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洵心一橫說道:“宋朝每斤鹽抽稅五十一文多,實際鹽價是一百二十文,而我朝抽稅不過二十六文,幾乎比前宋少了一半,爲何前宋的鹽稅可達一千二百萬貫,南宋南渡之時幾乎是以鹽稅支撐起整個王朝,而我朝人口可達前宋兩倍,鹽稅卻只有兩百萬貫,還經常繳不上來,而鹽價卻高達每斤三百六十文,這是爲何?中間的銀錢究竟是被誰貪墨了?”
萬曆帝閉着眼睛,良久才嘆息道:“看來你的確是用心了, 你說我朝實際鹽稅應該多少?”
這些事情朱常洵已經思考很久了,對於萬曆帝的問話,朱常洵直接說道:“我朝鹽稅比前宋低一半,而人口比前宋多一倍,鹽稅理應相差不大,以鹽引計算,每引鹽可收稅六兩六錢四分,綱鹽法,共分十綱,每綱二十萬引,一共是二百萬引,收稅的話應該是一千三百二十八萬兩,這根前宋的鹽稅相差不大,應該是正確的數字,爲何連個零頭都不到?”
萬曆帝突然睜開眼睛,瞪着朱常洵,似乎無法相信這個數字,說道:“你算得可準?”
朱常洵點點頭說道:“理應無誤!”
萬曆帝不禁搖頭嘆息道:“我原本就知道我朝鹽稅流失太多,雖然有開中法的原因,但是這一千三百二十八萬兩,與一百萬兩之間的差距也實在太大了,洵兒,你既然知道這些事情,是否有應對之策?”
“兒臣無法!”朱常洵苦笑道:“父皇,每年一千多萬兩白銀被侵吞,在加上高額鹽價的利潤,大明開國至今,養出來的那些鹽商大家族,哪個不是存銀數千萬兩,足以讓他們製造出了一個官商勾結的保護網來,各種關係盤根錯節,若是動了這些人,他們不再售鹽,恐怕整個國家都會陷入鹽荒!而朝中恐怕也會立刻陷入混亂!除非我們能夠解決售鹽和朝中官員的問題,否則兒臣亦無法可施。”
萬曆皇帝嘆道:“若是你說有法,這說明你還是那個做起事來亂七八糟的洵兒,但是你說無法,說明你已經長進了,對國事也有自己的看法了,朕心甚慰!好了,這件事,你我君臣父子二人知道便罷了,不要再往外傳,你去向太后問安吧!”
朱常洵點點頭,剛要告退,只聽萬曆皇帝說道:“洵兒,你放心,我決定是你的,總是你的,誰也奪不走!”
這句話讓朱常洵聽得有些莫名其妙,來到李太后的慈寧宮中,這次見到慈聖太后,卻讓朱常洵嚇了一跳,李太后原本是個美人,就算是上了年紀,因爲惜福養命,保養得好,也不見老態,在朱常洵的記憶當中,慈聖太后總是一副美麗而慈祥的樣子,但是此時見到,這位李太后臉上皺紋迭起,面目上似乎蒙了一層陰鬱之氣,即使朱常洵來請安,她也沒有起身,只是靠在榻上,抱着暖爐閉目養神。
“孫兒朱常洵,向慈聖太后請安!”
李太后點點頭說道:“起來吧!”
說完嘆了口氣,對朱常洵說道:“人老了,做什麼都有些力不從心了,該去哪裡,總歸還是要去的,就算是再怎麼掙扎也沒用!”
朱常洵心中一突,她這是什麼意思,“該去哪裡,總歸是要去的。”難道是說自己就藩之國的事情,嘴上連忙說道:“太后,您一定長命百歲,怎麼能說這種話!”
李太后說道:“好了,洵兒,你也不用安慰我了,人要知足,有了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也就足夠了!”
朱常洵越來越覺得李太后話裡有話,說道:“如此,孫兒便告退了!”
李太后點點頭說道:“那裡剛剛有南方進貢的雪梨,這時節有個雪梨潤潤嗓子也好,你就拿回去給崧兒吃吧!”
朱常洵叩謝之後,離開慈寧宮,心中頗有些神不守舍,他父皇最後一句話明明是有所指的,而李太后也是話裡有話,這宮中頗有些波詭雲譎的意味。
這讓他心裡有些不安,只能來到他生母鄭貴妃的慈寧宮中,原本有資格進住慈寧宮的嬪妃萬曆原配皇后王氏、太子生母王恭妃和李敬妃都已經過世,現在唯一有資格住在慈寧宮的也就是他生母鄭貴妃了。
“陶嬤嬤,母妃現在睡了嗎?”
陶嬤嬤是鄭貴妃從家裡帶過來的,算是鄭貴妃的隨嫁丫鬟,陶嬤嬤笑道:“當然沒有了,一聽說殿下今天回京,娘年怎麼睡得着呢!”
