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會讓方孝庭去尋找呂鵬程的路子,自然也超出了劉未的估計。
他立刻敏銳的察覺到,在宗正寺的那一晚,恐怕是發生了什麼,纔會讓一向最爲自傲的老二居然也對呂鵬程產生了依靠之心。
……就跟當年的他一般。
但劉未並不認爲呂鵬程會管這種事,就像袁貴妃寵冠後宮時,無論如何囂張跋扈,呂鵬程也不會爲了他的“家事”出手做什麼。
他一直懂得分寸,從不會讓他感覺到咄咄逼人的氣勢,但有些時候,也會冷不防伸一下爪牙,告訴他自己還存在,就如四皇子病逝那晚。
如今看來,老二倒是最合適那個位子的孩子,只是他牽絆太多,看似決斷其實未必,還須繼續磨練磨練。
老大經過此事,那種天真應該收起來了,他從小跟隨王氏,養成了一有事情就縮的個性,現在避無可避,退無可退,無人可靠,總要立起來了吧?
老三……
劉未腦海裡浮現出劉凌從小便俊美的容貌以及高出尋常孩童的身高,有些煩悶地鬆了鬆領子,強迫自己將他拋之於腦外。
不要多想……
不要多想……
既然做了這個決定,就只能認了,沒有回頭路可走。
“告訴老大,允許他爲靜妃戴孝三天,三天後去了孝,去袁貴妃那裡磕頭吧。”
“是!”
***
“什麼?是老大劉恆,不是老三劉凌?”
袁貴妃得知前面傳來的消息,氣的鼻子都要歪倒。
她要個那麼大的“兒子”幹什麼!
別說王皇后對她是恨之入骨,她養大的孩子,能指望他日後對他貼心?
陛下還說要給她終身找個依靠,以免他走在她前面,自己當時感動的恨不得與之同生共死了,結果就是這樣的結果?!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袁貴妃不停地重複着這句話,就差沒有捏着傳達消息的宦官脖子甩了。
“陛下說,靜妃自盡了,大皇子如今正好喪母,貴妃娘娘可以趁機安慰他的喪母之痛……”
那宦官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昧着良心複述皇帝的這段話的。
“陛下還說……還說……”
“還說什麼?”
袁貴妃不耐煩地伸出光/裸的腳丫子將他一腳踢倒。
“有話快說!”
“陛下說,大皇子既然住在東宮讀書,就不必搬來蓬萊殿了,每日早晚請安就成……”
所以只是名義上是她的兒子,連讓他們培養感情的面子帳都不準備做了是嗎?
她只是又一次被利用的棋子?
袁貴妃氣的直抖,但她知道自己是擰不過皇帝的,就像這次他隨意一句話就能將她禁足一般,若他真塞了大皇子到她的名下,她除了受着沒有任何事情能做。
“算了,大皇子今年都十二歲了,我又並非他生母,住在我宮中確實不好……”袁貴妃硬生生讓自己臉上擠出笑意:“陛下想的周全,是我貪心了。早晚請安就可以了,日久見人心嘛……”
“娘娘明理,奴婢一定將娘娘的話轉告給陛下。”
那宦官鬆了口氣,行了個禮爬起身,忙不迭地就離了蓬萊殿。
他怕再待下去,要待出什麼禍事來。
果不其然,宦官一離開蓬萊殿,袁貴妃就把屋子裡那些貴重的擺設砸了個乾淨,氣的團團亂轉。
旁邊的宮人上來勸說,全被她像是殺人一般的眼神嚇得退避三舍,就連最受寵的蓉錦也只能默默跪下,在地上收拾一片狼藉。
“去把孟太醫請來,就說我身體有些不適……”
袁貴妃在宮中無親無故,也沒有人商議什麼事情,唯有一個孟太醫算是自己的心腹,一旦出了事情,立刻想到就是和他商量。
雖說之前他不肯幫她誣陷三位皇子,可這次他又出力幫她重拾聖眷,無論如何她都要謝他一番……
雖然結果並不如她的意。
孟太醫原本就奉命待命,袁貴妃暈死過去的時候劉未是真的慌了神。後宮裡現在袁貴妃一人獨大,如果袁貴妃出事,重新讓後宮完全在他掌控之中還不知道需要多久的謀劃,他自然是不敢讓袁貴妃有一點點閃失。
只是他太小瞧了劉未的無情,就連袁貴妃生病,他都能利用着佈局,三個兒子加自己的髮妻,更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從不帶一絲憐惜……
他一直以爲自己心狠,看樣子,劉未纔是最心狠的那個。
孟太醫入了蓬萊殿,先請過平安脈,不露痕跡地多診了一會兒,發現袁貴妃肝氣旺盛,便知道她動了盛怒……
其實也不用診,看滿屋子琳琅滿目變得空空蕩蕩,毛皮地毯上還有碎屑沒有完全清理乾淨,也能知道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
‘袁貴妃年紀不小了,肝火卻如此旺盛,恐怕日後更加暴躁癲狂,我是不是該提醒劉凌一聲?’
