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一刀,讓身在數丈之外的龐延津汗毛倒豎,眼中所見刀光宛如破土而出的沖天炎流,瞬間斬向六甲衛道將軍砸落的拳臂,
比人頭還大上幾分的拳鋒首當其衝,直接被炎流生生劈開。刀芒去勢不絕,沿着手臂一路逆襲而上,從六甲衛道將軍的肩頭斬出。
龐延津目睹此突然之變,臉上先是一片驚愕,緊接着左臂不由自主地向外一甩,隨後無力垂下,鮮血如注、汩汩下淌,轉眼積成小小一窪血水,其量之巨,堪比斷肢割腕。
“手、我的手……啊啊啊——!!!”
巨大痛楚猛然衝擊腦海,龐延津還來不及應對,本能發出慘叫,身子後仰、腳下踉蹌,一不小心失足跌倒,沿着傾斜土坡一路翻滾,在地面留下迤邐血痕,鮮豔奪目。
翻滾之時觸及手臂傷處,痛苦可想而知,好在龐延津尚有一絲清明,咬牙召回六甲衛道將軍,將自己扶抱而起,身形後掠飄飛,穩穩落到黑翳巨巖一旁,與程三五拉遠距離。
“看來這護法神,與你同氣相連啊。”
程三五說話間揚臂抖肩,從牆壁陷坑中掙脫而出,甩下一片塵土,擡手捏住被打歪的鼻樑,強忍痛楚將其一把扶正,然後抹去口鼻間的凝稠淤血,一步步往洞窟中央走去。
龐延津扶着受傷左臂,鑽心刺骨的劇痛讓他臉色蒼白,冷汗浸勢衣衫。他修道多年,就算談不上養尊處優,但也極少受傷,更不會有這種幾近斷臂的重創。有六甲衛道將軍護身,足以將所有敵人擋在三丈之外。
而外人所不知曉的是,正是由於六甲衛道將軍乃龐延津以自己魂魄法力勾招天地之氣煉就,二者氣脈相連、幾如一體,它要是受到外力傷損,同樣會反應在龐延津身上。
只不過六甲衛道將軍並非血肉之軀,而近似於陰靈鬼物,肉眼無法得見,普通的拳腳兵刃也無法觸碰到它。可六甲衛道將軍卻能不講道理般對他人如常發動攻擊,因此龐延津對上尋常武者時,可謂是佔盡優勢。
想要對付六甲衛道將軍,要麼是在三丈開外,以強弓勁弩壓制龐延津,不讓這尊護法神有用武之地;要麼就是同樣精通符法的修道之人,召遣靈官將吏用以對陣牽制。
可以說,這六甲衛道將軍便是龐延津的底氣所在,怎能料到會被區區一介莽漢武夫重創?
“我也要多謝你。”程三五步伐緩慢,一路上晃動肩背、轉頭擰脖,被六甲衛道將軍打斷的筋骨迅速癒合,連脫落的牙齒也重新長出,滿臉血漬不顯狼狽,反倒透出蠻荒野獸的兇狠意味。
“這傢伙拳頭真夠重的,直接把我一口內息打散。不過這樣反倒誤打誤撞,幫我捅破那層窗戶紙。”程三五話中帶笑。
與龐延津這一戰,讓程三五將炎風刀法逼至突破境界的關頭,伴隨狂熱戰鬥而不斷攀升的炎風功勁,已經突破經脈穴竅之限,遍走筋骨皮肉各處,並且滲透進五臟六腑,隱隱有易筋洗髓之兆。
按照阿芙的教導,這一關本該是由《六合元章》來主導完成,少陽內息經過不斷積累、淬鍊筋骨,漸漸升華至三陽真氣,從而功體大成。
就算程三五一身雙脈、天賦異稟,這個過程也無法忽視跳過。內功修煉到這種境界,身中氣血精元會經歷一番去蕪存菁,多數武者在這過程反倒不會頻繁動武,而是靜心養煉。
但程三五不同,比起溫吞水般盤坐調息、站樁導引,他更偏好炎風刀法那種遇強愈強的路數,把自己當成鐵石般反覆捶打,在生死交關的戰鬥中,一舉鑄成功體。
而最後也正是因爲直接承受了六甲衛道將軍的連番重擊,硬生生打亂程三五那由於自保本能而勉力維繫的內息,使得渾身上下徹底融入狂亂功勁中,變成一鍋沸騰鐵水。
炎風刀法第三重境界名爲“鍊鐵”,不論是隱龍司高人還是阿芙,都認爲那是創制刀法的前人文教粗劣,想不出精妙辭藻加以詮釋。
加上過往修煉炎風刀法之人,大多因功勁自傷,難得精進,從而對“鍊鐵”境界缺乏切身體會。
高明如阿芙,也只是打算利用《六合元章》,幫助程三五化解炎勁自傷的弊端。此等用心固然良苦,只是賢者千慮必有一失,沒想到炎風刀法就是如同明面上所寫,要把一身腑臟筋脈、氣血功勁,全數匯聚一爐,鍊鐵成鋼!
