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龍雀?!”
長青聞言先是心中一驚,隨後聽到“從皇宮中偷出”這話,更是臉色大變。
“前輩,你、你、你……”
長青一時間語無倫次,在他心目中,聞夫子就算隱姓埋名,終究也是守護蒼生的儒門聖人,行竊偷盜的舉動似乎與他完全搭不上邊。
看着手中龍雀寶刀,長青只覺得握着一根燙手烙鐵,拿着也不是、扔掉也不是,手足無措、滿臉慌張。
“我什麼我?”聞夫子一臉淡定:“這刀本來就是我們拂世鋒一位大鑄匠打造的,借給李昭真防身對敵,我拿回來也不算太過分吧?”
長青一時語滯,這話看似有理,但聞夫子再怎麼說也是潛入皇宮行竊。且不說宮中守衛森嚴,此外也必定有高人潛藏其中防備刺客賊人。
而聞夫子不僅能夠出入其中,甚至可以盜走寶物,這是何等高超的手段?
“哦,還有這個。”聞夫子在錦囊中掏弄片刻,取出一個精緻華貴、粗跟高腳的琉璃酒盞。
長青慌忙接住,立刻認出此物,再度驚呼:“舞仙盞?”
當初渭南鬥寶會上,王元寶拿出舞仙盞,之所以能一舉奪魁,其實與長青本人出面助勢關係密切。
傳說往舞仙盞中斟滿美酒,可引仙人下降飛舞。長青原本不信,但當他試圖感應此酒器時,識海之中突生異變,自己彷彿置身於琉璃宮殿中,還見到一位身穿霓裳羽衣的女子。
此事長青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而且後來他還做過一個夢,在夢境中又一次來到琉璃宮闕,那位羽衣女子主動向自己求救。
長青覺得,這興許只是舞仙盞中留存有仙家前輩留下的心印,讓自己偶爾感應到那位羽衣女子。若非如今再次見到這件酒器,他恐怕早就忘記此事了。
“前輩,舞仙盞也是伱從宮中盜走的?”長青臉色發苦,當初鬥寶會奪魁後,王元寶便將舞仙盞獻給聖人,此物料想也被收藏於禁中府庫。
“對啊,我還順走了好幾枚星髓呢!”聞夫子從錦囊撈出一把星髓,滿臉得意地炫耀起來。
長青看到聞夫子手中滿滿一把的星髓,光輝燦耀,晃得他兩眼發暈。
“這、這也太……”
長青已經無言以對了,想當初在西域,各方人馬爲了一枚拇指大小的星髓拼得你死我活,結果如今聞夫子在皇宮府庫中一下子盜走數十倍的分量,讓長青覺得過去種種都成了笑話。
“這星髓我有急用,若非萬不得已,我也不會這麼做。”聞夫子將星髓放回錦囊之中。
“前輩此舉,不怕招來朝廷派出高手追殺嗎?”長青不禁問道。
聞夫子有些尷尬:“呃……其實我之前已經在皇宮打了一架,溜出長安後又斷斷續續打了十幾場,好不容易甩脫追兵,結果就聽說江南這邊出事了。”
長青聽得一陣心底發毛,看着手中大夏龍雀與舞仙盞,感覺會給自己招惹禍端。
“所以你要把這兩件東西收好,別到處炫耀。”聞夫子嘿嘿笑道。
“前輩此舉,到底有何用意?”長青先是輕嘆一聲,然後正色問道:“如果不說明,請恕晚輩不敢收下這兩件事物。”
聞夫子似乎對此早有預料,言道:“我偷舞仙盞,是因爲感應到你的一縷真氣藏於其中,猜測此物與你有緣,所以順手偷走了。至於大夏龍雀,我考慮過給程三五,但眼下這狀況讓我怎麼給嘛?”
長青眉頭微皺,他看向龍雀寶刀,沉思片刻後又問:“前輩,本朝太祖與程三五可有什麼關聯嗎?”
