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受傷嚴重,扶幾有兩下閃躲不及,刀劍透過衣料,劃開腿部的肌膚,疼得扶幾抽了兩口冷氣,傷口處淌下烏紅色的血,空氣中有熟悉的味道彌散開來,扶幾知道那是自己的血,那是在帝川之上視若珍寶的東西,師夫說過,以扶幾之血入藥可肉白骨,解百毒……不過,扶幾瞥了一眼 自己的傷口,血色由烏紅到黑紫,毒素擴散飛快,等反應過來點穴的時候,整條腿都麻了,所以當有刀砍過來的時候,半邊身體都難以挪動,那到就狠狠地砍在右腰,扶幾聽到了肋骨開裂的聲音,先是鈍麻無力,然後撕心裂肺的痛意傳來。
山光說人無論如何都要活着,只有活着纔有希望。扶幾看了看半邊都染紅的衣裙,掌心凝聚的內力翻涌,赤手迎上再次砍來的刀,然後是清脆的嗡鳴,手掌寬的刀斷成兩截,負荷之下催動內力,遊走的真氣在體內亂竄,丹田處似乎要炸開,然後“哇”的一聲,脣角有鮮紅的血淌下來。
就在扶幾以爲自己性命不保時,牢房的天窗外傳來兵器碰撞的聲音,那兩隊人感覺不妙,不再糾纏,轉身就跑。人抓沒抓住扶幾不知道,地上掉落的那塊衛護司調兵令像一道符,又像是一道屏障,周遭的一切都變得不清晰,所有的聲音都在遠去,扶幾眼裡的光彩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衛護司屬於皇帝直轄掌管,這塊令牌自然也是屬於皇帝的,看吧,扶幾覺得可能性最小的人,恰恰就是最想讓自己死的人……
扶幾茫然的跌坐在陰暗處,牢房門口逐漸涌進來大批的官兵。扶幾看到了山光,自己的面無表情和他的滿面擔憂形成對比,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縱橫的鞭傷,淌血的刀傷,卻無能爲力的站在那裡。的確,他不過是個小小的看守牢房的獄卒。
這麼久了,來到這裡已經幾天了,還有什麼不甘心的呢,懷裡放着的那塊令牌,就像一塊催命符,扶幾覺得可笑,胸腔裡攪碎般的痛意,還有身體上的痛,讓扶幾的笑看上去有些扭曲。姚山光的眉頭皺得更深,再難解開。
帶頭來的人是蘇州,他還穿着官服,想來是準備入宮早朝的。最打眼的,莫過於他白色的領口處,飛濺的幾滴新鮮的血漬,還有他手裡拿着的黑色衣袍一角。
然後心猶如墜入谷底,那是千物司裡選的布料————明珠錦,也是千物司選的織女統一規定的繡法……即使不是皇帝的暗衛,也與皇室中人脫不了干係,再加上那塊令牌,似乎,這一切的答案都已經呼之欲出……
“說吧,你的上線和你的下線在哪裡,如果沒有,那那些人爲什麼要殺你?”他抖了抖手裡的布料,彷彿宣誓着扶幾的罪名,這一切串起來的卻是鐵證,扶幾似乎怎樣都無法洗脫,“我再告訴你,無論你怎樣狡辯,你都活不過三天,三日後,押去奴陰臺處以極刑,爲了以儆效尤,文武百官,太監宮女都要去觀刑。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蘇州將手負在身後,身後站了幾個大理寺的官員,還有數十個兵甲在身的羽林衛,個個面露兇光,彷彿只要扶幾一動,那些刀就要落在身上。
扶幾把目光移向別處,意識開始模糊,眼睛愈發空洞,蘇州帶人離去,扶幾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姚山光是個老好人,這是很多獄卒甚至囚犯都知道的。那天的姚山光似乎特別好,中午吃飯的時候也幫別人執勤,那時候送飯的老嬤嬤還沒有來,他把扶幾對面牢房裡的囚犯換到了轉角處,兩面的牆壁可以擋住兩邊牢房傳來的探視的目光,對面的牢房也沒有了人,所以當姚山光拿着金要來的時候,這一切似乎發生的很自然。
那時候扶幾墊在身下的毯子已經大半染了血,原本雪白的衣服被鮮血染成紅色,腰腹處卻是黑紫。
扶幾聽到聲音卻沒有擡頭,盯着地上的一隻因吃自己的食物而死去的老鼠,面無表情,眸中無神。
大腿上的傷口,從最開始鈍痛到後來的麻脹沒有知覺,再到現在的浮腫,顏色發青發黑,腰上的傷更爲嚴重,爲了減少出血,扶幾捂着傷口,移動時彷彿能摸到骨裂肋骨。扶幾不知道那是什麼毒,鮮血彷彿決堤,源源不斷地從指縫間滲出來。
姚山光立馬覺察到了她的不對勁,馬上衝上前來,纔看到自己之前看不到的地方,鮮血染紅了整個右邊腰部的衣服,甚至蔓延到了後背,詭異的甜香充滿了整個牢房,姚山光看到了顏色不對勁的血液,眼睛驀然放大:“那些人想殺你?”
