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五早就憋了一肚子氣,見桂丫頭被平安救出,他也終於能放下束縛,盡情一戰。
離開琳琅苑時,程三五還特地帶上了弓箭,胡祿中滿滿當當塞了三十支箭,此刻他就站在院牆上,接連開弓,伴隨破空聲響,幾名跳上房頂的賊寇被接連射殺,帶着瓦片滾落掉地,再無聲息。
三箭過後,無人敢翻上屋頂,程三五輕輕一躍,落到地面上,看也不看,張弓左射,一名剛剛衝出門洞的賊寇,直接眼珠中箭,箭簇幾乎透出後腦,仰頭倒下。
此時金光寺內中立刻亂了起來,雲亭寨賊衆也懶得再管那些僧人,各持兵刃朝着程三五的方向聚集而來。
金光寺雖是郊野佛寺,但佔地不小,三進佈局,兩側還有連排禪房與迴廊。僧人爲了安靜坐禪,不受滋擾,處處設門間隔,反倒適合周旋遊擊。程三五便藉着屋牆拐角掩護,將趕來的賊寇逐一射殺。
留守寺內的賊衆聽着宛如霹靂的振弦之聲,便知敵人弓術厲害,不敢冒險衝殺,彼此眼神示意,其中數人悄悄翻過牆壁。
幾名賊寇繞到另一側,他們見程三五專注張弓,放輕腳步緩緩靠近,舉刀欲斬之際,程三五猛然回身跪坐,一箭貫穿賊寇咽喉。
程三五心中怒火越燒越旺,當即舍弓拔刀,進步斜撩,賊寇接不住迅猛攻勢,直接被開膛破肚,痛呼慘嚎。
“快來、快來!那人在東院過道!”此時賊衆聽到瘦猴叫嚷,紛紛持械圍堵,無人深究那穿透幾重院牆的嘹亮喊聲。
“來得正好。”
程三五揮刀砍下一名賊寇腦袋,鮮血濺得衣上臉上到處都是,他回身望向賊衆,沉聲道:
“省得我到處去追!”
……
箍鐵勁棒迎面砸來,蘇望廷本能側身躲避,雖說此刻有法術保護,無懼尋常兵刃,可多年習慣與經驗並未丟失,蘇望廷趁機擡掌撥開敵人肘臂,使其空門大露,另一掌悍然推出。
鐵掌吐勁,感覺像是打在數層厚革上,剛勁逼入數寸便再難建功,中招賊寇也借勢退開。
“又不一樣!”蘇望廷心下微驚,隨即背心捱了重重一腿,身子微晃,不見失衡踉蹌,反手一掌掃出,奈何背襲之人一擊而退,鐵掌落在空處。
蘇望廷環顧圍攻自己的四名賊寇,暗道處境不妙。
這四名賊寇高矮胖瘦、形貌不一,也不知修煉了哪路外門武功,或皮似厚革,或肥脂如漿,或筋似纏網,或身輕似羽,即便鐵掌剛勁雄渾,也無法輕易擊斃對方。
加之這四名賊寇配合密切,圍攻蘇望廷一人,就算他有法術護身,照樣生出獨木難支的感慨。
“當真是退步了。”蘇望廷心中暗自嘆息,若放在十年前,自己掌勁功力與知覺反應都處巔峰時,面對這四人不說穩操勝券,起碼能以傷還死,迅速擊斃其中兩人,不至於如此困頓。
遠處忽然一陣電閃雷鳴,蘇望廷不禁爲長青暗暗擔心。他這時也反應過來了,雲亭寨大當家先前暴起出手,真正目的便是爲了引長青現身。若能先行擊殺潛藏一旁的術者,那大當家便再無後顧之憂。
蘇望廷動念思索間,四名賊寇再度攻上,不讓他有喘息之機。
反觀長青,眼下形勢也不容樂觀。
大當家修有《喰生血輪》此等邪功,雖說並無罡氣外發的本領,無法輕易摧破長青的護身法術。然而其人體魄強悍、身法奇快,每當長青試圖施法,就被他一通狂風驟雨般的猛烈攻勢打亂陣腳,無從行氣運神。
法術不像武功招式,鍛鍊熟悉便可隨意施展。越是高明的法術,氣機變化越精深、神識運用越玄奧。那些足以呼風喚雨的大法力,往往需要登壇祈禳多日,至於各類法物儀軌更是欠缺不得。
即便是安屈提那等異域高人,他要發動天池結界,前後佈置少說也要數年歲月,不可能一舉功成。
而長青在煉氣存想上用功多載,可施展法術時的神氣運用,依舊不能疏忽。
好不容易抓住契機,策運真氣、勾連天罡,意圖驅雷掣電,孰料這位大當家好像未卜先知般,身形一閃,避過足以擊殺十餘人的大殺着,讓雷電朝着無人之處轟出。
“不錯不錯,果真不錯!哈哈哈——”
雲亭寨大當家笑聲猖狂,此刻他周身血芒隱現,在雪地上急速飛奔,就像一抹血影,方位左右變化,長青肉眼跟本追不上他的速度。
其實與長青交手之初,大當家本人同樣心存忌憚。他也見識過術者能耐,唯恐對方有什麼莫測手段。
但不知爲何,當他將《喰生血輪》催動到極處時,隱約能夠看見長青身體周圍光華流轉。甚至在法術施展的前一瞬間,大當家就能隱約感應到法術威能所及,令他汗毛倒豎,好似狸貓一般矯健躍開,避過致命雷電。
大當家如此大笑,不止是驚歎於長青的法術能爲,也是因爲自己的武學境界似乎又更上一層樓了。這等預判法術、洞察氣機的能耐,或許也是《喰生血輪》賦予自己的不凡奇能。
心念及此,大當家對這部功法再無疑議。邪功又如何?只要能夠讓自己不斷強大,哪怕是自己親生兒女的心肝也能照樣吃下!