這個過程之艱難與險惡,已經不是單憑大毅力所能克服,因爲要將這一爐“鐵水”打造成無雙鋒刃,只能在生死交關的惡戰中錘鍊砥礪。
待得功體鑄成,便好似寶刀出爐,內勁渾然若一,具備罡氣外發之功,便算是正式邁入武林高手的行列。
“罡氣?!”
龐延津趕緊封經堵脈,止住傷處流血勢頭。他此時也反應過來了,唯有武者所發的罡氣,才能觸及六甲衛道將軍。而程三五就是在方纔臨陣突破,一舉扭轉頹勢,成功重創六甲衛道將軍和自己。
而且內功修煉到一定層次,也會具備某種超乎尋常的敏銳知覺,不侷限於原有五官,而是接近於洞悉陰陽的靈覺。
雖然武者靈覺未必有修道之人那般玄妙,但起碼在耳目所及的範圍內,能夠感應到諸如法術引起的氣機變化,即便是陰靈鬼物也無所遁形。這就是程三五能夠發現六甲衛道將軍,並以功勁使其顯形的原因。
龐延津過去不曾與此等高手正面廝殺,就算猜到罡氣興許會剋制自己的護法神,他也覺得另有應對之法,不曾想在今日遭殃。
“看你這樣,真是安逸過頭了啊。”
程三五雙臂微展,呵呵笑道:“像你們這些修道之人,總覺得只靠自己那幾手法術,就能對付所有敵人,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想要興風作浪,就你這點本事,還是不夠看啊!”
相比起安屈提,龐延津的法術實在是不足一提。要知道,程三五方纔發出的罡氣,是自己修煉所得,並非這具身體潛藏的饕餮邪力。
如果真要分出一個高低強弱,那麼程三五此刻以玄脈鑄就的全新功體,其實仍然遠遠不如饕餮邪力。要是拿出當初天池一戰的實力,龐延津召遣再多鬼神將吏,也擋不住程三五一刀之威。
可要是程三五動念調用饕餮邪力、鼓催罡氣,那一往無前的心境便無從談起,更休想鑄成玄脈功體。
程三五的情況就好比身處寶山,如果放任自己取用其中的財物,那便再難提起心思去勞作耕耘了。這條路如果一直走下去,程三五會變成何等面目,他自己也不敢想象。
龐延津面對程三五的譏嘲,怒極恨極,他眼中黑翳不斷擴散,徹底充斥眼眶。臉上五官越發扭曲猙獰,只怕皮下骨骼也在發生變化。
“你要不撒泡尿,看看你現在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程三五擡眼望向那塊黑翳巨巖,冷笑道:“你是真把這東西當寶貝了?”
“住口!”龐延津大喝一聲,他再難容忍,單手掐訣,反點眉心,豪光大作,周身真氣沛然極運,六甲衛道將軍與之附體合形,身體四肢原地一晃,陡然變大,霎時怒髮衝冠散、道法闡威靈!
眼看龐延津身形膨脹,現出丈六之相,程三五臉上笑容從譏嘲轉爲狂熱,踏步按刀,怒催功勁,周身炎風烈烈、刀上流火赫赫!
龐延津昂聲長喝,單足高擡,隨即重重一踏,法力堪比狂瀾掃境而出。程三五縱刀一斬,炎流刀芒凝如赤練,以劈波斬浪之勢,將狂瀾一分爲二。
然而龐延津另有一半法力貫入地層,潛至程三五腳下,轟然一爆!
但程三五此刻對外界氣機的感應遠比過往敏銳,在地層爆開的瞬間,罡氣流轉護體,同時借勢騰空,揮刀掃出一片熾烈炎風。
眼見炎流兜頭罩下,卻分不清其中刀光幾許,龐延津縱然化作丈六之相,也不敢莽撞硬接,抽身飛退,身法之靈巧輕盈,好似林中雀鳥。
“逃哪裡去?!”
