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扔去亂葬崗吧,反正也已經沒用了。”說着撕下自己臉上的假面。其餘幾人點頭,拖着地上滿身鮮血的扶幾趁着夜色躍了出去。
陰森森的亂葬崗,有東倒西歪的木牌或者墓碑,寫着模糊的字,辨不出死者姓甚名誰。
很久以前,扶幾曾夢到,自己會在一片冰藍色中死掉,雪花在自己的身後飛舞,灰黑色的世界溢滿詭異的甜香,然後聞到自己的氣味一點一點的消散,然後靈魂和肉體分離,最後是自己的子孫後代都在爲自己痛哭……
周圍是叢生的雜草,在冬天裡已經枯萎,少見綠色,有被挖出來的棺槨,棺蓋落在一邊,棺材裡躺的不見人形的屍體,盜墓的人偷了東西卻沒有再蓋回去。剛被翻鬆的泥土上,印着一串串爪印,不知道是狼還是野狗……
不辨氣息的扶幾,心口處的刀傷停止流血,血腥的氣味夾雜着甜香飄散在空氣裡,引來一羣不速之客……
是夜裡尋食的狼,不知道是十頭還是八頭,腳印留下一串又一串,在新土上,在扶幾原本白色的衣衫上,在殘肢上,在白色的顱骨上……在這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偶爾傳來一兩聲狼嚎,熟悉這種聲音的獵人都知道,這是狼找到了食物的嗥叫聲……
獵人們也知道,狼不吃屍肉,好不容易找到活物,自然會好好炫耀一番。
有牙齒入肉的聲音,詭異的令人牙酸,在遍地屍體的亂葬崗,更是陰森可怖。
牙齒嵌進扶幾的頸項,鮮血從齒孔處噴泉一樣流出來,血腥味刺激着野獸的神經,一時間狼嚎聲四起,大聲到連鎮上都能聽見。
像一堆破碎的骨肉,被頭狼拖曳前行,牙齒入肉的地方,鮮紅的血肉翻卷出來。野獸行走的地方,有叢生的荊棘,倒刺扎進身體,鮮血淋漓的人卻沒有絲毫甦醒的跡象,羣狼泛着熒綠色的眼睛嚇退弱小的動物。
但只有仔細看才知道,那蒼白色的皮膚之下,有什麼蟲在蠕動,詭異可怕。
灰暗的世界而已,明明完好的身體不知道爲什麼鋪天蓋地的疼痛,撕心裂肺,想要削減卻又不能。
天上忽然飄下鵝毛大雪,扶幾第一次知道這個幻境裡竟然是會下雪的,身下的墨湖萬里冰封,原本如蛆蟲一樣的毒蠱在一瞬間被凍結,動彈不得,想要爬上扶幾的身體,卻是再也不能,好像是得到了救贖,扶幾伸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突然,手心的冰花瞬間變成蝕骨的毒藥,掌心的皮肉被腐蝕爛掉,然後鋪天蓋地的雪花飄灑下來,如同手心的那一片一樣,在觸碰到自己的身體時,瘋狂的腐蝕自己的血肉,然後如同困獸般的嘶叫穿透灰黑色的幻境……
其貅突然醒來,額頭上佈滿細密的汗,明明肢體冰涼,這是很多年以來,自己從噩夢中驚醒……
太和殿————
“連個人都找不到,朕要你們有什麼用,不是離開普陀寺去了長生街?那她現在人在哪裡?”不只是其貅,也是跪在面前所有暗衛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原本冷漠的人第無數次的因爲同一個人變得暴躁易怒。
只有其貅自己知道,這開始於幾天前的一個夢,夢裡的她鮮血淋漓,雖然一直知道她的消息,但是又怕其他想殺她的人因爲自己而找到她的存在,所以撤走了保護她的暗衛。那日在殿中批閱奏摺,累乏睡去,她恍然間入夢,那是她離開普陀寺的第十四天。可其邑今日傳來消息,說是她人不見了。
那是久居高位的帝王第四次因爲同一個人感覺到手足無措。第一次是在忘君軒時,她生病了,親眼看到過她犯頭疾時的痛苦;第二次是在 牢房,那時候的她躺在那裡氣息微弱;第三次是把她的消息透露給其邑時,得知她逃了,卻不知道她的消息,坐立不安;第四次就是現在,因爲一個夢而變得擔心,如坐鍼氈,鎮定的冷漠的人 再一次感覺到了焦躁……
如今有人想要叛亂,敵國侵略,內憂外患,坐陣朝堂,心卻恨不得飛出去。
清歡宮————
“娘娘,咱們派去的人遞消息回來,她已經死了。”清歡宮的掌事太監彎腰弓背向池清歡稟告着。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問出口的人不是池清歡,而是左家青,小宮女小太監們口中的左青姑姑。
這羣蠢貨,不是讓她們把人活着帶回望月樓的嗎?怎麼現在回來說死了?如果她死了,拿什麼來煉藥,拿什麼來醫治自己的臉,拿什麼來提升自己的功力……
因爲生氣,那張原本色白美麗的臉變得扭曲可怖,因爲手法不夠嫺熟做出來的假臉蒼白不真實,貼在左家青的臉上,連帶着肌肉都僵硬7。
池清歡瞥了左家青一眼:“不是你給本宮找的人嗎,如今她死了不是大快人心?本宮瞧着你怎麼不太開心?”聲漸漸冷下來,左家青低眉斂眼回答一聲“奴婢不敢”,藏在袖子裡的手握的死緊:若不是如今身在皇宮,真想親手掐死這個女人……
“死了好啊,她一個小小的宮人,怎麼配得上皇上親自敕封。揚……以爲本宮不知道嗎,有此佳人,清揚婉約……”自顧自的念着什麼,臉上漸漸浮現出悲愴神色,“皇上這是把她捧在手心裡,後宮妃嬪十數個,全部以姓、名封之,憑什麼獨她一個?本宮纔是公認的皇后,衆望所歸,她有什麼能力,擔得起大任?”
