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皇太后一臉溫煦的笑意,笑容就僵持在眼角眉梢,目視了兒子離去,悵然之意掛在眸光裡。
曾幾何時,那瘦小的身影牽着她黃羅廣袖撕心裂肺地吶喊:“還我孃親,還我孃親!”
她滿眼是淚去抱他安撫他,他卻一口狠狠咬在她手背,鑽心的疼痛。此刻,她撫弄那傷痕淡去的手背,那淡淡的痕跡,似依舊撕裂般的痛。她恨那女人,恨那令她失去丈夫又失去兒子的女人,她會不擇手段的報復她,不能令她遂意。
黃松油燈,青羅小帳,禪房靜夜菩提樹影婆娑搖曳在牀邊,那小娃娃就貼在她懷裡呢喃道:“孃親,怕……”她咬咬牙,櫻脣緊抿,怕?她自然更是怕,生死未卜,不知明日是生是死,有何噩運?她抱緊兒子輕聲哄慰:“不怕,有娘在,不怕。”
如今,臂彎裡那毛茸茸的頭,那暖暖的肉都不知去處,只剩她一顆久經風霜的心,漸漸冷如霜雪,硬如磐石。
她極力掩飾失意窘迫,卻未逃脫玄慎明銳的目光。她見皇上目光中含着難以捉摸的笑望着她,又似是帶了幾分糊塗不解。
玄愷同卓梓告辭離去,殿內寂靜。
魏皇太后擺擺手,示意宮娥們退下,只她同玄慎對面而坐。
“哀家不過趕來湊個喜慶,聽說御筆欽點了一名狀元郎,人物風流,又是師出雲鵠書院。”
“人物風流倒談不上,那新科狀元是青州人氏,同母後還沾個同鄉呢。只是太過年少略顯文弱了些,所幸學識是頗有些的,才貫諸生是有的。”玄慎徐徐答,話音同那薰爐中的靜香一道緩緩飄出,有意無意地縈繞殿中。
魏皇太后笑笑道:“既是欽點的狀元郎,想必是有過人之處,才冠羣雄才能暫露頭角,況且更是天子門生呢?”
那話拈酸帶醋,玄慎必定明白幾分。太后是來興師問罪,指責他的一意孤行,怕也是忍無可忍。
會試名榜尚未分曉,魏國舅便百般進言,託太后替他兒子魏忠廷鋪陳,誇讚魏忠廷才學過人堪當魁元;更有那王淵更是魏府姻親一派,便是有些才學入了貢士,卻也對這殿試三鼎甲的華名虎視眈眈。魏太后本以爲魏忠廷能獨佔魁首,或必在三甲之內,如今魏忠廷卻只落得個二甲之列,並未能穩拿狀元,怕魏氏一黨
定然惱火。
“母后提起金殿對策之事,此事還頗令朕爲難,其中玄妙怕只八弟得知。母后得暇時,多開導八弟纔是。朕本是分外青睞魏忠廷,自家親戚,知道根底的,日後堪當大用。只是金殿對策,三言兩語便輸給了杜君玉,被駁得個啞口無言,平日在東宮讀的許多書都不知道讀去哪裡?反令朕面上無光呢。也怪八弟多事,糾纏個科場舞弊案窮追不捨不肯鬆口,樑閣老獲罪,朝野上下多是猜疑魏忠廷非是憑才學會試勝出,而是另有蹊蹺。便是格外擢升提拔他都不能了。”
見皇上一臉爲難,魏太后勃然大怒道:“誰敢誹謗朝廷,格殺勿論!”
“母后,防民之口勝於防川。況且八弟力查此事,不得不謹慎。杜君玉是八弟從青州帶回京城參加會試的,如今是三言兩語就不忘記在朕面前誇讚杜君玉,言語間諸多偏袒。想是八弟要效仿古賢人舉賢薦才吧,其心可嘉。”
“這杜君玉是老八帶來的?他們如何認識的?”