孟太醫收回手,心中暗自奇怪。
‘婦人這種情況,往往到五旬左右才越發明顯,她不過四旬就出現這種病症,莫非是天生短命?’
有些事情是診病診不出來的,比如天命多長,但通過一些蛛絲馬跡,有時候也能推斷出一些。
想到袁貴妃性格會更加不穩,孟太醫暗自慶幸自己已經找到了“下家”,收回診脈的手之後,便淡然地對袁貴妃說道:“貴妃娘娘容易動怒,怒傷肝氣,燥熱生火,最近恐怕痰多潮熱,最好清心靜欲一陣子。”
“靜妃死了的事,你知道嗎?”
袁貴妃趁着診脈的功夫,悄悄問他。
孟太醫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陛下說是自縊身亡,你見過人嗎?是不是自縊?”
宮中有份位的嬪妃去世,都需要太醫局記錄死因,大部分時候都要到場看一看,當然,到底是什麼“死因”,就要看上面的意思。
聽見袁貴妃的話,孟太醫又點了點頭。
自盡肯定是自盡,只是到底是皇帝逼迫的還是自己想死,就不得而知了。
“王氏好狠的心腸,爲了把兒子塞到我這裡多一些勝算,居然能做到自縊的地步……”袁貴妃想到這裡,忍不住也打了個哆嗦,“只是她這一死,大皇子肯定是恨我入骨了……”
“娘娘如今要做的,是儘快養好身子,重得聖眷。只要娘娘依舊得寵,那無論誰要對您不敬,都得先過得了陛下這一關。”
孟太醫有些不耐煩聽袁貴妃倒苦水,乾脆的從袖子的夾縫裡取出一些薰香來,壓在油燈之下。
這便是助興之藥了。
袁貴妃找孟太醫來,原本也爲的是這個。可不知道爲什麼,當這藥真送了來,再想到劉未對她和孩子的絕情,她卻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再用。
自己的親生兒子死了,換來一個可能恨她入骨,貌合神離的假兒子,除了騙騙天下人,對她來說並沒有實際好處。
她雖對政治並不瞭解,但治人卻有一手,大皇子是個一有危險就跑的,二皇子是性格孤僻的,唯有三皇子,雖懦弱無能,但性格還算單純,耳根子也軟,如果早早抱來養着,說不定也有養熟的那一天。
宮正司派人“請上門”的鬧劇,等養熟了以後也可以說成是“誤會”……
可惜劉未完全不給她這個機會。
“我若還想要孩子,真的那麼危險嗎?”袁貴妃咬了咬脣,想起自己好不容易纔生下來養大的兒子,頓時淚眼婆娑。
“我就想再生一個,是男是女都好,能讓我的宸兒再投胎回來……”
‘投胎回來幹嘛?造孽嗎?’
孟太醫腹誹着,臉上卻是一副認真的表情。
“若真要懷上,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娘娘畢竟年紀大了,之前生孩子又動過幾次胎氣,導致產後受損,再生比別人要艱難些,恐怕有性命之憂……”
孟太醫說的直接。
“和孩子比起來,娘娘您的性命纔是第一位的,您說呢?”
袁貴妃臉色白了白,點點頭按住了油燈,紅着眼圈命人送孟太醫離開,直到孟太醫離開了許遠,還能聽到蓬萊殿裡陣陣哭聲,哀怨悲決。
“孟太醫,我最近月事有些不準……”
送孟太醫出來的蓉錦紅着臉搭話。
“哦?勞煩尚侍伸手給我看個脈。”
孟太醫立刻意會,讓蓉錦伸手。
蓉錦羞答答地伸出膚如凝脂的一隻手腕來,橫在孟太醫面前,由於纖瘦,青色的脈絡在孟太醫面前清晰可見。
‘不知道孟太醫看見我如此伸手,可會覺得我太過孟浪……娘娘答應我會放我出宮,聽說孟太醫醉心醫術,尚無妻室……’
‘唔,這手臂倒是很好看,若把這些經脈切開,流個滿臂,一定更美……’
孟太醫想着的事倒是毫不浪漫,柔軟修長的手指按在蓉錦的脈上,微微皺了皺眉。
“如何?”