“娘娘說的對,娘娘不管才貌都是皇后的絕佳人選,她不過一個小小的宮人,自然不算什麼……”看着眼前眉目猙獰的人,左家青識相的順着她的意思說話,至於那幾個易容的殺手,等回望月樓再找他們算賬……
太和殿————
“主上,有消息了……”之前只告訴皇帝屋裡沒人,可如今要怎麼說纔好,“屬下……屬下……”不說也是死,說了也是死,卓夏不敢擡頭看,皇帝眼中的期待太強烈,兩眼就能把自己燒死……
“說。”目光停在奏摺上的一處,自卓夏進來後再也沒有挪動過。鬼知道自己等的有多痛苦……不過一天而已,已經食難下嚥。
“屬下……,屬下……,屬下今日進了揚宮人的房間,屋裡有大量血跡,看樣子也就一兩天,我等……,唯恐不妙……”訓練有素的暗衛,最近總是因爲同一個女人說話做事變得磕磕絆絆,爲了打探消息,還要小心翼翼,唯恐暴露身份……沒打探到消息的時候害怕,打探到消息更害怕……
“不過屬下等也不確定是不是揚宮人的血……”宋半立馬補充,就怕卓夏烏鴉嘴。
“她的血……”食指敲了敲桌子,擡頭看着宋半,“是香的。”
案前的幾人身子一僵,今日破門而入,那血跡雖然已經乾涸,但依稀可聞屋內略有一絲甜香,這下好了,不是烏不烏鴉嘴了,這是已經遭遇不測……
來不及想其他的,只見案後的人硃筆一摔:“出宮。”不帶一絲商量,徑直朝暗道口走去。
宮外————
晨光熹微,有早起的鳥兒突然掠過,出現魚肚白的天幕上劃過一道黑線,草叢間傳來蟲鳴,偶爾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暗道出口不只一個,離得最近的是以前的太子府,離長生街三個街道。
在沒幾個人的街道上穿行的黑色衣袍的人,烏絲被清晨的風揚起,衣袂翻飛,神色凝重,不過一天而已,心裡卻是極度不好的預感。
“主上,仍然沒有找到,天已經亮了,主上必須回宮。屬下等當竭盡全力……”
或許沒有消息纔是最好的消息。
叢林深處傳來狼的嘶吼聲,有幾個雪白的身影飛過,所過之處,樹葉上,枯枝上,是令人心疼又熟悉的味道。
只希望她體內的金蠱,可以救她一命,至少撐到人來救她……
在帝都停留了幾日,昨日剛剛走到帝川山外圍,師傅放在身上的金蠱子蠱突然變得暴躁,在盒子裡亂爬,原本黑色的身體,突然泛出淡淡的金華,那是母蠱所在的宿主生命堪憂纔會有的情況。當初扶幾下山時,師傅故意在她的身體裡種下了蠱,就是怕她隻身在外,性命不保,危機時候,能救她一命……
剛纔在亂葬崗,在那些新土上看到了狼的爪印,雖然雜亂無章,但都是順着血跡走的,而且不止一頭。那是所有人都捧在手心的人,從小到大哪裡流過那麼多的血,本是不諳世事的存在,如今卻爲了一個人留在凡塵裡,忍着最苦的痛,受着最深的傷,守着最不可能的人,做着不可及的事,保存着一種師傅說的,愚不可及的固執,變得一點點脫離了原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