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子圍場,叢林茂密擁一窪溼地,蘆葦荻草叢生。
故地重遊,別是一番感慨。湘綺在馬上四下望去,玄慎越馬而來,見眼前人一身白蟒箭衣,體魄魁偉,英挺奪人、張揚狂縱。他身背雕弓,腰胯鵰翎箭囊,帝王英姿,令人觀之折服,又忍不住多看幾眼少年天子。
皇上微服狩獵,英氣奪人,目光銳利如鷹隼,灼灼bi人,反令她思緒凝滯,霎時頭腦一空,垂下眼皮。總算盼到皇上龍體康復,乍一見面,滿腹的話竟然尋不出一句。
玄慎見她一動不動地傻傻戳在那裡,還是一身士子的服飾冠帶,卻有些弱不勝衣,清寒透骨文弱,眉宇間含一縷淡淡的憂傷,似有似無的。他輕咳一聲道:“尋姑娘前來,是爲杜君玉的案子,還有,姑娘的將來。”
她低頭不語,父親的案子鬧了半年,她費盡心機,心力憔悴纔算穩妥,但是自己的案子,怕是沒有那麼容易。
玄慎脣角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眉目間漸漸疏朗望着漫天風雲道:“非是朕不想幫你,也非是朕太過武斷不念舊情。只是爲帝王者,也有許多無奈,腳踩多少死屍血肉登上金鑾寶座,到頭來有多少是自己想殺想斬,卻多少人因之而死。譚鵬舉必死,若不是因投敵叛國死,也必是因旁的事而死。因爲,東風西風,必只有一方勝,勝者爲王,敗者爲寇,古來如此。姑娘熟讀經史,能考取我朝狀元,也必定深知這些道理。不必朕贅言了。”
湘綺在尋思他的話,話中滿是玄機,他到底要說些什麼?
“朕,當時只能恩典感念在譚鵬舉兩朝重臣,功勳卓著,法外施恩,赦免其家眷免受罪愆,發回原籍,另謀生計去。可是你……真是讓朕不解的謎團,奇異的女子。若是當時依從了朕的決定,哪裡有今日的諸多麻煩。”
這話聽來頗爲耳熟。她記得當初也曾同皇上有番爭辯,也是如此去留難定的話語。
不過那時是爲了父親的血案,如今是爲了
自己。
湘綺搖頭,這算什麼?當年是因爲皇上想遮蓋此案,只是放她一族人一條苟且活命的路。若是依照皇上的話,父親終究還要頂個叛國投敵的罪名,無法沉冤昭雪,即便她同弟弟妹妹及全家家眷得以隱姓埋名重享太平,那又如何?所以,她否了皇上這條看似隆恩的恩典。
“皇上爲一代明君,分明知道家父血海沉冤,知道家父一心爲國爲朝廷,不會置之不理。皇上有什麼難處,可否同臣女道來,臣女不敢說能出謀劃策,可也能知道於中的原委。非是湘綺固執苦苦相bi,只是臣子們的心寒了,日後還有誰個爲朝廷真心賣命?傳將出去,對朝廷和皇上的聲譽有損。臣女那時這麼想,如今也是如此想。”
銳利的明眸微開,更顯五官張揚,棱角分明如刀削斧鑿般。他在冷笑,臨了呼嘯的山風也不看她道:“你是個明白的,冰雪聰明,可是誤你也是這‘聰明’二字。你道自己看得分明,你以爲你爲家門平冤就能勞有所報答?到頭來如何?還不是旁觀的人摘了果子,空忙活歡喜一場,惹出諸多的尷尬,委屈了自己,險些送了性命。骨肉血親?沒有利益相關時都是血脈相連,只有了那個阿堵物,怕山非山,樹非樹,人非人了。”
湘綺想,皇上是都聽說了,怕還是知道得很細。只是他此話背後又是何意?
玄慎打馬而去,他身挎白犀牛角櫸木朱漆御弓,腰中箭囊裡滿是鵰翎羽箭。他仰頭看天,恰一隻大雕在天上盤旋,玄慎彎弓如滿月,搭箭引鉉。湘綺屏住呼吸,只見玄慎聚精會神,眯起一眼,陡然一鬆手,嗖的一聲,羽箭如電光飛出,凌利尖嘯。“射中了!射中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歡呼雀躍聲,眼見那隻雕從空中重重墜落在蘆葦叢中。
“皇上好箭法!”她感嘆。
“朕的箭法和定王的相比,誰的要好?”玄慎問。
湘綺無語,看他一眼笑了答:“臣女未曾得見皇上同定王千歲比試
箭法。”
“你倒是鬼靈!”玄慎笑罵,打馬而去。
湘綺納罕,如何皇上言語如此詭異,似有話說,幾次到嘴邊又咽回。
大病初癒的她鞍馬勞頓多有不適,翻身下馬,向涼亭而去。
玄慎來到她身後,只說一句:“事關重大,只得來此。有一事,還待聽你的主張。”她轉身,水汪汪的眸子望着皇上心裡暗自盤算,不知什麼事能令皇上舉棋不定,說句話還含含糊糊投鼠忌器又爲敬畏何人?
湘綺心裡思量,她記得先皇辭世時,龍榻前託孤,欽定了四名顧命佐政大臣,其中一位就是父親譚鵬舉,手握兵權;再有就是當朝的國師,權傾朝野昔日的國舅魏國濟;更有老太傅閣老樑若虛,四皇子玄慎的業師;老丞相桂居安。此四人中,父親因叛國投敵被株連全家,樑閣老因科場舞弊案解甲歸田,那剩下的人,是誰有意害父帥,還令皇上如此忌憚?她相至此心頭一涼。
“你大致能猜出來了。你如此聰穎過人的女子,還成當了朕的臣子,朝堂上一站,不需個幾日,大致眉高眼低也看得出來。不錯,此人就是朕母后,和她身後的魏氏一黨。”玄慎說到此,斂住了話語,直視湘綺。
湘綺脣角微顫,目不轉睛直勾勾盯住他,絲毫不因爲眼前人是九五之尊的皇上而有絲毫畏懼。
“你未必會信,朕本不該對你講這些話,只是很少見如你一般韌xing的女子,咄咄bi人不退跬步,令朕拱手投誠。朕平日從不輕易輸給誰人。”他說,自嘲般苦笑,令湘綺對他的言語信了幾分。
“先皇一世殺戮重,性格孤傲,人到暮年,卻吃齋唸佛變得宅心仁厚。先皇駕崩前,幾乎無暇打理朝政,許多事都由皇后就是如今的皇太后魏氏打理,魏氏一宗,盤根錯節在朝堂,外戚攬權,勢力日盛。先皇病中,就是顧慮此事,怕將來重演漢代外戚黨患,敗了祖宗基業,這纔將江山交到朕手中。其中的打算,不言自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