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長魚酒咬牙怒吼道, “絕不!”
他擦去嘴角的血跡,雙目赤紅,神色冷厲。在他體內,兩種力量正不斷抗衡,彷彿冰競火炎一般,於他的臟腑之間上演冰火兩重天。他只覺痛苦到了極點,痛苦到想結束這種痛苦,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堅持下去,不爲自己,爲那些士兵,那些與他一般渺小而宏大的衆生。
“只要一息尚存,我便同諸君一起,作戰到底!”
這是屬於千萬人的故事,而非身居高位者的一場遊戲。這個故事,必須由千萬人來將它譜寫,管你是什麼畫鏡夫人、絕頂高手,你一個人,還不夠資格!
長魚酒不顧自己流血的傷口和體內劇烈的能量波動,足尖一點,飛身掠向畫鏡夫人。
“皇天后土,日月昭昭。星辰浩瀚,江海無極。夜雨幽晦兮,浮生萬千皆成祭!”
一出手,便是殺招!最後一搏了,不成功,便成仁!
長魚酒用盡全身之力,兇悍異常的一刀劈出,凌厲地斬向畫鏡夫人纖弱的嬌軀。
“哼!”畫鏡夫人冷笑一聲,揮起衣袖,滾燙的熱浪鋪天蓋地,巨大的能量幾乎要將人吞噬而去。
畢竟差了好幾輩,修爲當然也差了好幾倍。雲樗思忖着,忽然變得焦慮起來。
“麴生!危險!快回來!”
在強悍的能量颶風之下,長魚酒的攻勢陡然一滯。
體內的兩股力量似已經分出了勝負,因爲心上的灼燒感並沒有方纔那樣強烈了,取而代之是一股如清泉般的爽朗之感。長魚酒咬了咬牙,頂着颶風的衝擊向前去。
“蚍蜉撼大樹,到底能撼到什麼程度?”畫鏡夫人輕笑着,化爲流光一閃,瞬間出現在了長魚酒身後。心勝劍冷不丁刺出,彷彿毒蛇。
“糟糕!”雲樗急得大叫,“麴生——”
長魚酒尚未反應過來,便被利劍刺穿了肩胛骨。
煉獄中的烈火,灼燒感即刻爬滿了他全身。
痛!除了痛,還是痛。
“麴生——”雲樗的聲音宛如從天邊傳來,如此渺遠不可及。
五色、五味、五音、五感,在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被抽離了,周身一下變得空寂起來。長魚酒只覺自己被封在一個巨大的蠶蛹之中,茫茫一片混沌,只有自己微小的呼吸聲在這天地之間迴盪。
身體正逐漸變得輕盈、透徹,直到可以自由自在地漂浮起來,不受絲毫束縛。一股能量正如洪流般從他體內源源不斷涌出,流經他的周身八十大穴,緩緩彌合心劍在他身上留下的傷痕。
他失敗了嗎?蚍蜉撼大樹,最後的最後,依舊免不了失敗的結局?
不!這絕非他活着的初衷!他來到這個世上,並不是爲了要認輸的!
平生少年時立下的青雲之志,難道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
人活着,究竟爲了什麼?一個人究竟該有多大的勇氣,才能起身,挺直脊樑,走很長的路?
幽閉的空間寂靜無比,只有他一人的思緒在無限反射,拋出疑惑的是他,得到的迴應卻也是他自己。
這世上,真的存在一種超越凡俗的力量嗎?
空間中發出細密微小的“簌簌”聲響,彷彿在迴應他的提問。
告訴我,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己回到最初的地方?爲什麼平生少年時的志向,他竟已看不見了?
“夫子,請問何爲成人?”
“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爲成人矣。”
“久要不忘平生之言?平生之言是什麼?”
“所謂平生之言,就是一個人對仁的承諾。士以仁爲己任,無終食之間違仁,將仁一字銘記於心,時刻不敢忘卻。”
“爲什麼要對仁承諾?我不明白!難道仁義之人必然會成功嗎?”
“呵呵,酒兒,你年紀尚小,涉世未深,不過來日方長,總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仁是什麼?吳起,你不是問仁是什麼嗎?
所謂仁,就是一個人最純淨的本心,是他的平生少年志向,是他的全部信念與熱忱,也是他爲人的最高原則與品行操守。
“酒兒,你想成爲一個怎樣的人?”
“嗯……我想成爲夫子那樣名滿天下的人,既博學又受人尊敬,還有這麼多弟子跟着。我還要把壞人統統趕走,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這樣母妃就不會哭了,大家都不會哭了!我要成爲這樣厲害的人!”
“你知道你剛纔說的話是何意嗎?”