蓉錦抱着期待地眼神望着孟太醫。
‘根本什麼病都沒有嘛!身體好的像是一隻母豬。’
孟太醫心中冷哼,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還是張茜那樣的姑娘好,有什麼頭疼腦熱自己處理,哪裡會爲一點頭疼腦熱、雞毛蒜皮的小事無病□□。
“尚侍的身體確實不太好。”
孟太醫收回手,面無表情地說道:“你體質偏熱,最好多吃些寒性的東西。”
“咦?可我並不畏熱,手足也常常發冷……”
“那是因爲你現在還是個處子,看不出什麼不對,待你成了婦人,體質就會越來越熱,這對婦人並非好事。”
孟太醫眼皮都不眨的說着謊話。
“……是,謝謝孟太醫指點。”
饒是蓉錦聰明能幹,聽到孟太醫一臉自然地說着“處子”、“婦人”云云,臉上還是紅霞滿布,連送他出去的時候都忍不住低着頭。
她就喜歡這樣城府深又不解風情的……
蓉錦擡頭看向步出蓬萊殿的孟太醫背影。
唔,什麼東西是寒性的呢?
***
正如陸凡先前所預料的,袁貴妃思子成狂,欲求一嗣的事情完全沒劉凌什麼事,還沒他冒個泡呢,就這麼塵埃落定了。
王寧帶回來靜妃自縊的消息時,莫說劉凌,就連薛太妃和張太妃等人都露出了有些同情的表情。
王氏入宮,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是一場悲劇。王宰得勢時如日中天,自古臣強主弱者,一旦君王可以親政,權臣的下場都不會太好,以劉未涼薄的性格,能等到王宰相病逝後纔對王家動手,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更何況按照她們的看法,王氏無論是人品、性格、手段都遠不如太后,太后當年能保下自己的兒子,和她早早拉攏了宮中一干不得寵的妃嬪有很大的關係。她確實是個手腕非常厲害的人,和每一個人都能相處融洽,並且是發自肺腑的信任她。
而王氏則太過明哲保身,這在宮中雖然不會出錯,但也絕不會出彩。當然,當年太后即使拉攏妃嬪們也不會對她的地位有什麼影響,左右皇帝不愛女人,王氏有太多的顧慮。
可在後宮裡有個現成活靶子的情況下,王氏卻明哲保身不去尋找援手,在這些太妃們看起來也太被動了一點。
其實要不是袁貴妃那窮貨掌管後宮後靜安宮裡的待遇直線下降,恐怕這些太妃太嬪都不必關心到底誰得了勢。
總是要比較,纔會明白哪一種更糟糕些的。
“接下來幾年,恐怕兩位皇子要鬥個你死我活了。”薛太妃嘆了口氣,摸了摸劉凌的小腦袋瓜子。
“如果真的避無可避,你也不要再裝了,該怎麼樣怎麼樣吧……”
“那豈不是就把你們給暴露了?”
劉凌有些擔心地開口。
“大不了,我們全躲到飛霜殿去。”
張太妃笑了笑。
“皇帝都不敢進飛霜殿呢!”
“好了,這都是後話。”
薛太妃打斷了張太妃奇思妙想。
“到避無可避的時候,肯定是命最重要,你如今大了,你父皇還在壯年,恐怕也裝不了幾年。”
“明日就要起圍牆了,劉凌以後不能常常來,我心中好難過。”張太妃有些頹喪地說:“我還種了那麼多藥草,誰來給我提水呢?”
“原來是爲了提水……”
劉凌露出傷心的表情。
“我還以爲您是捨不得我。”
“好了,別說笑了,蕭太妃不是已經答應練武的時候會派大司命的人去接你過牆嗎?你們在這唱的哪一齣啊!”
薛太妃拍了張太妃和劉凌的腦袋一人一記。
“好好跟着蕭太妃學習,不僅僅是學武,她有很多東西能夠教你……”
薛太妃認真地望着劉凌。
“若遇到危險,逃到飛霜殿去,也能保你一命。”
“是。”
劉凌知道薛太妃是爲了他擔憂,圍牆一起,進出冷宮就沒有那麼方便了,他在宮裡能商量的人只有孟太醫和陸博士,孟太醫礙於身份,不能常常來找他,陸博士雖然爲他授課,但苦無實權,能做的也不多。
說到底,他比之前也還是好不了多少。
“好了,回去吧。”
薛太妃紅了眼圈。
“沒有被送給袁妖精當兒子,已經算是萬幸了。”
劉凌心中難過,忍不住跪下來給幾位太妃行了個禮,擦着眼眶跑了出去,又在靜安宮裡走了一天,挨個給那些曾經照料過他的太妃太嬪們行禮問好,倒惹了不少人的眼淚。
雖說只是起個圍牆,可一旦有圍牆,就有了守衛,確實不像現在這般可以亂跑。加之劉凌漸漸大了,靜安宮裡許多都是未曾有過人事的婦人,在這方面也格外注意,早沒有以前那般捏捏抱抱。
一想到自己養大的包子就要出去闖蕩了,眼淚又要流上一籮筐。
劉凌沿着宮道往飛霜殿而去,路過一處荒涼之地時突然見到青煙直冒,似是失火,頓時驚得拔腿就竄,想要看個究竟。
靜安宮一旦失火,可沒多少人能來救火!