“爲何會這麼問?”聞夫子考校起來。
“我也是後知後覺。”長青言道:“當初在永寧寺,劉玄通捨棄前輩,轉而猛攻程三五,我還沒反應過來。但考慮到劉玄通生前堪稱天下第一,具備先天體魄的屍身保留生前仇恨,說明程三五定然與劉玄通有莫大牽連。”
聞夫子微笑點頭,長青繼續說:“後來程三五傷勢痊癒,帶我前往洛陽國色苑,遇到幾位與太祖皇帝有舊的花精,她們對程三五的態度也十分曖昧,這讓我不得不懷疑。可是前輩又說程三五是饕餮化人而成,我實在無法理解。”
“事已至此,看來我是瞞不住了。”聞夫子只好說道:“李昭真……是我的弟子。”
“原來如此,那許多事情就變得合理了。”
長青暗暗點頭,本朝初年,天下未定,其中幾項大事都有聞夫子和洪範學府參與,助太祖皇帝戡平動盪。
後人大多將其歸結於太祖皇帝身負天命、羣英歸心。可如果太祖皇帝就是聞夫子親自點撥教化,那事情就大大不同了,甚至可算是他親自揀選出一位帝王。
一念及此,長青自然聯想到許多。
聞夫子這等高人,能從茫茫人海中找出有帝王命格、智勇才德兼備者,一點都不奇怪。但是能夠讓此人問鼎神器、統御天下,仍然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方可成事,期間種種艱難險阻,更是踏差一步便要中途崩殂。
而聞夫子並非僅他一人,同時還代表着拂世鋒。本朝太祖起事之初,想必是獲得拂世鋒的大力資助,說不定有些開國公侯就是拂世鋒的一員。
長青對此,除了驚歎於拂世鋒謀劃長遠,也不由得生出幾分不安。
聞夫子能夠選中本朝太祖,平定亂世板蕩,那說明他只要願意,配合拂世鋒潛藏的勢力,也能夠另外選定一人,行改朝換代之舉。
這種事聽起來頗有主宰興亡、把持氣數的恢弘意味,可要是用心有偏,立刻就會成爲蒼生之害。
“你在想什麼?”聞夫子似乎看穿了長青的心思,有意問道。
“我、我還是不明白。”長青將話題引回原處:“程三五既然是饕餮化人,他跟太祖皇帝又有什麼淵源?”
“我用李昭真的胎元精血爲引,用於給饕餮塑造人身。”聞夫子坦白道:“因此程三五身懷太祖血脈,形容面目一致無別,但他又不算是太祖子嗣或其本人。”
即便長青精通法術,聽到這番敘述也是震驚莫名:“拂世鋒竟然能夠做到這種事?”
“這事並非一蹴而就。”聞夫子解釋說:“蓬萊掌令的胎元之氣化生妙法,道門掌令的封形禁制與易脈之功,佛門掌令的無漏無垢白淨種子……隨便哪一項都是數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傳承積累,最終才落實到程三五一身。”聽着對方道出一項項奇功妙法,讓長青深感歷史厚重與歲月積累,心中生出高山仰止之感,但又好奇問道:“那前輩想必是儒門掌令了,不知在程三五身上施展了什麼高深手段?”
“教他如何做人,算不算?”聞夫子語氣有些耍賴。
見長青露出質疑神色,聞夫子只好言道:“其實也沒什麼,劉玄通會的,我讓程三五不僅做到,而且做得更好。在我看來,真正能夠消滅饕餮的,從來不是我們拂世鋒,而是他程三五。”
長青難掩驚異之色,他原本以爲,拂世鋒對程三五必定心存忌憚,否則不必一直牢牢監視。可聞夫子卻對程三五寄予厚望,程度遠超長青料想。
“所以……前輩來找我,就是希望找到程三五是否留下應對饕餮的辦法?”長青不禁回想,同樣是當初渭南鬥寶會,蘇望廷的孫女被賊人拐走,就是靠程三五出謀劃策,一舉將桂丫頭平安救回。
其實程三五從來都不像他表面上那般粗魯莽撞、愚笨無知,而是極富心計、極具謀略之人。
“既然程三五已經跟你和那位母夜叉說起過我們拂世鋒的事,所以我覺得他應該會考慮到突發意外的情況,於是給你們留下應對手段。”聞夫子慚愧撓頭:“我們拂世鋒畢竟不討他喜歡,你們兩個就是最值得他託付之人了。”
“阿芙姑娘與程三五更親近一些,如果真有留下應對手段,想必在她那裡。”長青說。
聞夫子擡手捻鬚,忽然間像是感應到什麼,遙望山下莊園方向,呵呵笑道:“居然這麼巧?你現在可以去找那位母夜叉了,估計事情另有轉機。”
“發生何事了?”長青問。
“等你去到便知曉了。”聞夫子再提醒一次:“我給你的東西可別到處顯擺,那柄大夏龍雀,眼下還沒到動用的時機。”
……
“有海盜出現在江都城外?”