“少年英才,後生可畏。這杜君玉的家世倒也乾淨,朝中沒有什麼靠山,今年才十八歲。”玄慎道:“只是母后還需留意纔是。八弟同那杜君玉萍水相逢,屢次幫他,這科場揭發露題舞弊一案就是他。兒臣是想,若不點了杜君玉狀元,此番怕不能昭示朝廷清白。況且八弟保舉之人,舅舅即便心有不快,也不便多說不是?反比讓百姓議論紛紛,讓八弟蠍蠍螫螫再查下去要強過百倍。”頓頓話又道:“反是聽得些傳言,人言可畏,都說杜君玉同八弟同進同出,同吃同睡,情非一般。八弟擅離京師去青州,快馬都拉不回。朕一怒之下打發人去傳杖棒喝,總算棒喝了這奴才回來。據說這舟船間,就是這杜君玉精心呵護地爲八弟療傷。”
“老八是個實心眼的孩子,這也不足爲奇。”魏皇太后極力辯解,卻心存疑竇,手中一方帕子在指尖揉來揉去,滿是遲疑。忽然斂神一笑,氣度溫和雍容。
“只是人言可畏,昔日孝明太子死於斷袖之風,母后不是不知。祖宗家法,豈可忽視?”玄慎爲難道,卻是一臉憂慮,眉頭緊擰。
玄慎本身行四,並非先皇嫡長子。先前玄慎的長兄孝明太子因私蓄了孌童在宮廷,被大臣發現後鋌而走險殺人滅口,事發後被皇上嚴懲,廢黜太子
,貶去嶺南。一路顛沛流離,自盡在南下路上。
魏皇太后面頰一陣青紫,旋即堆出笑應付道:“愷兒最聽你這四哥的話,自然你要多多開導他更爲合適。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老八,受了那毒婦的挑撥,待我這親孃反如仇人一般,我這做孃的話,老八他但凡能聽進去一二就是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了。他只聽皇上的話,莫說是訓斥,就是棍棒加身,都不敢稍有辭色,自當是好的。”感慨中頗多無奈。
玄慎道:“八弟年少氣盛,怕過些年娶妻生子就知爲人父母者的艱難,瞭解母后一番苦心了。”
魏皇太后含蓄地笑,眉梢眼角滿是高傲,一雙鳳眼眸光異動,卻含了點哀怨地瞅一眼皇帝玄慎道:“先皇過世得早,只剩我們孤兒寡母,舉步維艱,誰想愷兒這孩子如此的任性不明事理。”
稍停了話,母子二人噓聲感嘆。
玄慎年幼喪母,十二歲上被先皇下旨分去毓秀宮魏貴妃宮中撫養,同魏貴妃所生的二子玄愷、玄恪情同手足。玄慎十六歲開牙建府封王搬出毓秀宮,後因太子失德,誤殺朝臣,且在宮中私幸孌童,聖上大怒,貶爲庶人,流放途中自盡身亡,這太子之位就一直懸而未決,直到兩年前先皇駕崩,引來朝野多少人猜測。有人猜是才情超羣性格溫和的二皇子玄惟,只是二皇子的生母曾是官奴,地位卑微;有人猜是三皇子玄懷,三皇子頗得皇上寵愛,只是侍寵而嬌,犯了幾件大事,令聖上龍顏大怒,逐出京城回封底自省;先皇駕崩前,羣臣多是看中魏貴妃所生八皇子定王玄愷和九皇子玄恪兄弟。玄愷,聰明睿智,生得有帝王資質,頗得聖上寵愛,十三歲便隨軍出征,年少頗立了幾場戰功,文韜武略都堪當衆人,爲皇子中佼佼者;玄恪,聰穎伶俐,善解人意,文辭錦繡,還曾去拜雲鵠書院大儒學過文章,也有老太傅教授治國安邦道理,更奇者,玄恪天庭正中有顆紅色的天子痣,有術士算過,此爲富貴極人之相。幾乎沒有幾人看中四皇子玄慎,即便皇上對玄慎都是父子間淡淡如水,平日也沒幾句話,玄慎人如其名,謹言慎行,平日寡言少語,雖是先皇后嫡出之子,卻因失恃多年未同兄皇謀面。當羣臣誠惶誠恐捧出先皇秘藏遺詔時,這皇儲之位竟然是給了名不見經傳默默無聞的四皇子玄慎。飲得多少人咂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