戴月披星,倍日並行,終於趕在萬壽聖節前,抵達神京。

因押送百名海匪,隊伍在城門前被攔住。

道明欽差身份,遞出腰牌,城門衛方纔放行。

錦衣衛先往鎮撫司稟報,宮中也得到消息。

行過南門,顧卿忽然舉臂,隊伍停住。

楊瓚微感奇,推開車門,繞過車廂,驟然發現,幾匹快馬迎面疾馳而來。

快馬上的騎士,多是禁衛,中有三名公服官員。

隊前一人,身着盤龍常服,玉帶束腰,頭戴一頂金翼善冠,陽光照耀下,冠上金絲耀眼,寶珠閃閃發光。

“陛下?”

楊瓚愣了兩秒,快馬已到面前。

朱厚照一拉馬繮,飛身下馬,大步上前,笑得滿臉陽光。

“楊先生,你可回來了!”

楊瓚回神,立即躬身行禮。

這才發現,隊伍中的三名官員,青袍者爲謝丕顧晣臣,緋袍者卻是個生面孔。

緋袍金帶,要麼四品以上,要麼類似顧卿,身有爵位。

何時,天子身邊竟多出這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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