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城乃齊國首府、商業樞紐,彙集天下大商,名人權貴。大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其繁華程度相較魏國的禹王城亦不遑多讓。而在那街市中心最爲繁華的東街上,坐落着儒家學派最大的學宮——舞雩臺。
舞雩臺,雖名爲“臺”,但它千真萬確是一座學宮。學宮內有座觀景平臺名爲舞雩臺,供弟子們於閒暇時間觀景嬉戲吹吹風,深受弟子喜愛,學宮也因此得名。
數十年前,聖人孔子仲尼開創了儒家學派,本着“仁”的理念於齊地一帶廣施教化,行聖人之道,化育衆生。孔子去世後,孔門十哲及其他弟子觀念各異,各執一詞,終因學術分歧而分道揚鑣,儒家自此一分爲十,各自冠以儒家名姓散落在列國之間,或爲學府或爲學宮。
而這舞雩臺的主人,便是孔子的得意弟子,孔門十哲之一的子貢端木賜。孔子去世後,他在齊國首府臨淄開設了這座學宮,吸引各國青年才俊投入門下學習儒道,於列國之間享譽盛名,被世人尊稱爲孔子之後第二人。
舞雩臺當真是觀景的好去處,立於高處,感受迎面而來的徐徐清風,有種意氣風發的灑然暢快之感,既不覺得過於悽清寒冷,又不至被車馬濺起的塵土迷了雙眼,難怪如此受弟子們的喜愛。
站在臺上,遠處繁華的市井與學宮清幽的景色盡收眼底,在喧鬧的臨淄城內竟有如此一方淨土,不得不讓人嘖嘖稱奇。
長魚酒、雲樗和桑柔由弟子領着,穿過內院曲折的廊橋,走過小園香徑,登上園內正中的舞雩臺上。
天朗氣清,春風和煦,園內柳色青青,讓人耳目一新,心境恬愉,但見一名老者盤腿安坐檯上,雙目似閉非閉,面容安詳寧靜,眉目清朗,鬚髮皓白,彷彿傳說中的飄飄仙人,有種安寧而出塵的氣質。
弟子領三人上座。雖說上座,實際並無座位,本就是吹吹風的地方,隨便撿個位置即可,沒什麼可講究的。
雲樗和桑柔初來乍到,都顯得小心翼翼的,唯恐驚擾了老人與這片聖地的清靜,唯有長魚酒毫無拘束,大剌剌地走到老者跟前,一屁股坐在對面。
在長魚酒坐下的一瞬,老人忽地睜開眼,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好久不見吶,我的小酒兒!”
桑柔明顯驚異了一下。
長魚酒毫不示弱地眯起眼,促狹一笑,“是啊,老頭兒,當真是好久不見,還以爲你死了呢!”
桑柔和雲樗對視了一眼,明顯都懵了。
端木賜忽然“霍霍”大笑起來,白花花的鬚髮簌簌抖動,“讓你失望了呢,小酒兒,看樣子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多活一段時間。”
他伸長脖子湊近長魚酒,左看右看上下打量,本就細小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長魚酒嫌棄地往後縮了縮。
“唔……許久不見,感覺小酒兒沒原來英俊了呢,嗯,讓我聞聞……這身上怎麼好像沾了泥土的腥氣?是在塵世裡滾得時間太久了麼?”
“我說您老人家就不能挑點中聽的講麼?”長魚酒不悅地皺眉道,“你當年對孔老夫子的那套溜鬚拍馬術呢?有種衝我來呀!本公子不介意的!”
雲樗和桑柔兩個人徹底懵了。他們目瞪口呆地瞅着這一老一小,只覺得自己似乎來錯了地方。
“你要能把當年對付孔老夫子的一半功力使在我身上,我就對您老人家感恩戴德了,孰料你這老頭不識好歹,盡挑些不中聽的!”
“忠言逆耳,古之至律嘛!國君總愛聽些好話,可事實往往不那麼好聽。”老頭子一臉壞笑。
“哼!別以爲我現在沒了國君的頭銜,就治不了你這個老傢伙了!”長魚酒沒好氣道。
“哦?”端木賜一挑眉,“你要怎麼治理老夫?老夫很好奇,若是想打架,我的徒兒們隨時奉陪。”
長魚酒被他氣得沒了脾氣,“哼!真不知道這些弟子腦子出了什麼問題,不遠萬里跑來接受你的思想荼毒,你還管他們要錢,倒黴啊……”
“嘿!我收的錢可不是授課的報酬。君子普施仁德,化育衆生,行不言之教。這些弟子有志於光復儒道、爲往聖繼絕學,老夫傳道授業還來不及,怎會管他們收報酬呢!”
他狡黠一笑,振振有辭道:“可是他們平時吃住都在學宮裡,伙食費和住宿費……還是要交一交的,不然我哪來的資用維持學宮週轉呢?”
長魚酒無奈地搖了搖頭,感慨道:“無商不奸吶!”便沒了下文。
端木賜得意地撫着鬍鬚,彷彿一名得勝歸來的戰士。
“呵呵,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身邊這兩位同伴,不跟老夫介紹一下麼?”端木賜饒有興致地打量着他身邊的雲樗桑柔,目光裡一閃而逝的銳利。
“前輩好,我叫雲樗,是麴生的朋友。”不等長魚酒開口,雲樗便搶先介紹道。
“嘖嘖,道家的小娃娃,從姑射山來的吧?”老頭子眯起眼打量他。
“呃……是啊。”雲樗撓撓頭,顯得有些尷尬,“前輩不會不歡迎我吧?”
