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萱……我已經想清楚了。我不想要再替陛下辦事,我想洗清自己的罪孽。我們可以一起逃離皇宮,去一個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生活,然後我用我的一輩子去向你贖罪。那裡沒有洛帝,沒有景銳侯,更沒有陰謀和算計。在我有生之年內,我都會對你好,我知道你之前受過很多的苦……”
“你知道?你知道些什麼?!”阮祺萱毫不猶豫地打斷,眼裡的冰冷讓敷宗槿着實一驚,“你以爲你一直忍辱負重身不由己就是苦了嗎?笑話!你再無奈,也還有一日三餐不愁溫飽。你清楚每天擔驚受怕地活着的恐懼嗎?你又知道我怕被人抓回去,一天只睡一個時辰的難受嗎?”
敷宗槿震驚而後沉默,此刻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別作出一副對我瞭如指掌,要照顧我一輩子的樣子!”阮祺萱激動地指責着敷宗槿,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鐘之內土崩瓦解。可是她卻沒有哭,就像是眼淚已經流乾了一樣。或者是此刻爆發的感覺讓她欲哭無淚。
敷宗槿既是自責,又是心疼。掙扎許久,他終於開口:“祺萱,縱然你覺得我不懂。但是我愛你,我心疼你,你的一切我都感同身受。我確實對不住你,不管是你娘,還是你受到的傷害,我都沒有辦法彌補你缺失的快樂,但是我想要保證你未來會過得舒坦,這就是我想帶你走的原因……”
阮祺萱不覺感動,只覺可笑。“你忘了嗎?是你和洛帝親手拿走了我的一切啊!我娘被你們害死了,你認爲我還會有快樂可言嗎?”
敷宗槿震驚地瞠目,這樣機密的事情,她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他有些慌亂地低頭,這事情怎麼都不能承認。“你孃的事情,確實是我對不起你。可是……這又於陛下何干?”
“之前我指責你是因爲愧疚接近我時,你一個字都沒有提到你爲什麼要害我娘。沒想到,現在我知道了真相,你卻還在維護他……真是一個大忠臣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真的以爲瞞得過我呢?可是我卻知道的一清二楚啊!洛帝與金琦朱達成協議,所以你纔會去夏丹暗殺阮湘悠,去給當時毀容的金琦朱換臉!”不是洛帝主使還會有誰?敷宗槿只聽命於一人,以敷宗槿的性子若非命令,絕不可能做出如此陰毒之事!況且表舅查了這麼多年,不可能所有證據都指向皇宮那樣巧合吧?!
無論敷宗槿如何解釋,都註定只是蒼白地狡辯而已了。“祺萱,不是你想象的這樣的!”
阮祺萱輕輕搖頭,根本不想聽他一字一句。她說道:“真相如何,我會在洛帝瀕死之際向他求證的。”
敷宗槿只覺難以置信,震驚得難以平復。“你說你要做他的妃子……難道……你想報仇?”
“報仇又怎麼樣?我難道不該報仇嗎?我娘只是一個極爲普通的農家婦人,一心等自己的丈夫回家!這樣可憐的女人,他還不是叫你去取我娘性命嗎?”
敷宗槿本想說這是爲了國家的利益,才犧牲了阮湘悠。但是這樣的說法肯定會刺激到她,於是他說道:“過去的事情你就放下吧,作惡者肯定不會好過。你何必賠上你自己去報仇?你受苦了多年,現在有機會能夠過些無憂無慮的日子。你爲什麼還要執着於仇恨讓你自己繼續這麼下去?!”
“我要將他的心挖出來,問問他的良心,到底爲什麼非我娘不可!”阮祺萱絲毫不領情,她早已被仇恨矇住雙眼,對敷宗槿也是恨多於愛了。無論誰勸她,估計她也聽不進去。
“那我呢?我也有參與當年的行動,我也是你的仇人,你也要殺了我嗎?”
“人在做天在看,你覺得你不會受到懲罰嗎?”
