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沒有挪步,好奇地望着春雪。
春雪見她頗是含些戒備,就解釋道:“是太太吩咐傳你過去的。”
湘綺近來謹慎,陪笑說:“需得向大公子稟明纔是。”
春雪道:“早起我們替小姐尋撿去宮裡給老太妃賀壽的衫子,老夫人去年裡賞賜給我家小姐的金銀絲線雙色梅花雪緞子繡裙被老鼠嗑了兩個洞,足有鳥蛋大小,送出去繡坊都推說衣料太過名貴不敢去補,即便有勉強應承這活計的,偏偏要須個三五日,且不說手藝,單單這時候怕是趕不及的。近些日老祖宗偏偏對我們家小姐有些嫌怨,更不好在此時生事了。太太的意思,知道姐姐手巧會做這活計的,才進府就爲老太太補了那件宮裡賞賜的吉服,特央了姐姐去辛苦一遭。”
湘綺心裡猶豫,畢竟她同雲嫦之事鬧得府裡沸沸揚揚,此時魏雲嫦請她去縫補衣衫,不知是魏雲嫦的主意還是大夫人的主張。但是心裡還是千百個放心,魏雲嫦害她已是滿府皆知,如今再若肆機陷害她,衆人一則不信,二則反激怒老夫人和侯爺斷了她的好姻緣。想那魏雲嫦是個明白人,不該此時再做出傻事,徒增其辱。
湘綺隨在春雪身後向大夫人房中去,聽了春雪嘰嘰喳喳道:“我們府裡原本是有心靈手巧會縫補衣衫的能工巧匠的,只是事發突然,也無法回府去搬救兵。去年裡,我家夫人的一件夾衣被樹枝刮豁個窟窿,還是西涼國進貢的緞子做的,哪裡也沒有合適的衣料去貼補。可巧就是繡房工匠本領高超,打磨了毛邊,就一針一線給縫補上,還繡了朵富貴牡丹在那窟窿上,可是心靈手巧呢。”一路聽春雪不停口地說着,湘綺那心底的擔心也消散了幾分,反是埋怨自己多疑了。
湘綺舉頭望,天色漸漸暗淡,鳥鳴清幽三兩聲就在房檐樹枝,也看不到蹤影,空餘婉轉的鶯喉。到了夫人房裡,光線更是黯淡,錚鏦的琴聲傳來,竟然是雲嫦小姐在撫琴,那琴聲雜亂,或是心思繁蕪,絃音是散的。
“輕聲些,太太午睡尚未醒呢。”春雪輕聲道,湘綺才知雲嫦這琴是彈給太太安神的曲子。
小丫鬟掌了燈放去一旁的炕桌上,春雪便吩咐湘綺道:“你便在這裡縫補吧。”
湘綺拿起那條繡裙看看那老鼠嗑咬的洞,一大一小,大的如鴿子蛋,小的如銅錢大小,尋思片刻,還不等取花繃子,春雪便緊張地問:“可是麻煩?”
湘綺用小刷子打打那破洞處的毛茬道:“大的洞好縫補,恰是金銀線交疊的梅花紋,將此處點綴幾朵金銀二色的花朵便妥;只是那小洞破的地方要緊,恰是雪青緞子處,沒個花朵可以貼襯,若是縫補,一色的緞子都有新舊,顏色迥異的,一看便知。可惜這緞子沉垂質地極佳,還真不易縫補。”
聽湘綺說罷,春雪反慌了神兒,聽雲嫦的琴音都立時打住,似是心慌,又極力掩飾了重新撫琴。
春雪低聲道:“小聲些,小姐心情不佳,莫讓她再煩惱。姐姐你盡力吧。府裡上下都誇讚姐姐做事是最盡心盡力的,這本是太太吩咐的,依了我們小姐,拼出去挨老祖宗罵也不肯低頭求姑娘的。”
湘綺反有些進退兩難,如此的話,若她縫補不好,分明是嫉恨雲嫦肆機報復了。她淡然一笑,也不應聲,只取了花繃子將那破處繃緊,仔細查驗每根絲線,心裡多少有了些定數。
拿個豬鬃小毛刷將那破損的地方清理得紋路清晰,低頭密線穿梭地縫起來,縫縫停停的,倒是沒花多少時候,那個大些的鼠洞便繡上金銀線梅花,端端的有了些模樣。歡喜得春雪一條腿跪在榻上,一條腿立着,探個頭去看,一連迭的誇讚:“姐姐真是個心靈手巧的。”
湘綺也不擡眼,囑咐一句:“留心碰到燭臺燎了你頭髮去。”
春雪這才嫣然一笑,略閃開身,遮擋光線的陰影也消失了去。
湘綺寬慰她道:“你莫急,一時半會子也縫補不妥的,要配些絲線,有些線怕是宮中繡棚纔有的。”
屋內光線漸漸暗淡,湘綺吩咐春雪幫她將那燭臺移近些,趁了光亮仔細看那塊大些的漏洞。
燭火微動,一道頎長的影兒緩緩移近,站定在黃梨木榻桌旁,那道身影遮蔽眼前的光線。
她雖未擡眼,早也從身上那股淡淡蘭花幽香知是雲嫦小姐移步而來。
“表小姐還請去歇息吧,仔細蠟燭薰到眼。”湘綺好言相勸道。
雲嫦含着吟吟淺笑輕輕坐去榻邊,小心謹慎似怕驚擾到湘綺,只坐靠在榻邊,一手託個腮支頤半靠那榻案道:“只想同妹妹學學這份手藝,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一直自詡女紅無人能及的,如今甘拜下風。”
將一綹亂髮掠去耳根後,似怕被燭火燎燃,探個身湊近前去看,口中情不自禁稱讚道:“果然是個心靈手巧的,這雙手妙手回春,端端救了這條裙子,難怪老祖宗對你讚口不停的。”
湘綺只略擡眼看她,又垂眸平淡道:“表小姐謬讚了。”
就見魏雲嫦一夕間面容憔悴,面頰上那細嫩的皮膚都似籠了淡淡的鐵鏽色,失去光澤,黯然無光。她未施脂粉,但眉目依舊楚楚動人,反有幾分神傷般道:“雲嫦明日就要回侍郎府了,不知日後是否有幸再見妹妹,再領教妹妹這雙巧手。”
雲嫦說罷嘆息連連,一雙手隔了桌子徐徐伸向湘綺的手,滿懷歉意慘然望她:“譚姑娘,莫嫉恨我,雲嫦太喜歡錶哥,才被那些丫頭攛掇算計去,一時亂了分寸,如今懊惱追悔不及。我也是飽讀詩書的,不該去做那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湘綺聽她如此坦誠,始料未及,一時不知如何去安撫,想她不日要離開侯府回家去,怕定然割捨不下卓梓大公子的。
“表小姐不必如此。湘綺如今是官奴。”她垂眸,牙縫裡流出幾個字。
“哎!明白就好,就好。”雲嫦嘆息道,握住她手腕的柔荑鬆開,徐徐貼了桌面向回撤。
“留心!”湘綺驚呼一聲,眼見雲嫦妃色常服廣袖刮到那燭臺,驚得扔下手中的花繃子起身去扶,便聽“哎呀”的慘叫失聲,劃破沉寂,彷彿要刺透雲霄,震驚得湘綺都呆愕在原地。那滾燙的蠟燭油端端澆去雲嫦俊俏的面頰上,那閉月羞花的面頰立時一片狼藉。湘綺慌得去爲她擦,雲嫦驚得慘叫了掩面逃竄,大聲嚷:“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