程三五從一團炎風流火衝出,張口暴喝、聲如雷震,響徹洞窟之中,一衆羊蹄眷屬紛紛倒伏。
龐延津非是膽怯,他身形飛退間,足踏之地幽光閃爍,條條鎖鏈自內中飛射而出,從四面八方纏向程三五。
“又是這招!”程三五尚未落地,便能半空生力旋身,炎流倒卷,刀芒迭出,將鎖鏈紛紛斬碎。
但這仍然是龐延津的拖延之策,他將程三五引開,自己繞了一圈,再次來到黑翳巨巖頂上站定,沉聲掐訣,強行吸納巨巖之中的龐然生機。
這個過程極不容易,龐延津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螞蟻,妄圖拽動一座山峰。
可黑翳巨巖之中的生機,乃是漫長歲月積累所成,哪怕所得只是一分一毫,對於龐延津來說都是莫大裨益。
眼見本已幾近死寂的巨巖有了反應,那觸摸不着的黑翳漸漸攀上龐延津雙腿,轉眼便將他完全裹覆在內。
此時程三五落到地上,炎流刀芒將相繼射來的鎖鏈斬碎,擡眼便見龐延津遍體黑翳,怒極反笑:“蠢貨!你就這麼急着找死嗎?!”
黑翳退去,龐延津徹底改頭換面,渾身青黑長毛,頭頂盤卷羊角,軀幹極爲豐隆雄壯,下身似羊蹄足粗健有力,雙臂利爪削鐵如泥。
“我要……吃了你!”龐延津此刻只剩下那張臉龐,保留着過往尚且爲人的些許痕跡。
程三五微微搖頭:“你是徹底沒救了。”
話聲一落,化爲饕獸的龐延津悍然撲來,速度之快更勝離弦之箭,肉眼所見,幾乎是身形一閃便逼近面前。
但程三五應對更快,炎刀怒劈,饕獸面門受創,熱血潑灑,於半空化爲蒸騰血霧。
程三五刀芒攻勢不止熾熱鋒利,更兼神力雄勁,丈六饕獸如遭巨樑掃面,被一刀劈退,雙蹄犁地,身前地面也被刀芒帶出一條裂縫。
饕獸驚怒難抑,張嘴咆哮,全然不顧傷勢,雙臂瘋狂掄動,利爪殘影不絕,毫無章法地反擊而至。
程三五哈哈大笑,同樣揮刀亂斬,觸目所見盡是翻卷沸騰的刀光炎流。
一黑一赤兩團身影,就此正面撞上,二者忘我酣戰,放任身法腳步在洞窟內左右衝突。
可此時地底洞窟中還有上千頭羊蹄眷屬,它們爲了留出戰場,早已擠得幾無縫隙。此刻程三五與饕獸角力死鬥,引得氣芒迸射、炎流呼嘯,距離稍近的羊蹄眷屬無處避讓,直接被絞得粉身碎骨、皮肉焦熟,其餘羊蹄眷屬發出哀鳴嘶吼,爭先恐後逃離此間,又彼此踐踏起來,留下一地同族屍體。
激戰二者豈會關心這等瑣事?你一爪撕開銀蠶絲甲,我一刀砍斷半截肩頭;你抓住我的大腿摔打落地,我再催神力將你下頜打碎……
饕獸早已喪失理智,而程三五也同樣近乎野獸,兩者全憑本能搏命廝殺,毫無招式拼鬥、攻防較量可言,腳下踩踏着衆多羊蹄眷屬的屍骸血糜,宛如兩尊太古凶神站在屍山血海上的對決,又像是隻知遵循本能的兩頭野獸在撕咬搏鬥。
不止激戰過了多久,地底洞窟之中,牆壁、地面佈滿撞擊凹坑與劈砍刀痕,還活着的羊蹄眷屬悉數逃離,只剩下一尊黑翳巨巖,彷彿絕無偏私的仲裁一般,冷冷旁觀着兩頭野獸的死鬥。
刀光曲折穿梭,削去盤卷羊角,丈六饕獸身形趔趄,意圖一爪扣落,程三五抓準機會纏頭一刀,斷去對方手臂。
丈六饕獸受痛嘶吼,早已遍體鱗傷的它再難回擊,同樣衣衫破碎、處處傷痕的程三五則不留餘地,刀芒大張,炎流如赤龍吐焰,遍照四方。
一刀劈落,丈六饕獸慾擋已遲,刀光從頭至胯,直接將它劈成左右兩截,經由炎流瞬間加熱的血液,使得兩截身體失控爆碎,化作無數飛散血肉,杜絕任何復原自愈的可能。
洞窟之中,丈六饕獸臨死前的嘶吼猶自迴盪,其中似乎還夾雜了龐延津的不甘叫罵。但隨着炎風漸息,一切又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