“哪裡哪裡!”端木賜連忙擺手道,“對於支離前輩,老夫可是一向仰慕得很啊,下次見到他,別忘了代我向他問好喲!”
長魚酒不屑地撇了撇嘴。
“喂,老頭!”他指着雲樗,“算算輩分,你們倆可是平輩喲!”
雲樗連忙拱手:“不敢當。”
端木賜懵了一瞬,“哦?是這樣嗎?哎,算了算了,這種細節不用在意!呃,我們之前說到哪裡來着……”
關鍵時刻,還是桑柔挺身而出,替老頭子解了圍,“前輩,我是桑柔,來自南方九嶷山空桑部落。”儘管距離上次遇襲已過去數日,她因爲身負重傷,雙頰依舊顯得蒼白。
端木賜兩隻“滴溜溜“轉的小眼睛即刻被桑柔吸引過去了,但見他笑眯眯地湊近桑柔,上下打量,笑得不懷好意。
桑柔被他瞅得心驚,但又不好意思後退,只能任他打量着。
“喂,老頭!”長魚酒不悅道,“這麼小的女孩子你都不放過?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歲了,君子要點臉面好嗎?”
端木賜嘿嘿一笑:“這回你可錯怪老夫了哈!老夫不是爲自己看,是爲你看呢!嘿嘿,這女娃娃生得倒不錯,頗有大家閨秀之風範,你們倆不如……考慮考慮?”
桑柔紅了紅臉,拱手道:“前輩說笑了。”
長魚酒尷尬地咳了兩聲,狠狠剮了老頭子一眼,“算你狠!”
“誒,老夫可是爲小酒兒的終生大事操碎了心哩,你怎能恩將仇報呢?”
老頭子絮絮叨叨個沒完。
長魚酒不理他了。
端木賜忽然斂了笑容,正色道:“對了酒兒,你們在臨淄城郊發生了什麼,怎會遭法家那些亡命之徒的圍捕?”
“這也是我所疑惑的。”長魚酒蹙眉道,“你怎知我們遭遇不測,還能及時派人營救我們?難不成你一早知道?”
“我並不知道。”端木賜輕撫鬚髮,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過當你們踏上齊國土地的那一刻,便已全方位曝露在我的視野之中了,你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全都逃不過老夫的眼睛。”
“前輩你又沒有千里眼,爲何能看得這麼遠?”雲樗撓頭不解。
桑柔笑了。
端木賜指指腳下,“站在平地上自然看不見,可站在這舞雩臺上,情況就大不一樣了,這裡視角好,自然望得更遠。”
“如此說來,這舞雩臺便是前輩的眼睛對不對?”桑柔微笑道。
“女娃娃說對了一半。舞雩臺不僅僅是我的雙目,也是我的耳、鼻、四肢、思維、站在這裡,我能夠循着風的方向感知萬物。”
“行了行了!講那麼玄乎!”長魚酒不耐煩地揮揮手,“不就是錢多人多麼?”
老頭子狡黠地笑了笑,再次正色道:“咳咳,酒兒你還沒告訴我呢,你們三個怎會與法家扯上牽連,是得罪他們哪個分舵使臣了……還是招惹申老怪了?”
長魚酒的臉色忽然凝重起來。他思索了片刻,道:“夫子,你可曾聽說過大宗師?”
雲樗猛地擡頭,用熱烈而企盼的眼神望着端木賜,“是啊,大宗師究竟何許人也,前輩可有耳聞?”
“大宗師……”端木賜細細咀嚼這幾個字眼,稍顯茫然,“大宗師,聽上去似乎與某個上古傳說有關。”
他起身,踱到闌干邊,負手而立,“可惜……自從孔夫子去世後,宗派內便再無人涉足此域了。”
“上古傳說?”雲樗皺着眉頭,似在努力回憶某件事。
自孔子去世後,宗派一分爲十,各自爲陣朝不同方向發展,儒家羣龍無首,已然陷入尷尬兩難的境地,而許多珍貴的古籍也隨着派系分裂不知所蹤了。
“師傅此番遣我下山尋找大宗師,我本一頭霧水,不知從何尋起,直至在陰晉城遇到我宗的畫鏡夫人。我清楚聽見她稱麴生爲大宗師,但不明白麴生與大宗師究竟有何關聯,又或者麴生就是我要尋的大宗師,我不確定,但法家此番圍捕我們,估計便是與這大宗師有關。”雲樗道。
“那天在小樹林裡,我聽見那些法家弟子提到了‘大宗師’三個字。”桑柔補充道。 www● ttκá n● ℃O
端木賜眉頭不由皺得更緊了,“大宗師……被你們一說,我忽然覺得這個名字好生熟悉,唔……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聽說過……”
長魚酒搖頭嘆息道:“想不到區區一個大宗師,竟會給我惹來殺生之禍,而我至今尚處在混沌之中。”
“等等!”端木賜猛然回過頭來,面色凝重,“我似乎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