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緊揪,似乎那大限將至,金殿傳臚後,她要粉墨登場,於後那緹索舅父,奇女鳴冤的傳奇就要上演在她身上。她緊緊捏住那玉環,似要將它碾爲齏粉,她要速速將冤情陳明皇上,她將那罪證小心翼翼用塊淺紫色的錦帕包裹好,放去懷裡。她隱約聽到腳步聲向這邊來,想是催她入宮的人來了。
腳步聲只停在她身後不遠處,便不再前行。她一驚,莫不是大公子卓梓尋來了?
她倏然回身,眼前人一襲白衫飄飄,脣角微緊,古井無波的眼眸仔細看卻是青光浮動,竟然是黃澄,不!定王八殿下玄愷。
她倒身斂衣下拜,被他用扇柄攔臂一託攔住。她心在噗噗狂跳,自知道了黃澄的身份,心裡又惱又悔,同舟而行,一路說笑到京城,卻不知身旁是御弟王爺。自知曉黃澄的身份,她心中反似驟然離遠他許多,反是陌生了。
“殿試前他看護你一夜,於今本王前來護駕。”他言語間頗爲戲謔,半真半假,依然談笑如故人。
“君玉惶恐,何勞殿下親自造府?”她謹慎道,反是不知如何面對此人。眼前就要金殿面聖,她期待已久的那一刻,萬千愁緒,只待今朝。心裡只在想,如何偏偏他此時趕來?若是玄愷知道她的身份,不知如何尷尬。
“你是譚鵬舉的女兒?”他喃喃默唸道,並不似問她。只是目光凝視她,忽遠忽近地審視,滿眼好奇,又搖搖頭道:“如何我眼拙,竟然被你唬了去,一路賢弟相稱,到頭來是美女作伴江湖路,豔福不淺。”手中摺扇一抖啪地展開。
一句信口玩笑,湘綺卻面色沉凝,他忙掩口一笑,自知失言。一如往昔地隨意,踱步向前道:“你我總算是扯平。我隱瞞了身份,你也是如此。若不是卓大哥言明,孤王險些不信。”又仔細端詳她,如久別的故友。
她不知答與不答,答案他已知曉,她苦笑。她只點頭,生怕落下罪證一般。
他便靜靜打量她,目光明銳,微翹的脣角勾勒出桀驁不馴的少年意氣,神
情傲然,彷彿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江山社稷都在他囊中一般。
只他長吸口氣嘆道:“傻丫頭,還真險些被你蒙哄過去,起先見你,就有些生疑你的雌雄難辨。但本王如何也不肯相信竟然有女子能如此厲害,還能高中榜首。”
她眸光輕動,粲然一笑,脣角勾起,她信手摺下一朵淺紫色芍藥花,花很大,嬌豔欲滴。她只把弄着,眸中煙波盈盈,似有意無意地搭話,也不怕怠慢了定王。
“所以你千方百計,女扮男裝就是爲了進宮面聖告御狀替父申冤?”他問。
她猛然擡頭,面容失色,震驚之餘,心下思量,不知他如何知道這許多?難道是卓梓?彷彿措不及防間,自己遮面的面紗被人一把扯去,令她無處可逃到驚慌。
“不可!此舉冒失!”他厲聲制止,反令她平靜。
“因何不可?”她問,不想放棄絲毫機會,眼下就要進宮,她無暇同他糾纏。
“譚元帥投遞叛國一案,若果如你所言確有鐵證陳冤,玄愷願聞其祥。或許本王可以幫你。但絕不是此刻去見兄皇,太過冒失,近乎送死!”見她遲疑,又道:“或許這天下之大,能幫你謀磋申冤的,只有本王。”
只是將信將疑,雖然共處過一段時光,也不足以輕信於他。經過卓柯一事,她平日逢人更多了幾分提防小心。
玄愷似窺透她心中的疑慮道:“憑我是當今聖上的胞弟,憑我對聖上秉xing的熟知,憑我對朝廷黨羽林立了若指掌。你都不知譚元帥因何受難,又如何替他申冤?水流漂瓢,浮在水面爲人眼所見部分不過一成,其餘兩成沒在水下無法得見,你焉得看到?”
湘綺依然是目光疑慮,動動脣卻未開口。
“玄愷人在江湖-裡,自不同於岸上之人。”他道,盛氣凌人的目光bi視湘綺,彷彿此時成竹在胸。
湘綺想,究竟他是要幫自己,不是害自己;究竟他同卓梓相熟,該是個可信之人。
湘綺蠕動脣,胸中
兩股巨浪衝擊不定,一浪壓過一浪高。對他實言?不可信他?反令她舉棋不定。
她深抿了脣道:“湘綺萬千隱情,譚府血海奇冤,唯求面聖陳冤,死而無憾!望乞殿下垂憐成全!”
光線陰陰的,襯得她的面頰各外的白,瓊花玉樹,白璧無瑕的寶物一般。
玄愷沉吟片刻,脣角一勾,似笑非笑,他道:“那本王就信你一遭,非是幫你,是幫含冤莫白慘死賊手的譚大帥。玄愷曾趕去邊庭祭奠查訪,無奈那夥人勢力龐大,處處做梗。玄愷若不查明此事,怕玄氏大權旁落外戚手中,西漢呂氏專權,東漢王莽篡位之事就要重演當朝!”
湘綺聽他言語義憤,似他一腔摯情對我猜疑如冰,反令她汗顏,問他:“殿下可曾查明什麼內情?”
他道:“自古權力相爭,黨羽傾軋,做白骨墊道者不計其數。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攘平外敵永遠敵不過消除內患迫在眉睫,你可是懂?”
湘綺聽他並不直言,只是話裡依稀有話,難道父親年邁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竟然是因爲黨羽之爭死於非命?她自然不肯信。
“譚氏大旗一倒,如今百萬戍邊大軍盡cha魏氏旗幡。”他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她恍然大悟,聽之卻不全信。魏氏皇太后昔日專寵六宮,如今一個嫡親侄女兒爲了皇后,兄弟們皆是朝廷大臣,戍邊大將,魏氏權傾朝野,果然不假。只是爹爹在世時,不羣不黨,同魏氏也是井水無犯,不該,不該。況且定王玄愷是魏太后的兒子,如何胳膊肘向外拐?
“你要金殿面聖告御狀,其情可憫,但是不許胡亂來!本王替你安排。”他謹慎道,望着湘綺寒涼的眸光,他道:“卓梓大哥託付之事,玄愷不敢不依。”
是卓梓,果然是他,卓大公子面冷如冰,卻是古道熱腸。
“今日瓊林宴,你不可造次,依我眼色行事。前前後後玄愷替你打理妥當,安排你面聖沉冤。你要小心從事。”他丟下句話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