笑聲未止,大當家再度欺近長青面前,揮拳出掌,好似大海疊浪,連環不絕,說話吐字絲毫不妨礙他出招運勁:“我還以爲你們這些修道學佛的,都是軟身板,不曾想如此經打!”
長青身上同樣有鐵衣不解術,而且還是特地用了太華山靈泉水,調和硃砂、繪製靈符,效力更勝以往,相當於身披三重鐵甲,尋常拳腳勁力、刀劍兵刃根本傷不了自己。
可即便如此,長青此刻照樣被大當家打得頭昏眼花,無絲毫餘裕,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勉力提運真氣,正要再催法力,卻見大當家雙指戳目,血芒凝鍊如鋒。
見此攻勢,長青被驚出冷汗,身形微伏、擡臂撥攔。大當家瞬間變招,扣爪拿住長青手腕,猛地往身前一抻,同時擡腳直踹對方腰肋,兩股反向勁力,試圖將長青手臂扯斷。
然而大當家卻感覺自己在拉扯一根實心鐵柱,根本無法使其與軀幹分離,連脫臼都做不到,暗罵法術難解,心中大爲惱火,當即把長青甩手扔出,使其重重撞在附近樹幹上,枝頭積雪紛紛而落。
長青悶哼一聲,雖未受傷,但這下還是讓他身中真氣一亂,需要稍加調息方可繼續施法。
但大當家顯然不會給自己這個機會,他箭步逼襲,一記提膝宛如攻城鐵錐般狠狠撞來。
長青滾地躲閃,只聽得咔喇一聲,大當家飛身膝撞,直接撞斷樹木。可他沒有絲毫停頓遲滯,擰腰揚臂,五指屈爪而下,在夜空中接連劃出血色氣芒,逼得長青狼狽連滾。
眼看五指將要扣落頭頂,忽見寒芒一閃,血花朝天飛灑。大當家猛然後撤躍開,瞥視左臂,赫然一條深可見骨傷痕,隨即望向長青,就見他手持玉柄轆轤劍,緩緩站起,劍鋒不染血污。
“好個小雜毛,故意藏招,就是爲了此刻耍你爺爺麼?”大當家說這話時,急運《喰生血輪》,手臂傷口微微發癢,無需點穴,流血之勢立刻止住,傷口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這也是《喰生血輪》的效用之一,煉化活人血肉不止是用來滋養筋骨功力,也可以把血肉生元貯藏於各處要穴,在受傷之時發揮作用。只要不是斬首斷肢的巨創,大當家都有把握迅速復元。
長青則抓準這短暫時機調息吐納,他也察覺到大當家傷勢漸漸癒合,難掩驚疑之色。
此等邪門武功長青是聞所未聞,但他判斷這種自愈之能必定是催發潛能所致,不可長久。
如果可以瞬間重創此獠,那無論是多厲害的邪功,照樣沒有用武之地。
只是長青劍術平平,他是頭一回對上與自己近身纏鬥的強敵,蓋因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倉促間捨棄法術,拔劍一掃,無意間用出《貫月流虹》的招式,這才僥倖擊傷大當家。
此刻長青才明白,程三五當初所言不無道理,真到了戰場上,膽量氣魄纔是關鍵,他被這兇悍賊人嚇住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
“這是什麼氣味?”大當家抽抽鼻子,露出可怖笑意:“我懂了,這是害怕的氣味。原來你們這種人,也是會怕的。”
長青眉頭一皺,大當家毫無預兆地飛身撲至,劍鋒稍移,僅是劃過對方臉頰,自己胸腹便受到重重一拳。勁力之強,透過鐵衣不解術,直接將他打得身屈如蝦,雙足離地,身後積雪被拳勁餘波吹飛。
“看來……”長青撲倒在地,艱難喘息,手中劍被大當家一腳踢開,持劍之手也被他牢牢踩住:“……只要內勁足夠集中,還是能夠傷着伱的。”
長青頭一回感受到如此挫敗,在西域那時,他尚且能夠說服自己,一切都是因爲安屈提法術造詣太過高明,敗給那等高人並不恥辱。
可這一次,自己面對一介賊寇,引以爲傲的法術僅能勉強保全性命,卻根本不足以制勝克敵,甚至淪落到被對方踩在腳底。
大當家看着長青臉上那由於戰敗而浮現的屈辱神色,當真讓他大感暢快:“什麼修道之人,原來也不過如此,以前的我還是太謹慎了。”
大當家心中正盤算着如何折磨這個小雜毛,讓他受盡痛苦而死,後方卻傳來瘦猴叫喚:“大當家,不好啦!那娃娃被人搶走了!”
