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百花盛開,御花園裡奼紫嫣紅,百花爭奇鬥豔,而忘君軒一片純白,正是純七雪盛開的時候,遠遠望過去,像壓了一層厚厚的雪,不染纖塵,像極了扶幾小時候看到的那座雪山。
他越是忘記自己,心裡的火氣就越大,有時候偏要和他對着幹,不管他怎麼派人來催,就是不去幹活,到最後也沒人管自己,連總管太監都沒說什麼……
一個人住在忘君軒,春日太陽暖洋洋的,曬得身上很舒服,舒服的快要讓人忘記一切,後來兩天,天氣突然陰沉下來,不能到院子中曬太陽,彷彿時間一下子就變多了,時間越多就越無聊,從前在山上的時候,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書,功法,詩書禮儀,還有師父從山下帶回來的話本,然後就是和師兄師姐們下棋,這是最沒意思的一件事情————他們總是讓自己……
“唐子,我出去一趟。”
“不行!奴才萬萬不準!”喲,腳還沒邁出門檻呢,小奴才就擋在面前,“娘娘是不是氣糊塗了?娘娘現在可是有身子的人,怎可一人出去?萬一出點什麼事,奴才可怎麼交代……”
“我要真出點什麼事,你向誰交代?”說這話的時候,心裡酸呼呼的。
“奴才說不過娘娘,反正奴才就是不準!”看吧,這就是自己養出來的下人,一個比一個倔,一個比一個厲害……
“我懂你的意思,你放心吧,我去的又不遠,”扶幾看唐子白生生的臉,今年是及冠的年齡了吧,“我就是一個人呆在這裡無聊,我去看看他。”唐子眼睛果然一亮,自然明白扶幾所說的“他”是誰。
“那娘娘讓奴才跟着,這樣奴才也好放心。”
“我一個人目標已經夠大了,我要是帶上你,被發現了怎麼辦?”
“那奴才不管!”
喲呵!
扶幾站在太和殿外,大理寺卿蘇州在稟報着什麼,打着官腔,扶幾沒有用心聽,隱隱約約與五皇子其臨有關,他仍然坐在那裡,龍椅上盤旋着金龍,香爐裡升起青煙,蘇州啓奏完,他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思考,朝臣沉默,鴉雀無聲。
就讓自己再看看他吧,時間再拖下去就越危險,已經安安靜靜的呆在他身邊這麼久,那一不是遲早要邁出去的,如今突生變故,不知道是否會拉低進度,今天過後,讓一切都開始吧。
唐子躡手躡腳的站在扶幾身後,鬼鬼祟祟的模樣,根本不適合做賊,也根本不適合偷窺……
“站住,你是什麼人?大膽,竟敢站在此處!”那應該是個尋常的侍衛,腰間挎着刀,面露兇色,嚴肅極了,“你們是哪個宮的宮女太監?”二話不說,抓住唐子的手不放,生怕跑了似的。
扶幾扶額……
“你有什麼衝我來,她是無辜的……”唐子 不打自招,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扶幾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只想一巴掌把他拍碎……
“侍衛大哥誤會了,奴婢只是有事找五王爺,有些事情需要轉達,沒有惡意,”一眼朝唐子瞪過去:你是敵人派來的奸細吧……
“找王爺?你找王爺有什麼事?我憑什麼要相信你,”這嗓門有點大,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說,你是受了誰的指使?”
“我……”
“外面何人喧譁?”聽着聲音,似乎是大理寺卿蘇州,“朝堂重地,也敢喧譁放肆,”正好剛纔說的話,皇上不肯採取,肚子憋了一股氣,正愁沒地方發……
扶幾那時候站在轉角處,只恨不得把面前這個侍衛拍暈,然後自己偷偷離開,看了看站在身旁的唐子,簡直咬碎一口銀牙……
“大人,外面有兩個人,鬼鬼祟祟的 在這裡偷聽!不知這兩人該如何處置?”
“此等小事也敢拿到這裡來說,直接拖去重獄司,嚴刑拷打!”說話的人不是蘇州,而是五王爺其臨。
那侍衛不傻,還說是來找王爺的,看吧,人家現在都不認。直接把人押到門檻處,守門的侍衛竟然還上來幫忙……
扶幾看到他萬年不變的面癱臉終於有了一絲裂縫,接而滿臉疑惑。
“你在這裡幹什麼?”聲音從高處傳來,穿過所有朝臣,傳進扶幾耳朵,扶幾還沒想好怎麼說,唐子就已經先一步跪倒在地,“朕在問你話。”
“稟告皇上,”扶幾跪在地上叩首,這是第一次對他行如此大禮,帶着滿腔虔誠和滿心酸楚,“有人交代奴婢一件事,與五王爺有關……”說話留一半,萬事好商量。
其臨可能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誰,雖然覺得有些熟悉,但面露疑色,不過現在這是怎麼回事?事情發展有點不對勁?
