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時,在朱由崧這隻小蝴蝶的扇動之下,歷史已經有了些微的改變,此時福王表現尚佳,跟着皇帝走,前途無限光明,絕對沒有必要使用這種方式。對此萬曆帝也會有自己的判斷。只要萬曆帝相信他們這一方是清白的,他們這條船就沒有傾覆的危險。
而且皇宮中發生了此事,無論是誰做的,皇帝都不願意外揚,這樣就好辦了,只要用自己的人將這件案子用力葫蘆僧判斷葫蘆案的法子給壓下去,自然就萬事大吉。
鄭貴妃看了看福王朱常洵,此時朱常洵已經六神無主,看來是沒什麼主意了,她不禁搖了搖頭,自己這個兒子雖然不是什麼庸才,卻也不是什麼天才,對面這種險惡的局勢,那是不能依靠他了。
不過轉眼一看,朱由崧卻仍是一副神神在在的樣子,鄭貴妃也知道這孩子天生異稟,智計超人,或許他有什麼好主意。
“崧兒,這次的事情你有什麼辦法?”
朱由崧笑道:“皇祖母,其實這件事情我們並不用做什麼,這件事情雖然看似是我們做的,而且我們也有這樣做的動機,只是正因爲這樣太過明顯,反而有些不太可能,我們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露出這樣明顯的破綻,不,不應該說是破綻,只能是光明正大了,正因爲太過明顯,反而不可能。這一點,相信皇爺爺恐怕已經能夠察覺了!”
鄭貴妃點了點頭,表示讚許,這孩子的確是聰明,而福王也不禁說道:“這樣的話,我們就能夠洗脫嫌疑了?”
鄭貴妃搖搖頭說道:“還差得遠呢,你父皇相信了沒用,只有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而且擁有正當確實的證據,方能洗脫我們的嫌疑!否則,現在輿論掌握在東林黨手中,他們完全可以詆譭你,甚至是你父皇,把你搞臭,讓你再也沒有奪嫡登基的資格!”
說到這裡,朱由崧跟鄭貴妃都緊蹙眉頭,不得不說,這也太難了,在輿論不在自己手中的時候,跟人家搞輿論戰,根本就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啊。
朱由崧笑道:“擔心什麼,只要皇爺爺不相信,他就會保護我們,他是皇帝,就算是沒辦法讓父王成爲太子,不過讓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總還是做得到的!而且這件事情,明眼人都能夠看得出來,這些日子,皇爺爺也在爲父王着想,朝中不只有東林黨,還有齊楚浙黨,有方從哲方大人,此時東林黨已經成爲太子一黨的中流砥柱,若等太子登基,東林黨可就要一黨獨大了,爲了日後的前途,齊楚浙黨都要保護父王,有他們在,就沒人敢肆意攀誣父王,再加上皇上的支持,只要我們自己不亂陣腳,他們就奈我們不何!”
鄭貴妃不禁一驚,她也沒想到,萬曆帝半年當中短短几個佈局,就已經在朝中爲福王編織了這樣一個保護網,看來這次他真是要下定決心了。
朱由崧說道:“有這樣一些聰明人爲父王和我們保駕護航,我們擔心那麼多做什麼,我們要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不給他們添亂就行了!”
鄭貴妃聽到朱由崧的話,也輕鬆了下來,危機感沒了,心裡卻涌起一陣強烈的氣憤,這些年來自己深得皇帝寵愛,卻也沒有怎麼陷害被人,居然還有人敢陷害自己,還真是無法無天了。
不過鄭貴妃想要撒氣,卻也沒處可撒,這次連陷害他們的人都不知道,馬三那個傢伙,只是個小嘍囉,而且已經被人雪藏或是殺人滅口了,對方的老練的確是令人吃驚。
鄭貴妃在生氣,萬曆帝卻在頭疼,對於這件事情他的確不認爲是鄭貴妃做的,每個人都有自己做事的風格,比如這宮中的鬥爭,下毒、巫蠱什麼的,應該算是正道,這請打手來棒打太子,這可就是市井小人的作風了,典型的歪門邪道,根本不是鄭貴妃的做事風格嘛!
而且在慈慶宮從殿門達到內殿,這也太過兒戲了,若是鄭貴妃真能夠操縱慈慶宮的防衛力量,太子還不知道被刺殺多少遍了!