親生母子之間自然不像是跟其他人之間那麼生分,看到朱常洵鄭貴妃十分高興,說道:“你來了,崧兒那個小滑頭呢?”
朱常洵笑道:“崧兒還小,這一路上風波勞累的,他早早的就去睡了!”
鄭貴妃笑道:“那就好了,崧兒這孩子打小就聰明,可比你機靈多了!這次你總算是給我爭了口氣,給朝廷弄了幾百萬兩銀子,總算是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這下子我看誰還敢說,我家洵兒是個無能王爺紈絝子弟!”
朱常洵不禁汗顏,他這次去遵化的確是沒怎麼出力,基本上都是朱由崧跟徐光啓一起設計起來的礦山和鋼鐵廠,喬家負責銀錢的運轉,那些礦山、鋼鐵廠、玻璃窯等等產業都有專人管理,而審計師則負責監督,就算是朱由校發灰的作用都比他大,他基本上就是個擺設。
寒暄過後,朱常洵忍不住問了一下這宮裡的事情,並且向鄭貴妃說了一下,剛纔在慈寧宮的經過,鄭貴妃不禁冷笑道:“那個老太婆快要死了,太醫所說,慈聖太后不可能活過一年,最多活過第二年年初,不過他不願意讓你登上太子位。所以要在他死之前,把你弄到封地上去!”
此時朱常洵才恍然大悟,對於他父皇與慈聖李太后的權力鬥爭,朱常洵身在其中,自然清楚,自從張居正時候,萬曆帝便一直牢牢地壓制了太后的政治力量,但是李太后卻也不是吃素的,雙方只是達到了一個平衡,太后對朝中是一直有影響力的。
萬曆帝清算張居正,自然是對張居正深惡痛絕,其中緣由不足爲外人道,但是萬曆帝厭惡張居正那是絕無可疑的,而東林黨卻堂而皇之地自稱是襲承張居正的衣鉢,萬曆帝雖然幾次三番地利用齊楚浙黨來清算東林黨,卻一直沒辦法將他們從朝中清洗出去,這其中所含的韻味,不得不令人懷疑其中有李太后的影子。
朱常洵皺了皺眉頭,說道:“遵化的事情現在雖然已經上了正規,但是如果我離去,那裡的很多事情恐怕立馬就會糜爛不堪,一年上繳數百萬白銀的事情恐怕再也不可能發生了,無論發生什麼,父皇都不會將這個搖錢樹扔到百官手中,否則貪腐漂沒之下,那遵化的各種產業恐怕邊難以爲繼了!不知道他們會用什麼法子?”
鄭貴妃也不禁笑道:“這是當然,你現在可以一個搖錢樹,前些日子還聽龐保說了,他可是在乾清宮聽到過皇上的話,皇上說了,太子無能,讓他參知政事,至今仍然與那虐待皇孫的西李一起鬼混,讓他做一個太平王爺還好,若是在這亂世初現的時節,當一個皇帝,就等於害了他,也害了普天萬民!皇上心中已經有數了。不用擔心了,無論他們用什麼法子,都沒辦法的!”
朱常洵聽到母親的寬慰,總算是輕鬆了許多,鄭貴妃笑道:“好了,過些日子就要過年了,你讓崧兒、渠兒、樺兒他們一起都到我坤寧宮來,我們一起熱鬧一熱鬧,在慈慶宮你跟太子那一邊在一起不接觸了,他們也就沒有搞事的機會,等那老太婆一死,皇上便要藉故收拾東林黨,你的皇位就跑不了了!”
朱常洵點了點頭,心想只要自己不露出破綻來,他們總歸是找不到什麼藉口的。
而在慈慶宮,面對朱常洵的強勢迴歸,原本一直穩如泰山的朱常洛也有些坐不定了,這次他還特意請了東林大才李三才,以講經的名義將他請進宮來,請教下一步的方略。
這件事情自然是瞞不住的,萬曆帝對李三才那是極爲厭惡的,原本朱常洛是絕對不會把李三才請進慈慶宮,但是此時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李先生,皇弟他咄咄逼人,如之奈何啊?”朱常洵看到李三才連忙問道。
李三才微微笑道:“太子殿下不比如此着急,此時便如那嘉靖之時的先皇與景王之爭,先皇受羣臣擁戴,即便是景王幾次進京,咄咄逼人,仍然無功而返,太子殿下只要穩坐慈慶宮,自由他人爲殿下分憂!”
朱常洛聽到李三才的話,總算是有些放心了,不過他也明白,此時與嘉靖之時絕不相同,嘉靖時皇帝並不厭惡裕王,否則以嘉靖皇帝的強勢絕對不會讓一個令他感覺厭惡的人登上太子位的,但是現在自己卻因爲母親和李太后的原因一直不受當今皇帝待見,皇帝一致認爲,自己不過是李太后用於爭奪權力的工具,現在李太后又聖體違和,而福王卻做出了一件不小的事情,將兩百多萬兩白銀運到國庫,可謂是大功,因此形勢對他來說十分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