敷宗槿看着如此強硬冷漠的阮祺萱,態度突然軟了下來。他眉頭緊皺,雙眸中涌現出淚光,語氣極盡哀慼,令人難受:“你爲了報仇,嫁給陛下……你是要我以後見到你對你尊稱一句娘娘嗎?我愛的是你,你也明明愛着我,但是你卻要嫁給別人了……阮祺萱,你的心就不狠嗎?”
阮祺萱別過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狠心的,否則當初不會將唐磊和剛死的阮湘悠拋在身後自己去找應齊。但沒想到,即便她覺得自己對他恨到極致了,面對他的無助,自己還是會無法面對。也許這輩子他們註定會是錯過的了,今生未了的緣分,那就來生再續吧。
“你還是走吧,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談的了,別逼我大聲喚來侍衛。”阮祺萱轉過身,完全不看他,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暗自垂淚。她怕她再看敷宗槿一眼,真的會拋下表舅,奮不顧身地跟敷宗槿離開。
敷宗槿遲遲沒有動作,她下了逐客令,就表明她不會再聽他任何一句勸了。不曾想他敷宗槿這一生終於遇到一個鐘愛的女子,卻
以這樣唏噓的結局收場。
許久之後才傳來他落寞的聲音:“是我冒昧打擾了。”
阮祺萱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袖口,生怕一個不注意,自己就哭出聲來。她還要報仇,讓洛帝付出代價。她不能讓自己的脆弱打亂一切。
可是若有一天,她再次面對作爲仇人的敷宗槿,她會不會毫不猶豫地下手殺他?
身後傳來窗戶開關的聲音,敷宗槿在最後離開之際,深深地看了一眼阮祺萱的背影。阮祺萱站得很直,月光照射到她潔白的頸脖之上。但是阮祺萱始終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敷宗槿自嘲般笑了,隨後輕輕關上窗戶。魂不守舍地往自己的紅荼居而去。
一夜難眠,阮祺萱異常清醒地度過了一整個夜晚。彩菁打水進來給阮祺萱洗漱時,被坐在梳妝檯之前的阮祺萱嚇到了。
彩菁放下手中的臉盆,走近阮祺萱。自從昨天從芳梅殿回來,阮祺萱就有些怪怪地,按照她的直覺,肯定是發生了一些事情。
“祺萱,你究竟是怎麼了?昨天開始你便這樣心事重重地?”
阮祺萱看着彩菁,靜默許久,才輕嘆道:“彩菁,假如我說我要成爲陛下的嬪妃,你會支持我嗎?”
彩菁頓覺詫異,但不過想了一會兒,便堅定地道:“不論你決定如何,只要你不嫌棄我,我都會在你身邊的。伺候也好,幫忙也罷,你需要我,我就不會離開。皇宮這麼大,最體貼我的好像就只有你了。”
她話中相依爲命的感覺讓阮祺萱有些心酸。
彩菁沒有繼續傷懷,反而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阮祺萱眉眼平靜地道:“先找到一心要我命的人,再一併去算賬。”
“一併?”彩菁擡眉,“除了行宮那一次襲擊,還有別的嗎?”
阮祺萱輕輕搖頭,覺得是時候告訴彩菁自己的計劃了。正當她準備開口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了過來。
得到阮祺萱的默許之後,彩菁快步過去開門,原來敲門的是紅曼。此時她一臉的緊張帶着不解,在看到彩菁開門之後明顯愣了一下,隨後直奔阮祺萱所在的地方。
“祺萱,我想和你單獨談談!”紅曼直奔主題,阮祺萱瞬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阮祺萱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彩菁,對紅曼說道:“彩菁不是外人,紅曼姐姐有什麼話可以直說。”
既然已經打算告訴彩菁實情了,對於紅曼將要對自己說的話也沒必要讓彩菁迴避。畢竟在不久的將來,彩菁可能會是自己唯一相信的人了。
紅曼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有些氣急地問道:“你爲什麼不跟他走?”