好在只是一處竹舍外的藥罐子燒乾了,所以青煙直冒,劉凌趕緊飛起一腳把藥罐踢翻,熄滅爐火,藥渣頓時潑了滿地,劉凌此時跟着張太妃學醫已經有了不少成績,粗粗一看,盡是些張太妃新得的補藥,大半是從孟太醫那得來。
怎麼會藥燒乾了都沒出來?
劉凌心中暗叫不好,一下子鑽進屋裡,直聞得屋內腥臊不已,牀榻上臥着一個老婦人,頭髮花白,形容枯槁,猶如一具骷髏架子,讓劉凌詫異不已。
他走到牀前,壯着膽子伸出手撥過婦人的頭髮,發現這臉看起來有些熟悉,仔細回想了一下,頓時有了印象……
幾年前,薛太妃帶着他求人教導武藝時,也曾來過這個地方,當時薛太妃喊的是……
“馬姑姑?”
劉凌記性很好,想起來後連忙搖了搖她的身子。
“馬姑姑?”
當年他就覺得靜安宮裡的太妃太嬪們雖然年紀不小,但畢竟還算風韻猶存,但這個馬姑姑卻像是油盡燈枯的病弱之人,如今不過是幾年的功夫,他甚至將她當成了老嫗,可見已經悽慘到了何等境地。
明明自王寧能夠偷偷摸摸送東西以後,冷宮裡已經很少有餓肚子的人了……
劉凌不知道她是什麼毛病,沒敢搬動她,只是伸手把了把脈,這一探脈,劉凌嚇得將手縮回,吃驚地長大了口。
這……這是人之將死的脈相啊!
“難怪門口藥幹了也沒有人端下來,這位馬姑姑大概是沒有伺候的宮人。”
劉凌看了看髒污到看不清顏色的牀榻,咬牙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囊展開,取出幾枚銀針來,對着馬姑姑的神庭、印堂、人中等穴道刺去。
約莫片刻,馬姑姑幽幽轉醒,看着面前的人影,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是懷柳君嗎?”
劉凌還未回答,她立刻就糾正了自己的稱呼。
“不,不是懷柳君,你比他矮……”
劉凌有些憂傷地看着馬姑姑眼神一點點清醒,望着劉凌的眼神也一點點犀利和警覺起來。
“你是……那位三殿下?”
“是,馬姑姑。”
“好孩子,我是恵帝的妃子,你不該喊我馬姑姑,馬姑姑是你喊做太妃的那些人喊的。”
馬姑姑動了動身子,發現自己一點都不能動彈了,瞭然地嘆了口氣。
“我這是,要死了吧?”