“什麼?”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這就是仁,這就是平生之言,雖然精緻得有些不真實,但正因爲它精緻,才引得這麼多士人前赴後繼去追逐。
縱然他們最終失敗了,亦不會輕易言棄,大不了站起來,挺直脊樑,重新來過。
“他沒有瘋,他只是很難過。”
姬俱酒未曾瘋過,一刻也未曾喪失理智,即使這條路上已是枯骨滿地,他也會大膽邁開步子,堅定地走下去,這樣,他才能回到開始的地方。
天忽然亮了,一切痛苦是非如潮水退去,只餘他一人,疏疏朗朗,天清地明,如在鏡中游。一股清氣在他心間遊走,化作萬千神光。
落瑛,不論怎樣,你永遠在我心裡。
“麴生——”
壁壘層層破碎,又回到了喧囂而血腥的戰場。心劍還插在他的肩胛骨上,卻沒有了向時的灼燒感。淋漓鮮血順着手臂流淌而下,慘厲異常。
“上乘神光,與形滅亡,此謂照曠。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歸於真情,混同玄冥。”
一瞬間,長魚酒猛然睜開雙眼,眼中是紫黑兩個瞳子相互交疊,妖異而冷酷。
“轟——”
狂暴的力量自他的體內噴涌而出,宛如脫繮的野馬般朝着萬里深淵奔騰而去。
天地變色,風捲雲涌,雷霆震怒,江海逆流,萬馬齊喑!時間在這一刻凝固,兵戎交戰的聲音聽不見了,只有那股強大而隱秘的力量如颶風般迴旋在天地之間,在冥冥中掌握生死輪迴!
是一種怎樣的力量?
“道家?”雲樗驚訝到難以置信,“竟然是道家!”
千軍萬馬這一刻擡頭,仰視這驚動天地的風暴,神色驚恐而肅穆。
長魚酒雙眼赤紅,青筋暴起,似已失了神智,卻又清明異常。只見他握住肩胛骨裡的劍尖,輕輕一捏,“咔擦”一聲瞬間將其捏成齏粉,紛紛揚揚地散落而下。
“果然沒錯!大宗師!”畫鏡夫人難掩眼中驚怖之色。
巨大的力量以雷霆之速沿劍身蔓延,畫鏡夫人應接不暇,反手生生接了下來。
“轟——”
兩股力量在空中交匯,霎時間飛沙走石,日月無光。
“冰競火炎轉而消散,化作霽月光風,疏疏朗朗鏡中游。此處能猛然轉念,勘破幻境而出,邪魔亦是真君子。”長魚酒冷冽的聲音在上空響起。
雲樗難以置信地倒退兩步,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此刻的長魚酒當真宛若脫胎換骨一般,威嚴的氣勢令人不敢逼視。
“轟——”巨大的能量從他的體內溢出,席捲整座戰場。
“危險!騎兵下馬,步兵趴下!”孤之過見狀連忙驚喝道。
能量達到了頂峰,空前絕後,曠古絕今。只聽畫鏡夫人悶哼一聲,向後疾退三尺,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旋即頹喪地癱倒在地。
“糟糕!大人落敗了!”見畫鏡夫人落敗,秦軍的攻勢開始出現紊亂。
“好機會!”孤之過大喜過望,趕忙勒住馬頭,“給我殺!”
“殺——”秦軍後方竟忽然響起呼應之聲。
“是武卒!”孤之過眼前一亮。
“嗖嗖嗖!”
利箭密集如雨點,箭箭無虛發,後排秦兵應聲倒下。
“速速撤退!我們中計了!”馬蹄隆隆如驚雷,一支精銳的騎兵部隊從身後衝殺而來,如砍瓜切菜般殺出一條血路。秦軍霎時間血霧瀰漫、慘叫連天。
騎兵分成三路,以中路衝陣,從左右包抄,將秦兵牢牢鎖在圈中。秦兵驚慌着試圖撤退,卻發現後路已經被切斷了,只得硬着頭皮向前。
緊接着而來的是戰車,車輪滾動速度之快彷彿是從山巔衝下,在滿滿黃沙上碾出一條條深深的印記。那是勇者的象徵!
寫着“吳”字的大旗緩緩出現在秦軍視線中,高亢的喊殺聲震耳欲聾,士兵們一個個都殺紅了眼,尤其是未曾立過功勳的士兵,此刻只覺熱血沸騰、心血澎湃。
這是他們立功的機會!是他們改變命運的機會!是從頭來過的機會!俘虜和戰利品近在眼前、唾手可得,怎麼能夠輕易放過?那些殺死他們同伴的人,那些讓他們一度絕望的人,那些侵犯他們國家領土的人,他們都絕不會放過!
未曾立過功勳的士兵如狼似虎地衝上去,將敵人殺得片甲不留,血流漂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