昨夜敷宗槿之所以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自己的寢殿,必定少不了紅曼的幫忙。她肯定也知道敷宗槿爲什麼要來找她。想必她對於阮祺萱沒有跟敷宗槿離開的這個結果,也是極度難以接受吧。
“我們的路不一樣,走不到一塊兒去。”阮祺萱異常平靜地說道,讓紅曼更加着急了。
“你走了不是更好嗎?你留下來,是要繼續回穗禾齋服侍婉嬪,還是要做陛下的妃子?前因後果我都聽說了,你犯不着將自己豁出去啊!你若是跟他離開,什麼自在的日子過不了?爲什麼非要留在皇宮裡,讓兩個人都難過呢?”敷宗槿避不過紅曼的追問,將當年阮湘悠的事情和盤托出,這才使得紅曼終於知道他們兩個的關係爲什麼會惡化。
面對紅曼的指責,阮祺萱沒有感到生氣。說到底,紅曼也是一門心思爲他們兩個着想。可是有些事情,刀沒有割到自己,又怎會覺得痛呢。她只惋惜阮祺萱敷宗槿有情人不能成爲眷屬,但是又怎能瞭解阮祺萱愛上仇人的兩難。
而靜靜站在一旁的彩菁看兩人的反應,對事情已經猜到了幾分。
“紅曼,我有我的打算,你就別再追問了。事到如今,還要不要留下來,你自己決定吧。”
“祺萱,你是不是想着要報仇啊?”紅曼問道。
阮祺萱不語,算是默認了。
紅曼看懂了她臉上的表情,索性下了決心道:“無論如何我都要留下來了,即使不能成就你們兩個的姻緣,也總不能讓你們互相憎恨吧!你要報仇,我便盡我紅曼一切的能力去幫助你!等哪一天,你們的心結解開了,我也就安心了。”
紅曼自小被景銳侯一家收養,與敷宗槿之間的感情就像至親一般。可惜因爲景銳侯與公主待她特別,府中的奴才都不敢親近她,許多年來她只能與敷宗槿爲伴。好不容易遇上了阮祺萱跟自己做朋友,她自然十分珍惜。一邊是朋友,一邊是親人,她不希望雙方永遠勢成水火。
阮祺萱終究被紅曼的耿直感動,含淚微微一笑。
“這樣的話,從今
往後,彩菁與紅曼二人便是我祺萱最信任的人了。”阮祺萱拉過紅曼與彩菁的手,真摯地說道。
兩人都鄭重地點頭,彩菁很快提出了問題:“那我們應該怎麼做?”
阮祺萱斂下眉目,“自然是要找出害我的人,”她一頓,擡眸看向紅曼,“季妃平時有沒有和宮中哪位娘娘交往甚密?”
紅曼想了想,回答道:“我沒有注意。按理說應該不會有的,除了宮中有什麼盛大慶典之外,季妃極少入宮。而且即便進宮,大部分時間也是呆在紅荼居。祺萱,你懷疑季妃是受了哪位娘娘的指使,纔會下藥拖延侯爺嗎?”
“沒錯,”阮祺萱稍稍點頭,“幾個月前殿選,我和季妃見過面,她不像是那種心思深沉的人。她肯定是受了誰的唆擺纔會對敷宗槿下手,而正是因爲她拖延,敷宗槿纔沒法來救我。而且紅曼你也聽敷宗槿說了當日的情形,是季妃自己不想敷宗槿出門。也就是說,季妃知道,一旦敷宗槿外出就會對他們有所威脅。”
“正是因爲季妃怕景銳侯出去救你,所以纔會迷暈侯爺。這麼說,季妃是知道祺萱你會出事的,而且想殺你的人懷疑你和侯爺的關係,季妃纔會寧可暴露自己的行爲,也要阻止侯爺?!”彩菁順着阮祺萱的話一邊理清自己的思路,越想越覺得可怕,“看來,真正想殺你的人必定很多疑,他並不完全相信季妃。”
紅曼贊同地點頭,“是啊,當晚守衛的人我從沒見過。想必是幕後之人派來監視侯爺的。可是祺萱,你爲什麼覺得,幕後的人會是個后妃呢?在行宮之中,有很多官員貴婦。有沒有這樣一個可能,有人想利用你,去脅迫婉嬪?”
