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狸喘口氣,嘰嘰喳喳如小雀兒認真地說:“倒底是這些昔日受過老爺恩典的下人忠厚可靠些,比起老爺舊日提點的那些門生可是強過百倍。老關變賣家產打點了獄卒照顧了小公子的病,料理得妥當呢。爲壽奴的事兒,老關都磨破五雙鞋底了,連家裡置辦的幾畝地都賣了賠上。老關還說,他眼下的出息身上身下從家宅到腳趾頭尖兒都是大帥擡舉的,粉身碎骨也報答不盡大帥的恩德。”
想到那些忘恩負義見死不救的冷麪孔,雪狸不由抱怨道,嘟起小嘴,滿臉的忿忿。
父親罹難,家門遭劫,親朋好友也雲散去,再沒個蹤影。
湘綺伸手爲她整理幾綹散落的鬢髮,嚥了淚笑道:“也怪不得旁人,出了這麼大的事,保全自己就不易。能幫咱們是人家的情分,不幫咱們也是人家的本分,不該強求的。我讓你託老關打探的事兒,可有消息嗎?”
雪狸眸光一亮,如彗星劃過暗夜,看看左右無人湊近她耳根子低聲說:“看守咱們公子的牢頭兒說,小姐出的妙計可是大好呢。只是他說,依小姐的法子,設法給壽奴報個癆病拖延到明年,待公子年滿十四也就免了這一刀,再發去邊關充軍去,保存了姓氏還是使得的。只是這前路艱險得很,一年裡變數誰也說不定,還不如花點銀子買個死囚冒頂了咱們公子報上去,對上面只說小公子久病不愈芟在獄中,一了百了。”
湘綺心一動,這李代桃僵的法子她過去曾經想到過,不過……
“我也曾如此想過,不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慘無人道的刑罰不比旁的,害得人家斷子絕孫,於心何忍?”湘綺皺眉搖頭。
“哎呀,小姐!如何這般迂腐?你想那牢頭兒既然是說尋個死囚去頂缸,總是有人寧願挨那一刀留活命吧?”雪狸急惱道,小臉兒都漲紅。
湘綺沉吟片刻,想此計倒也可行,遲疑間緊緊執着雪狸的手問:“老關可覺十拿九穩?”心裡到底有那麼點不踏實。
雪狸被她握得小手生疼,笑着抽出手反握了她的手頻頻點頭說:“小姐放一萬個寬心。雪狸
再三叮囑過老關,此事不得有半點閃失大意的。老關的意思也是先活了壽奴的命,再計較將來吧。”
入門前濛濛的絲雨夾了杏桃花瓣積在她鬢髮上,如今點點滴滴沿了髮梢凝聚成一顆大水珠,溜去面頰上。湘綺揩把額頭冷冷的雨水汗水,牙關打顫,點點頭,喃喃道:“也只得如此了。”
樵雲山塢外風掃花樹輕叩窗櫺,沙沙的響聲也辨不清是雨是風,只似在同情的悲嘆。
“只是......”雪狸面露難色,歡喜勁兒煙消雲散,滿臉愁煙道:“老關說,上上下下都要打點封口半點馬虎不得,活絡下來至少要三千兩銀子。老關變賣了房產也就湊得個幾十兩,三千兩銀子可如何籌措呀?”
一時間湘綺可是犯了難。想昔日譚帥府世代簪纓,又是本朝開國元勳,世襲靖國公,子弟都是鎮守邊關的將帥,家門興旺時鐘鳴鼎食揮金如土,那時節何曾想過家道中落沒錢的艱難。
“再難,救命錢,也要籌的!”湘綺咬了櫻脣,堅定道,她想,爲了救小弟,刀山火海她都在所不辭的。銀子能比人命更值錢嗎?
“老關在問,看小姐能不能去開口求求侯爺開恩,暫借些銀子週轉,先救出小公子纔是正理。”
她慘然苦笑,窗縫間鑽進的涼風滲入脾臟般冰寒難耐,自語道:“若是侯爺能救,早就出手,不必待到今日。他本是爹爹麾下大將,主將謀逆叛逃,出了這等掉腦袋的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他能花銀子周旋救出你我主僕就已仁至義盡。這種犯王法的暗局,他若伸手被擒了就是步咱們府上的後塵,若是不管又於心不忍,何苦bi他?”
心裡更想,侯爺是個平日律人律己都嚴格的,作奸犯科的事最在他眼裡揉不進砂子。聽說去年二公子爲府裡犯官非的下人去官府周旋被侯爺知曉,大年三十竟毫不寬饒的責了二十板子,整個年節都是在牀榻上養傷過的。更不要提如今是冒了欺君之罪去救叛將之子。
湘綺推開窗,眼前淅淅瀝瀝的雨反是大了,打在花枝上沙沙作響,雨氣裡帶了泥土清香。她望着灰濛濛
的天,如淡墨渲染宣紙,一幅煙雨朦朧的畫卷,心思也就陰沉沉的。
“小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試試如何就知道不行呢?不然我們扯個謊,就說是借錢來給什麼親戚治病,對!ru娘,就說大帥的ru娘病入膏肓了,求卓老爺借三千白銀,日後歸還。”雪狸急得搓手跺腳,反心急勝過她。湘綺左右尋思着,不忍潑她冷水,三千兩,她身爲官奴,命都不是自己的,拿什麼去還?
只這奔波了數月,眼前可謂束手無策。
“啪嗒”一聲響,源自窗外,如落重物,隨即“阿嚏”的一聲咳嗽,夾在雨裡聽不真切,但分明是窗外有人!
湘綺猛然回頭尋聲望去,風吹打了一處半開的軒窗兀自地開開闔闔,“啪嗒”“啪嗒”作響。看不到人影,彷彿有鬼在戲弄着軒窗,令人發竦。湘綺心細,分明記得自己進屋時掩上這片窗的,如何被風吹開呢?心裡怕得要緊,莫不是隔牆有耳?
“誰在外面?”雪狸驚得嚷一聲問,撒腿向外衝去。
湘綺提了裙疾步衝向門外轉去軒窗方向探頭望去。風搖芳樹疏影輕動,沙沙的樹葉聲響,偶有鳥兒穿飛花叢的鳴唱,間或一兩聲房檐鐵馬叮噹脆響,寂靜的花叢掩映,哪裡有半個人影?
難不成是風兒在窗外偷聽了她和雪狸的密謀?
但分明是聽到咳嗽聲。湘綺的心更是慌得揪緊,原本賄賂獄卒救朝廷欽犯就是欺君死罪,若是無心聽去的誰還會有意去躲避?心裡更是慌張,繞了山塢張望四下,山下園裡也是鳥語花香一片安寂沒有人影。
手心一陣發涼,兀愣愣的立在那裡想,若是被誰有意聽去報了官,小弟性命休矣!鼻頭一酸,眼淚就在眶裡打旋,盈盈欲落。不甘心的目光向花樹叢中掩映的山下搜索,卻都是沉寂一片。
“小姐,快看,這是什麼?”雪狸一聲驚呼,她倏然轉身望去,適才鬧鬼般開開闔闔的軒窗上懸垂着一枚垂着長長雪白色流蘇穗子的玉佩,深碧色的玉帶了些古拙的暗褐色彩,上面鐫刻了幾個陽文篆字,是何人將這玉佩掛在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