“嗯?”大當家眉頭一挑,剛扭頭望向金光寺,便見一道昂藏身形,浴血躍出院牆,瘦猴見了哇哇亂叫,連滾帶爬急忙躲開。
來者正是程三五,他方纔將寺內賊寇一舉殺盡,便急忙衝出救援蘇望廷與長青。
程三五身形沒有絲毫停頓,幾番縱躍,落腳揚雪,好似猛虎下山,率先朝着距離更近的蘇望廷而去。
圍攻蘇望廷的四名賊寇,都是得大當家傳授《喰生血輪》的好手,他們見程三五襲來,臉上無半點怯色,各自催動殘缺功法,提元運勁,好似獸羣鬧動,意圖與虎相爭。
“找死!”
程三五怒聲咆哮,蘇望廷有所察覺,率先閃身一旁。
四名賊寇正要攔阻,只覺眼前刀光如練、拳風撲面,威勢悍猛難當,不是手臂被一刀斬斷,便是身受重拳轟碎肋骨。四名賊寇無人是程三五一合之敵,連阻攔他片刻功夫都做不到,各自受創飛退、仰天嘔紅。
程三五一現身,大當家便知來者不凡,但他還是震驚於此人強悍,當即一腳勾起長青,把他當做皮球,朝着程三五踢去。
長青悶哼一聲,他尚在半空,衣領便被程三五一把揪住,放落地面。
“小心!”長青雙腳剛一落地,擡眼高呼。
然而他開口已遲,大當家抓準時機,蹬地飛撲,傾力一拳正中程三五心窩,轟得四周積雪飛揚,迫使其雙足犁地退開兩丈有餘,還拖着長青一併後退。
大當家咧嘴一笑,正要爲自己的急智應變感到喜悅,卻見程三五仍是直挺挺站定不動,臉色無有絲毫變化,還有餘力將長青推開。
“阿芙已經救走桂丫頭了。”程三五氣息如常。
長青聞言驚喜:“真的嗎?”
程三五見蘇望廷跑來,沉聲道:“你們去約定地點匯合……把車牽走。”
蘇望廷重重點頭、沒有多問,當即駕起馬車離去,車中畢竟還有琳琅苑的十萬貫財寶。而長青望向不遠處臉色陰沉難看的大當家,低聲道:“你要小心,這傢伙修煉的邪功有自愈之能,手眼身法俱是一流高手。”
“知道了,你也走吧。”程三五面無表情,居然還甩去刀上血跡,收歸鞘中。
“你要小心。”長青心頭一暖,方纔自己敗於賊寇之手,若非程三五及時來援,自己恐怕已在死門關前。
不知爲何,只要程三五一出現,彷彿便已奠定勝局。這種毫無道理的想法,長青也不知是如何冒出來的。
拾起掉落在地的佩劍,長青與蘇望廷一同匆匆離去,轉眼消失在雪夜之中。
“怎麼?嚇破膽了?”程三五望向雲亭寨大當家,擡手撣了撣胸口心窩:“剛纔那一拳確實夠重的,我差點沒扛住。”
大當家怒目切齒,皮囊下氣血遊走越發劇烈,本已高大壯碩身子再度筋肉賁張,在雪夜之中,肉眼可見冒出絲絲熱氣與血芒。即便對上長青,他也未曾將《喰生血輪》催動到這等突破極限的程度。
然而大當家很清楚,眼前之人強大得超乎想象,什麼十萬貫財寶都不足爲慮了。只有殺敗此人,纔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