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慎道:“八弟那xing子,聽風就是雨,只爲幾句謠傳說科場舞弊風盛起,就一意孤行地去明察暗訪。”
魏皇太后神態自若,似在聽人談論於己無關的事,輕輕端起案上一盞茶,輕輕湊去鼻尖嗅着道:“老八總是如此的令人費心,他平日最是聽皇上你的話,就請皇上多加訓導纔是。”
玄慎有些意外太后的鎮定自若,愣愣地觀望着魏太后,沉吟片刻繼續道:“八弟年少氣盛,眼裡揉不得砂子,一意孤行要興利除弊,擅自出宮離京,鬧去青州府,路遇強盜山賊劫殺,險些喪命,那脾氣,不撞南牆是誓不回頭的。”
“啊?”魏皇太后驚得面如紙色,始料未及。
玄慎把弄玉珏道:“若真是山匪劫道要八弟性命倒也罷了,若然朕得知是誰在玩把戲,動手腳,敢傷朕之愛弟,便是朝之重臣,皇親國戚也要滅他九族!”話語陰狠的,似龍顏大怒。
魏皇太后口舌如被霜凍,口齒不清問:“皇上的意思,是朝中有人……”
她慌忙定了定神,出乎意外卻也是意料之中,心頭一緊,平日口舌上從不遜人,如今也無言以對,只無奈地深吸口氣,咬咬牙。望去玄慎那雙深幽難測的眼眸,鷹隼般的凌厲卻斂住收住心xing般,畢竟掩不住那野性,燈影下更顯幽秘。
“想阻撓定王查案,也不必如此狠毒,八弟年少,還要母后教誨。”玄慎鬱鬱不平,“八弟呀,急功近利……”玄慎搖頭道,似發自心聲。又似後悔失言,忙收住話題。正待開口描畫,殿外一聲咳嗽,太監的聲音稟告:“皇上,才定王殿下送卓大先生出宮,行至鳳藻宮偏門,把個扇子掉落了,被宮娥拾了來。”
“又如此丟三落四的!他掉了東西,你拿來朕這裡做什麼,還不敢了去送還給他?”玄慎惱怒道,劈頭蓋臉的一句,反令門口的太監也不敢進來,喏喏應着退了下去。
玄慎顯得格外猶豫,反同那雷厲風行的平日舉止有些異樣,更顯得瞻前
顧後了些,見魏太后含了些忿意的眼神投來時,他遲疑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句話,生澀得斷斷續續,似不想說,又頗爲無奈:“八弟倒是快刀斬亂麻大刀闊斧地將個舞弊案牽藤摸瓜查出個子醜寅卯,也牽扯出些不必要的麻煩,便咄咄bi人不肯讓步,朕哪裡肯依他胡來。這若是立了王淵、魏忠廷入一甲,怕八弟定不肯善罷甘休,若是不立那二人,怕還真難給魏國舅一個交代。朕只得退而求其次,畢竟杜君玉師承雲鵠,朝中雲鵠一派噤口不言;才學過人出衆也是一條,更有是八弟的人。”
“此爲朝廷取材選士之道?”魏太后問,苦笑。
玄慎更是推茶無奈道:“箇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銅壺滴水,叮咚的聲音和着韻律一般,如珠落玉盤清泠泠的叩在心頭,一顫一顫。
“聽說樑閣老被下了天牢?”她問,話語似漫不經心,極力掩飾着興師問罪的來意。
玄慎神色遲疑,似理屈詞窮,只得應一句:“是!今科會試,貢院舞弊涉案的官員,一概投入天牢候審,定不輕饒。”
魏皇太后不語,拈起案上細口松香色古拙的鈞瓷梅瓶折枝玉簪花,手指上的蔻丹殷紅如血,就在那薄嫩的花葉上徘徊不語。
玄慎苦笑道:“八弟惹出的這禍端,偏讓朕左右爲難,正要向母后討教良方,化解眼前局勢。”
“皇上說,向哀家討教良方?”魏皇太后言語戲謔,似在猜測他言語真假。
玄慎擺手道:“瞞不過母后的眼。朕也是左右爲難。科場舞弊案樑閣老委實冤屈,此事他定不知情的,不過是爲胡大化所牽累。若是查將下去,水落石出,結果未必如人所願,母后定然是知曉的;若不徹查,就此冤枉了忠良,兒臣於心不忍,樑閣老爲玄慎業師,有師生之誼。”
魏皇太后手指尖尖,深深摳着泥金卐字圖文帔帛,一點點,一分分,不留心指甲一滑,齊根斷裂,慌得藏入衣袖掩飾。只是她岑然一笑,似不留心
道:“皇上理應秉公執法。”
玄慎望着她,笑意中滿佔上風,只應了一句:“謝母后指點迷津。”
喜報傳到客棧,惹來無數人駐足圍觀,賀喜聲歡笑聲一片。
湘綺立在一樹薔薇架下,眼看報子來來往往了數次,得了賞錢歡喜而去,她心中滿是得意。昔日爹爹總說若是個男兒,她當能金榜題名,如今男女又何妨?一時高興,覺得身子猶如騰雲一般,春風得意,大步流星連跑帶跳奔去房內,不是跳跑幾步難言的歡喜。
湘綺吩咐店小二拿些散碎銀子打發走報子,隨意應承幾句回到小院,把個跨院的門也緊關了。自己仰倒去榻上,深閉了眼,由衷吐口心頭鬱氣。想是功夫終不負有心人,如今金榜高中,臨近金鑾殿白玉丹犀,這替父申冤家門雪恥的日子便是近在眼前。
直待日頭西墜人影昏昏,她才朦朧中醒來,躍身而起推開雕花窗軒,眼前茶花開得正盛,如火如雲聚在院牆角,似在賀喜。
雲錦和雪狸已經被她安置離京去郊外棲身避禍,她獨步來到禪院,輕撫那冷冰冰的桌案,尚有云錦匆匆離去忘記在案上的一張古琴。
那古琴是新爲雲錦購來解悶的,音色遠遠遜於帥府家中那張焦尾青桐古琴斷金碎玉的音質。
她信守撫琴兩三聲,羽音清揚,麗聲嫋嫋。
庭院中幾株桃花花事已過,枝頭殘紅依稀幾點,小小的青杏澀澀地冒出頭,枝頭柳棉因風而起,一團團一簇簇白如雲朵,漫天遊離。記得幼時,她同雲錦在碧柳垂金的樹下打鞦韆,歡笑聲灑向雲空中,飛騰而起,頃刻間又如激流衝下,就那麼高高地蕩着鞦韆,看着帥府內枝頭春意喧鬧的繁花似錦,落紅成陣,燦若雲霞。那時是雲錦仰頭望天,清麗婉轉的喉音就在她耳邊“姐姐,若這鞦韆索永停在高空處,不必再沉下來該是多好?”她還笑雲錦說癡話,心想,這有上有下是自然的,你若升得高,自然落得急,再飛身而起時便更是孤高絕頂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