劉凌沒有應聲。
“我知道我快死啦,我早就等着這一天,只是沒想到老天一直不收我……”馬姑姑倒是滿臉坦然:“幫我謝謝張茜,那些藥得來肯定不容易,只是我這身子,仙丹妙藥也不管用了。”
劉凌突然就想起那位瘋瘋癲癲救他而死的桑昭儀,低下頭紅了眼圈,鼻子也酸澀無比。
他想要改變靜安宮中這些長輩們的命運,卻從未注意過這荒僻之地還住着一位等死的老人。
是他做的不夠好,是他只想着那些對他伸出援手的太妃,卻不願去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需要幫助……
“你別自責,我這病根本治不好,拖拉了許多年了,何況我和薛芳她們有深仇大恨,不會接受她們的饋贈,若不是想要留些遺言,我連那些補氣的藥都不會收的……”
她眼神莫名地看着劉凌:“你來了也是天意,我力氣不多,長話短說……”
劉凌靜靜拱手立在牀前,等着馬姑姑交代遺言。
“我知道你如今被薛芳他們教導,其實,你不是第一個被教導的孩子……”馬姑姑的眼神一下子飄的很遠。
“薛芳身邊有一個叫如意的宦官,便是當年她們想要扶起來的孩子,只是結果如何,你也看到了……”
劉凌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擡起頭。
“也怪她們不敢告訴你,若是告訴你了,你哪裡還敢依賴她們。這秘密沒有幾個人知道,我原想着能留下一些消息拆穿她們的狠毒就算不錯,老天可憐我,在我要死之前把你送到我的身邊……”
馬姑姑微微擡起頭,看向劉凌。
“如意的母親,是我的侄女,當年和薛太妃他們同批入宮的采女。只是我家門敗落,我在宮中也沒有子女,能給這位侄女的照拂不多,只能指點她去投靠皇后,這一投靠,便有了日後之禍。”
劉凌只覺得全身冰冷,他直覺自己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宮闈秘聞,而這秘聞,恐怕到了讓他無法接受的地步。
他想扭身就走,逃離這個屋子遠遠的,可腳下卻像是打了樁子,連邁開腳步都做不到,更別說逃了。
等她的眼睛適應了屋內的昏暗,看到劉凌的容貌時,馬姑姑張着口,露出已經掉了一半牙齒的嘴巴,對着劉凌有些瘋瘋癲癲地笑了。
“你長得可真不像先帝啊,瞧這劍眉星目……先帝和恵帝都是狹長的眼睛,淡淡的眉毛……”
劉凌終於膽寒地退了一步。
這馬姑姑就和當初一般,突然就有些不太正常了。
“你看看,如意就有雙狹長的眼睛,那眼睛,和先帝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他們都以爲如意死了,如意怎麼能死?如意可是我侄女的命換來的……陛下,陛下,您看看啊……他長得那麼像您,怎麼能是野種呢……”
馬姑姑嗚咽着哭了,神智也變得模糊不清。
“陛下……陛下您來接臣妾了嗎?您的兒子不好,和您一點都不一樣……您的孫子也不好……曾孫也是……您爲什麼要把臣妾們丟下……”
劉凌心神剛剛遭到巨擊,幾乎到了難以呼吸的地步,可聽到馬姑姑像是漏風一般的哭聲,他還是心中一酸。
這並不是她的過錯。
但她承受了一輩子,無能爲力……
“陛下,臣妾好冷啊……您能抱抱我嗎?”
馬姑姑抽着氣,幾乎每說一字就要劇烈地咳一次,她迷迷糊糊地朝着劉凌伸出了手。
她的身上散發着陣陣異味,頭髮花白,削瘦的肩膀從也從衣服裡露了出來,乾癟着的皮膚剛剛還是枯黃的,現在已經有些發青。
饒是如此,她的面上還是露出她認爲最嫵媚的笑容,期待的看着劉凌。
劉凌並不懂得男女之情,也沒有明白馬姑姑的幾個“陛下”究竟說的是誰,又對着誰而笑。
但他知道她現在很冷。
所以幾乎沒有猶豫的,劉凌上前了幾步,坐在了牀榻之上,將她抱在了自己並不算寬大的懷裡。
張太妃冬日便喜歡抱他取暖,說他小時候暖的像是火爐一樣。
現在雖然不是小時候了,但應該還是很熱的吧?
“陛下的身上,還是那麼暖和啊……”
馬姑姑喟嘆了一聲,靠在劉凌的頸間,流下了一滴眼淚。
劉凌感受到頸間的滾燙,忍不住顫了顫。
“謝謝你,三殿下……”
她閉上眼,輕輕地開口。
***
薛太妃和張太妃知道劉凌會去挨個拜訪照顧過自己的太妃和太嬪,因爲他就是這樣的性子,哪怕圍牆起了不代表以後不能見面了,但這孩子從小心思重又敏感,恐怕凡事都先往壞處想過了。
但她們怎麼都沒有想到,劉凌會以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出現在她們面前。
“小三,你怎麼弄的?怎麼身上這麼臭!”
王姬鼻子最靈,剛準備上去拉他的手回綠卿閣,聞到那味兒就退避三舍。
“你不會尿褲子了吧!”
薛太妃卻注意到劉凌衣衫凌亂,頓時產生了不好的想法。
冷宮裡住着的都是太妃太嬪們,但也有不少從未經歷過人事的宮人,還有些已經瘋掉的怨婦……
莫非劉凌恰巧碰上了哪個不知廉恥的瘋子,被活生生嚇到了?
可劉凌會武,照理說不會被幾個弱女子給強迫了這樣……
薛太妃心中一急,口氣自然就急迫起來。
“到底怎麼了!說話!”
劉凌聞言晃了晃身子,擡起頭來,露出一張滿臉淚痕的小臉。
“路過馬姑姑的住處,她……”
張太妃瞪大了眼睛。
“……已經死了。”