扶幾察覺到了這一點,輕輕撩起耳朵旁的髮絲,柳葉一樣的圖案露出來,站的近的還能看見紋路,十分逼真。
其臨頓時明白:這就是左家青一直要找的人,也是那顆沒用的廢棋————百幾,探子一直來說,她換了一張臉在宮中,如今一看,即使換了一張臉,也仍舊是沉魚落雁的模樣……
“五王爺其臨”這個話題就很敏感,其貅又不傻,自然不會讓扶幾再說下去。“你先退下。”眼神示意,站在身後的藍柯無聲的退下去。
扶幾被帶出太和大殿,藍柯把人直接帶去書房偏殿。扶幾看着一直低着頭的唐子,原本升上來的火氣,又慢慢降回去。
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其貅就來了,身上還穿着朝服,明黃的布料,精緻的繡圖,祥雲和金龍,如意和玉珏,腰墜和珠冠,滾着金絲的長靴,不等人走近,唐子已經跪倒在地,連話都說不出來。
所有的人都被屏退,除了藍柯連唐子都被拉出去,扶幾俏生生的站在原地,彷彿剛纔前虔誠禮的人根本不是她。其貅也不惱,只是眼神像浸寒氣,看得人通體冰涼。
“自己說。”
“難不成你給我說呀……”行吧,現在不是頂撞他的時候,“我不想再呆在宮中,”不止藍柯,包括他在內,臉色驟然一變,“我身體不好,想要出宮養身體,而且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下巴突然被人掐住,呼吸漸漸變得困難:“你不過一個小小的宮女,有什麼資格和朕談條件,若誰都和你一樣放肆,那這天下還要皇帝做什麼?”看樣子他是動了真怒,藍柯想要上前,卻又有所顧慮,一時面色着急又無可奈何。
“你算什麼我怎麼知道,”他不說還好,他一說,這幾個月來彷彿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來,把整個胸腔都填滿,彷彿要窒息,“誰讓你把我忘了呢,忘了就忘了吧,這樣也就不用痛苦。”不是現在不用痛苦,而是以後不用痛苦……,在沒有了自己的以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的眉頭皺起來,彷彿是在回想,不過看樣子並沒有什麼收穫。
“沒什麼。”
“想出宮幹什麼?”他的手慢慢鬆開,新鮮的空氣涌進肺,扶幾覺得自己彷彿得到了救贖。
“你沒有聽到侍衛說嗎?去找五王爺!”
“可以!”
“……”嗯?原本只是氣氣他,想不到答應的這麼快……
是怎麼出功的都不知道了,反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凌王府外,有僕人出來客客氣氣的把自己引進去,扶幾走進大廳,也沒有客氣,直接坐在副座上,管家氣的吹鬍子瞪眼,扶幾當做沒看見。
其臨坐在主位上,脣角略微帶着笑意,扶幾大膽的轉頭看,該有的一樣不少,不該有的也不少,椅子是黃花梨,桌子上的瓷瓶是汝窯,一件比一件珍貴,一件比一件不可得,這些陳設,似乎不像是一個王爺就能用得上的……
架子上的那塊雞血石,貢品級別,說價值連城大概也不爲過。
“王爺好興致,知道我會來,特意在這裡等着了不是?”
“當初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絕非凡品,如今看來,本王的眼光還真不錯。”他嘴角噙了笑意,“本王已經聽說了,閣下可是恨晚樓樓主,公子遠追。”根本就不是一個問句……
扶幾點頭:“最近本座身體不好,想來找王爺討一味藥,還望王爺高擡貴手,如果有什麼條件,本座儘可能滿足。”先禮後兵。
“本王最近過得也不是很舒心,”似笑非笑的模樣,“什麼條件樓主都能答應?”
“王爺想當皇帝,本座可做不到,”扶幾捂嘴輕笑,以一種開玩笑的口吻,“我有什麼要求不妨先說出來聽聽。”
“也不是什麼難事,”他停頓了很久,彷彿是在斟酌怎麼開口,“本王要虎符,那些虎符的將軍手裡,本王就不難爲樓主,本王只要衛護司的虎符,樓主覺得如何?”
這個人怎麼不去死!
就像師父說的,這世界上不管什麼樣的難題,總是有方法可以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