“不會,”阮祺萱很快反對道,“我不過是一個小小婢女,誰也不會覺得我有多大作用。況且婉嬪有着身孕,孃家又並非封侯拜相,脅迫她能做什麼呢?我之所以認爲是後宮的人,是因爲離開行宮之前,我從看臺上摔下來過,而且額頭上的胎記沒有了。之後丹嬪又大肆渲染此事,後宮不乏嫉妒成性之人,所以最後可能的是後宮。”
彩菁低頭思索,心中疑慮重重。“可是我不懂,你受了傷,露出了真容。僅僅這樣就代表你有威脅了嗎?貌美的婢女宮中多得是,爲何偏偏對你下手。而且正因爲你遇襲,陛下才有了晉封你的打算,這樣不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討論到這裡,諸多的疑點不能解開,三個人都有些一籌莫展了。
紅曼靜思一陣子,也想不出來該往哪方面去想。她對阮祺萱問道:“祺萱,你心中有懷疑的對象嗎?”
阮祺萱微微一愣,彩菁聞言也看向阮祺萱。只見阮祺萱遲疑地點了頭,“確實是有,不知爲何,在這一切疑點面前,我第一個想到的是瑋妃。”
“瑋妃表面雍容高貴,內心極爲偏激。若真是她,倒也不奇怪。”彩菁道。當日在頓府,彩菁就已經跟阮祺萱說過讓她小心瑋妃,這下看來,瑋妃的目標又轉移到阮祺萱身上了。
紅曼回想了一下自己往年的聽聞,也給出了自己的懷疑原因。“早年瑋妃因爲皇后的婢女下毒而失了一個孩子,後來又被湘妃害得不能生育。說實話,哪個女人遭受這樣的經歷心理不會出現變化呢?有一件事情,我沒有對侯爺說過。見侯爺這兩天調查了好多的人,湘妃慘死一案都是一無所獲。可是實際上,這宮中最恨湘妃的非瑋妃莫屬了,湘妃的死我懷疑便是瑋妃做的。不過懷疑始終只是懷疑。但若是真的,瑋妃的心狠手辣,真是絕非常人可以想象。”
“你的想法不無道理,”阮祺萱眉頭微蹙,陷入了自己被襲擊時的回憶,“當日襲擊我的殺手,並沒有當場要我性命。而是想將馬車拉到懸崖邊上,製造我意外身亡的假象。可見幕後的人心思縝密,行事謹慎。還有,殺手是個江湖人士,武功很了得。但他的模樣充滿銅臭味,肯定是那種將錢財視作天的人,他拿了豐厚的報仇要來殺我。後宮裡面家境較爲殷實的,有瑋妃、丹嬪、芝嬪、賀美人和婉嬪。芝嬪丹嬪自然不會與這些粗鄙的江湖人士接觸,賀美人還在禁錮中,婉嬪就更不用懷疑了。說起來,還是瑋妃最有可能。”
“雖然只是懷疑,但是瑋妃這人實在太可怕了。當日瑋妃故意讓婉嬪遲到,我也是因爲那次纔會被罰去頓府。那時婉嬪剛剛入宮,什麼根基都沒有,她便這樣設計於婉嬪了。可見此人心胸之狹隘。”彩菁補充道。
有了懷疑的對象,事情的線索結合起來便漸漸有了輪廓。但是空想無益,總不能靠着猜疑去報復他人。若是能夠找到更加關鍵的證據,一切就好辦了。
紅曼說道:“祺萱,那你打算怎麼辦?”
阮祺萱輕輕笑了,嘴角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她顯得有些興奮了,“今晚,夜探繡實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