阿芙接過一張紙條,掃了一眼立刻站起身來,臉色微變,詢問道:“這是信鴟送來的?”
在她面前的秦望舒認真回答:“是,信鴟一到我便立刻將密報拿來,信鴟腿環上的標記也沒有錯。”
“是孫龍王麾下?”阿芙看着紙條上的簡略描述,沉吟道:“人數這麼多,他們老巢翁洲島不用留人配合顧連山?”
隱約察覺到事態有變,阿芙正要安排人手,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喝阻聲,隨即便是打動動靜,緊接着幾道身影遭受巨力倒飛而至,直接撞破剛修好的門扇。
阿芙擡手一拂,隔空氣勁將倒飛而來的懸檐衆下屬護住,秦望舒當即拔劍而出,站在門檻外冷喝道:“何人前來放肆!”
就見一道身影從天而降,雙足直接踏裂青石板磚,站直的身子足有八尺多高,氣勢逼人。秦望舒心中一驚,即便是與程三五交手時也沒有這種壓迫感。
然而藉助屋內燈光,照出一位身材豐碩健美的紅髮女子,身上只用粗布勉強裹住雙乳和腰胯,沒有其他多餘衣物修飾,彷彿是從山林中跑出來的野人,奇怪至極。
“讓開,我要見母夜叉。”紅髮女子聲音沙啞,說話時咧嘴露齒,不太雅觀,甚至顯得有些兇惡,鼻孔噴出滾熱氣息,似乎內修極爲精深。
屋內的阿芙眉頭一皺,出言道:“望舒,讓她進來。”
秦望舒沒再阻攔,就見紅髮女子邁步入內,盯了阿芙一眼,然後瞥視左右。
“你們都退下吧。”阿芙揮揮手,示意秦望舒和匆忙趕來的懸檐衆離開。
懸檐衆皆是忠心聽命之人,躬身唱喏便速速退下,還將方圓屋舍清空,不準任何人靠近此地。
“你是程三五的那匹馬?”阿芙開口便問。
“你認得我?”紅髮女子有些意外,但表情仍是兇惡居多。
阿芙淡淡一笑,坐到桌案上,兩腿交疊、雙臂抱胸:“你身上氣息太獨特了,興許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說吧,爲什麼突然來找我?跟程三五有關?”
“程三五出事了。”紅髮女子沉聲道:“饕餮現世,程三五情況不明。”
穩重如阿芙,聽到這話也不由得變色:“饕餮現世?你爲何如此篤定?”
“他親自來找我,讓我從馬身中得到解脫。”紅髮女子指了指自己:“那就是饕餮本尊無誤,而且能夠完全發揮半身之力,程三五肯定出大事了。”
阿芙閉眼沉思,她不是那種自家男人出事便着急忙慌的弱女子。從張老請程三五到明州對付逆賊,到“聖王下降、重開新天”的讖語迅速傳遍市井鄉野,然後如今大量海盜出現在江都城外,可見逆黨此番佈局之嚴密。
其實阿芙對此早有預料,她甚至故意放任張老佈局,讓程三五單獨前往,也是認定他足可應對顧連山,畢竟她見識過程三五發揮饕餮邪力是何等強大。
過去程三五與饕餮彼此制衡,如今饕餮現世,那隻能說明程三五突遭意外,身體反過來被饕餮主宰。
即便是在永寧寺一戰,程三五被劉玄通重創,昏迷半年也不曾有過這種情況。
“你來找我,是希望我做什麼?”阿芙擡眼問道。
“我覺得你和長青有辦法救回程三五。”紅髮女子直率道:“我不相信拂世鋒,也不知道他們此刻在做什麼,所以只能來找你們。”
“救?怎麼救?”阿芙忽然想起程三五的告誡,如果他死光臨頭時不要管他,先照顧好自己。
阿芙懷疑,程三五當時就已經預料到今日這種狀況了,所以纔會有那番說辭。
只是如今的阿芙,心境不知不覺有了變化,難道自己真的要在這種時候棄程三五於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