扶幾看着他的手,靠近自己腰部的傷口,想碰又不敢碰,然後扯開一個難看的笑容:“不然呢?難道你覺得他們是來劫獄的嗎?”
扶幾知道這是什麼毒,從麻脹程度和毒素擴散速度來看,應該是故人來。所謂故人來,會麻痹人的神經,產生幻覺,就像大夢一場,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幻象裡可能是自己一直追求的也或許是自己一直逃避的,扶幾在猜想自己會看見哪一種……
“這種毒 你無能爲力……況且三天後被處以極刑,遲早都是活不過的,你走吧,我累了,讓我好好休息一會兒……”扶幾這樣說,掩了掩身上殘破的衣裙,遮住腿上深可見骨的傷口。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他的言語間是掩不住的悲憐。
“沒有。”
眼前的人在牢房門口站了許久,久到其他的獄卒用完飯回來纔不得不離開。
大概扶幾知道他爲什麼要對自己這樣好,除了他的善意,還因爲幾個月前,扶幾去軟刑司要李水和唐子時,他就在那個王公公的後面,他那時正好押人去那裡。這是他剛纔站在那裡的時候扶幾猛然間想起來的。
身居高位的人蛇蠍心腸,平常百姓卻有溫柔善意,扶幾覺得可笑至極。
至少現在比之前好一點,不會暴露在其他囚犯的目光裡。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扶幾拈起那隻老鼠的尾巴,除去它身上的惡臭,扶幾還是清晰的聞到了故人來的味道。這些雜亂的線連在一起,一切得解……
懷裡的令牌彷彿在發燙,燙得扶幾感覺到疼痛,那種疼痛像是每一寸肌膚都在潰爛,通過四肢百駭傳到到骨頭縫裡,即使捲曲身體也不能減少半分。
傍晚的時候天窗裡飛進來一隻漂亮的鳥,那是扶幾的老朋友,一隻帝川上的彩雀,和從前一樣,扮演着信鴿的角色,它的腳上綁着紙覺,因爲熟悉扶幾的味道而能準確無誤的找到自己。
幼時師兄教過鳥語,那時候扶幾頑皮,總共就學了兩句:“安好”和“完了”……不過如今……
既然說了三日後處以極刑,如若通知帝川,師兄們估計……扶幾都不敢想,彩雀停在指尖,扶幾笑着看它,輕輕回答,其聲悅耳,如黃鸝出谷,師父師兄師姐們收到的,是彩雀的回答————“安好”。
師傅師兄師姐他們是自己的生命,沒有什麼比他們更重要。指尖一抖,彩雀從天窗飛了出去。天邊有霞光,顏色深處似有烈火燃燒,透進來的色彩把扶幾原本慘白的臉映出了光華。
半夜的時分,當四下裡安靜的時候,故人來的效力發揮,眼前的燭光變得扭曲,光明和黑暗混合在一起,旋轉融合成灰色,髒亂潮溼的牢房忽然幻化,灰黑色褪成白色,那片白色裡有紛紛揚揚的東西撒下來,仔細辨別才發現那是漫天的鵝毛大雪。
扶幾整個人都開始顫抖痙攣。
可是畫面還在繼續,厚厚的雪被下,偶爾支出一兩個歪斜的墓碑,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兩聲嬰兒的哭喊,從響亮變得無力,渾身鮮血的扶幾踩在雪毯上,一腳一個血印,一個殘破的墓碑之後,薄薄的襁褓裡包着一個面黃肌瘦的嬰兒,然後那個嬰兒的臉突然放大,五官擴張開來,赫然是扶幾的臉。
“啊————”牢房裡傳來驚呼,有其餘的囚犯被吵醒,獄卒聽到動靜過來看,以爲扶幾隻是夢魘,吵吵兩聲,又打着哈欠繼續去睡覺,幻想裡的一切還在繼續。