這件事自然不是鄭貴妃做的,但是該如何向大臣交代呢,這一晚上折騰得他一宿沒睡,天亮之後自己雖然不上朝,卻也要給那些聒噪的大臣個交代,否則他們真敢鬧翻天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首輔葉向高、禮部右侍郎孫如遊、戶部侍郎李汝華等人紛紛上書要求三法司介入梃擊案,並且要求抓捕龐保劉成二人,甚至還有一個愣頭青直接爆出了“懲辦妖妃”的說法。對於此人,萬曆皇帝可不會手軟,直接判了個流徙海南,這輩子他都別想再回北方了,他這一輩子也就是碰上了鄭貴妃這麼一個知心人,在保護鄭貴妃方面他是絕對不遺餘力的。
對於其他的上書,當然是按照萬曆帝的一貫作風,還是留中不發,那還是當年爭國本的時候養成的“好習慣”。
萬曆帝雖然把那些奏摺扔到一邊,不過也明白,這件事情絕對不會這麼簡單結束,自己敢留中不發,那些大臣就敢不幹正事,整天寫奏摺煩你。
最終萬曆帝還是同意了三法司介入案件,不過龐保劉成二人仍然在坤寧宮,鄭貴妃和皇帝都沒有將他們交出去的意思。
刑部胡士相、陸夢龍、王之寀等人當天便被派審理此案,這也是博弈的產物,東林黨想要“徹查”,而齊楚浙黨想要糊弄過去,於是齊楚浙黨派出了胡士相這個刑部老油子作爲主審,不過東林黨卻弄出了陸夢龍、王之寀這幾個年紀輕輕的人去攪和。
陸夢龍最年輕,不過是萬曆三十八年進士,不過二十七八歲,剛剛考中不到兩年,結果就被派到這個案子當中,王之寀的年紀也不算大,也不過四十歲,仍然是愣頭青的階段,而東林黨自然知道,若是此案審不出什麼,也就罷了,若是審出個一二三來,這些人的政治生命就算是提前結束了。
爲此李三才還特意爲此二人設宴,鼓勵他們要以國家社稷爲重。陸夢龍雖然是愣頭青,卻不是傻子,這件事情的後果他自然明白,他原本並不願意參與進去,只不過大佬的決定,並不是他這個剛入官場的雛兒能夠左右的。
回到官邸的路上,陸夢龍不禁對王之寀說道:“心一兄,你我二人可算是同病相憐,這次恐怕都是劫數難逃啊!”
王之寀說道:“宮中不清,因而朝中不清,朝中不清,社稷之憂,若是能借此大案,一舉廓清寰宇,也不負我們掌管一國刑獄的重任。”
陸夢龍只有苦笑,他對這位王心一也算是共事了一段日子,對他的爲人那是相當佩服的,只是此事無論成敗,他們二人心中的抱負註定都成泡影,再也無法施展了。
公堂之上,胡士相手中驚堂木一拍,喝道:“下跪何人,與我從實招來!”
“嘿,嘿嘿,嗨嗨!”下面那個五大三粗的傢伙,卻只是傻笑,似乎根本沒有聽到胡士相的問話。
胡士相又隨意問了幾句,看了看身邊兩個年輕人說道:“看來此人不過是個傻子,慈慶宮那會兒,也不過是發了瘋病,我看再審也審不出個什麼東西來了!今天就到這裡吧!幾位你們覺得如何?”
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幾位也都是人精,自然看得出來胡士相就是想糊弄過去,這下面的黑幕可不是他們能夠揭開的,對此幾個人都沒什麼異議。
王之寀卻說道:“胡大人,此案重大,不可如此兒戲!”
胡士相眯着眼睛,笑道:“兒戲?本官如何兒戲,此人連個姓名都未曾弄清楚,又怎麼審得下去,我看還是着衙役尋訪,得知此人姓名來歷,再做判斷!退堂!”
退堂之後,王之寀不禁對胡士相說道:“胡大人,您往日處理這刑名之事,可不是如此啊!還有此人的來歷真地沒有查清嗎?”
胡士相捋着鬍鬚,說道:“此人名爲張差,又名張五兒,是京畿通州之人,家中雙親已去,平時雖有些木訥,卻還不是瘋傻之人!”
王之寀奇道:“那爲何……”
“爲何我在公堂之上,明知張五兒裝傻,卻依然就錯就錯?”胡士相說道。
王之寀點了點頭,說道:“正是!”
胡士相微微一笑,說道:“你王心一,鐵面無私,剛正不阿,陸君啓,膽大心細,慷慨好爽,都是一時俊傑,更是大明當中數一數二的刑名之才,若是栽在此案當中,殊爲不值,你我雖屬不同派系,卻總也是爲我大明社稷做事,此案關節之處,我雖然不曾明瞭,不過大致上,我卻也能夠明白,你們二人不應當爲了一個亂七八糟的計策,而葬送了仕途!這件案子,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一力擔之。”
“大人!”王之寀也不曾想到,一個在刑部不起眼的好好先生,居然會有如此心胸,能夠不分黨派,爲國留才,那些輔臣大佬與之相比,簡直是要羞煞他人了。
王之寀雖然對胡士相的心胸感佩,卻仍然說道:“大明律,便是大明律,我不能因此便罔顧律法,還望大人恕罪!”
胡士相苦笑說道:“也罷,若是你不如此,便也不是你王心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