是一張惹人嫉妒的臉,大雪深處畜有人走來,定睛一看卻是其貅,從他身後走出來的是卓夏,畫面一轉,卓夏手裡的刀突然抽搐,直直的朝扶幾砍來,扶幾的目光一直在其貅身上,沒有注意到卓夏突然的轉變,眼裡只看到一片血光,自己的一隻手臂竟然被生生地砍了下來,然後是鋪天蓋地的劇痛,然後所有人的臉都變得猙獰,像長滿獠牙的惡狼,眼睛裡露出的兇光讓人害怕,扶幾看到其貅站在高處,手裡舉着自己之前撿到的那塊令牌,然後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暗衛,他們都揮刀砍來……
扶幾在牢房裡,瑟縮在角落,被黑暗籠罩着,意識飄的很遠,如果不是因爲身體微微抽搐,大概沒有人知道這是一個活着的人。
被暗衛打暈的囚犯,橫七豎八的倒在各自的牢房裡,獄卒喝了下了**的酒水,也是歪七八扭的倒在桌子上,有人上前拿過鑰匙,不做任何言語,打開扶幾所在的牢房,然後領着所有人退出視線之外。
其貅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扶幾,滿身的鞭傷,縱橫密佈,腰腹處的衣服,被鮮血染的不留白,時間久了變成了紅黑色。
二十八暗衛裡繼旭的醫術最好,不等其貅開口,自己便上前半跪在扶幾身旁,扶幾的身體有多差呢,差到繼旭不敢告訴其貅,終於在男人詢問的目光裡,硬着頭皮開口:“她中了故人來,看現在昏迷不醒的樣子,應該是藥力發作了。”
連其貅都知道,世間有毒名故人來,毒犯時神入幻想,日有思幻中夢,或開心或痛苦,或愉悅或悲傷,然後困死在夢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去……
“解。”
“我……屬下,解不了……”
“去望月樓,無論用什麼方法,或偷或搶,隨你們。”站在陰暗處的人,目光驟然冷卻,殺氣騰然而起,即使刀尖舔血的繼旭也肅然一抖。
接到命令的繼旭回答一聲“是”後退下,放了一瓶藥在地上後退出去,周遭都有暗衛把守,其貅慢慢的蹲下身來,拂開地上的人臉上的頭髮,薄脣抿成一條線,只有仔細看才能發現,蹲着的人眼裡充血,佈滿血絲,繃成一條線的脊背都在發抖,衣袖下的手臂,青筋爆滿,下巴下是青青的胡茬,原本就冷硬的五官如今更是猶如千年寒冰。
在聽到有人刺殺她的時候,那時其貅剛剛穿戴好衣袍,站在龍椅邊還未坐下,若不是彭閔在一旁小聲的極力勸阻,只怕那個冰冷了二十多年的人早已衝向了牢房……
從前是沙場點兵的太子,後來是殺伐果決的帝王,富有天下,****的奇珍異寶早已看的生厭,如今,在陰暗的牢房裡,對着滿目瘡痍的人,眼睛裡有輕易就可覺察的千萬柔情……
用當初在戰場受傷時對待自己都不曾有過的小心翼翼,輕輕地撕開扶幾腰側的衣服,動作輕柔的撒上藥粉,看到扶幾皺眉時,只恨不得所有的傷痛都來自己身上。
百幾,越相的邊城佈防圖真的是你偷出去的嗎,暗衛說你的確去過書房,也的確是其臨的細作,還有那麼多的宮女太監作證,如今要怎樣相信你,又要怎樣才能保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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